請遵醫囑_分節閱讀_52
李超越:“不困,我昨天晚上把標記器更改了一下設置,今天睡到下午才醒?!?/br> 許苡仁:“……哦?!?/br> “明天可能謝里爾會給你重新安裝標記器,這次我們不走四肢靜脈了,我考慮了一下,從胃左靜脈內植一個……” 許苡仁:“好?!?/br> “……???”李超越愣了愣,“我還沒說完呢,要內植一個標記器探頭,得做血管穿刺,你都不問問為什么嗎?” 許苡仁哪有心思問其中緣由,他還在忙著感覺左手傳來的溫度——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是這么的神奇。 不同于摸一般物體的冰冷,也不是摸暖氣片、暖水袋那種恨不得立即擴散涌出的躁動能量,而是人體這個復雜的結構在新陳代謝、產熱供能。 人的體溫是一種誠實的語言。你激動時它也激動,你溫柔時它也溫柔。人能控制自己說出口的話,卻不能自由控制自己的體溫。李超越現在的體溫對應的是情緒中的哪一檔呢? 雖然他們接觸的位置只有手,但人體血液大概20秒鐘循環一圈,握手這么一會兒,流經手掌的血液就已經在李超越全身循環了十幾遍了。 也可以說是,李超越全身的血液陸續經過此處,把許苡仁的手心撫摸了十幾遍。 而“撫摸”這個動作本來就是個相對運動,這么算下來,豈不是他把李超越摸了十幾遍? 不吱不聲把人摸了好幾十遍,許苡仁想想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卻又不舍得縮回手。生平第一次占了別人便宜,心里直過意不去,只好等價交換道:“穿刺……隨你便吧?!?/br> “???”李超越喝了一大杯水,準備從盤古開天辟地、女媧補天造人開始講一通原委,沒想到卻無緣無故獲此特赦,信任來得太突然,他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哦哦,好,你放心,我肯定交代好他們。那個……你手腳還沒感覺嗎?” “嗯,沒呢?!痹S苡仁偏頭就著吸管又喝了點水,說話嗓子也不啞了,“估計再等半小時就差不多了?!?/br> 這小子剛才說要穿刺哪兒?胃靜脈?管他怎么挑出來的,好歹也是個大血管,摸半小時不過分吧。 “好好,你別急,等會兒肯定能好?!崩畛降穆曇袈犉饋肀人€擔心,“你是不是躺麻了?要不我給你揉揉?” 許苡仁本就譴責自己這碰瓷兒、騙保的行為,聽了這話更加慚愧:“沒,不用揉了,你消停會兒?!?/br> “哦?!崩畛嚼蠈嵃徒坏刈诖策叺首由?,一只手乖乖搭在許苡仁的手心里。 忽然之間二人都不說話了,氣氛頗有些詭異。許苡仁在腦內大致描繪了一下當前的場面——這是他瞎了,他要是沒瞎,豈不是成了“執手相看淚眼”? 兩個男的這么一個坐著一個躺著,不說話也太奇怪了,可李超越一不吱聲,他又不知說什么好。 那天昏迷之前他說的話猶在耳邊回蕩,還有幾聲不知怎么握出來的關節“咔咔”聲格外響亮……要不交代他兩句,讓他別老掰手指關節,否則上了年紀容易得類風濕? 大概這間屋沒什么可看的,李超越除了眼前這一攤子實在無處可落眼,許苡仁還在考慮話題,就聽他忍無可忍地先開了口:“我有強迫癥,你這個引流袋真不換一下嗎?這么大一包……” “……”許苡仁:“你別說話?!?/br> 治療室立刻重歸乖巧地溫暖和安靜,曖昧的因子漸漸自兩人交疊的手心飛至空氣中四處亂竄,好像每陣經過掌心的氣流都發出一陣“咯咯咯”會意的笑聲。 許苡仁感覺這間屋里連空氣都在起哄,所有物件一定都知道他的那點兒小心思了,這可怎么滅口?趕緊趁現在加強表皮神經末梢的觸覺刺激吧,按神經元的壽命來算,摸了這一把記個十幾年沒問題,畢竟從前只看了一眼,都十夢九是他。 沒等他充分加強記憶,李超越就又“犯規”了。 他低聲問道:“許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許苡仁不知他所指何意,看他語氣還算正經,勉強跟他搭了個腔:“……什么的‘打算’?” 李超越:“你以前自己一個人也就算了,往后呢?” 許苡仁聽著這話,有種被領導問工作計劃的感覺,不由得仔細思索了片刻,答道:“就這樣啊,那不然呢?” 李超越分析道:“你看你現在,走路不方便,看也看不見了……” 許苡仁一聽就有點兒煩,他看不看得見還用這小子來總結一遍?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毛病跟誰學的? 他不悅地打斷道:“看不見怎么了,看不見達芬奇還能彈鋼琴呢。失明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多了一個考驗,并不代表就到此為止?!?/br> “我的哥,那是貝多芬?!崩畛酱蟠豢跉?,被他帶偏了,“而且人家也不是失明,是聽力衰退,后來老了才失聰的,他患的是先天性……不是,什么彈鋼琴啊,我是想說,我給你……找個對象吧,將來能好好照顧你的……一輩子?!?/br> 許苡仁詫異:“……在這兒?” 李超越:“對啊,這兒的?!?/br> 許苡仁:“這兒不是有埃爾維斯嗎?” “埃爾維斯他……他將來還能跟你回去嗎?我的意思是,找個什么都會,又愿意照顧你的,你看,你要插管了還能給你換引流袋?!?/br> “……”李超越的醫患溝通技術是負一百分,這個條件根本一點吸引力也沒有,許苡仁感覺莫名其妙就被判了終身插管,心里不是個滋味,“不要?!?/br> “你別這么犟啊?!崩畛秸f話又輕又溫柔,帶著沙沙的聲響,“以后連個幫你遞東西、說說話的人都沒有?怎么辦?你不寂寞嗎?” 許苡仁:“請個看護,也不用全職的,花不了多少錢?!?/br> 李超越沉默了幾秒:“那你老了呢?萬一人家嫌你老了難伺候,或者你錢花完了怎么辦?” “老了把房子一賣,住到敬老院去啊?!痹S苡仁對國家一時半會兒調控不下來房價很有信心,看沈城年年飆升的房價,在他老之前肯定是降不了太多的,“到時候一堆老頭兒在一起,不就又能聊天了?干嘛禍害人家小姑娘?!?/br> 李超越突然出離地憤怒,一把抽出了手:“我還沒說呢!你就知道是小姑娘了!都快三十了,還惦記找小姑娘呢?” 許苡仁被他嚇了一跳,好生冤枉?!靶」媚铩比齻€字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統稱,連他自己都未深究其范圍,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 再說這還沒半小時呢,手怎么就拿回去了?他同意了嗎?這家伙怎么說不玩兒了就揚沙子? 許苡仁的既得利益遭到剝奪,當然沒有好臉色:“你有毒吧,我三十怎么了,我三十也沒吃別人家大米啊,我……” “你要不要臉!???”李超越痛心疾首地譴責他,“小姑娘小姑娘,小姑娘怎么那么愛你???!” “嘶——喂,你這是在打我嗎?”許苡仁震驚不已——他失明之后整天慢進慢出,小心翼翼,好久沒磕著碰著了,李超越手勁兒又大,冷不丁肩上挨了兩巴掌還真有點rou疼,“不是,你怎么回事兒???你前幾天還說能給我治好呢……哎,再打我還手了??!……不,你是覺得我打不著你嗎?” ☆、第43章 一年后。 許苡仁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往下巴涂了剃須泡沫后重新洗手,準備滴眼藥水。 并非他做事沒有次序,而是滴完眼藥的那幾分鐘是他一天里視力最好的時刻,他把需要用眼的事情都放在這幾分鐘來做,當然能省則省。 他習慣性地用六步洗手法洗了足有一分鐘,然后用示指指腹拉開下眼瞼,將藥水懸空滴了進去。 近半年以來,他的世界從一片漆黑逐漸變得重新有了光感,再由能模糊看到較大物體移動恢復到現在基本可以看出物體大致的輪廓。 雖然無論遠近都像隔了一層磨砂玻璃,看得費力且不甚清晰,但也已足夠應付簡單的日常生活。 許苡仁閉上眼仰起頭,手指輕輕按壓在眼角內的淚囊區。 謝里爾的醫囑是每天滴藥后仰頭閉目五分鐘,經他嘗試下來,感覺兩分鐘藥物就已吸收得差不多,如果真等閉目五分鐘再睜眼,視力和平時沒什么區別。 太久沒看清東西的人真的很想嘗點甜頭,哪怕只有一秒鐘。何況剩下的“次清晰”時間還可以用來做點別的事。 但這事不能和謝里爾商量,只能自己偷偷進行——就好比安完起搏器的病人家屬跑來問他能不能翻身一樣,保險起見他肯定也會說平躺三天別動。 所以……都說“唯大英雄能本色”,許苡仁自問只是個凡人,還是要把形象控制在大眾所能接受的審美范圍之內,這是與人相處最基本的禮貌,而且……和李超越相隔不過一個病區,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碰見了呢? 他今天的給自己定的任務就是先看看自己眼周皮膚的色素沉積有沒有好轉,再趁著“次清晰”時間活動活動手,把胡子刮利索。 估計著時間差不多兩分鐘了,許苡仁鄭重地睜開眼,就著那一剎那最清晰的視線看了看鏡子里的人。 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以前的樣子了,現在看起來……應該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