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遵醫囑_分節閱讀_26
他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筑起一座堡壘,將秘密封入其中,原想以最低的代價換一生單薄的平靜,卻在最不想暴露的人面前暴露了個干凈。 李超越吻完起身的那一瞬間,唇上從溫熱到冰冷的感覺——不用說,那是他注定身陷寂寞的一生。 不過好在天一亮李超越就要走了,也許是離開國境,也許是離開亞洲,也許是離開北半球。 在他精彩紛呈的人生中,這個凌晨只是酒醉后寫歪的一筆,很快會徹徹底底地被忘記,即便不小心模糊想起,記憶也會將這其中的不堪和尷尬修飾得不著痕跡。 許苡仁心想,在糟糕的一切中,這算是最好的了吧。 國慶假期中的一天,許苡仁在診室坐診。主任醫師輪班休息,掛到他這里來的號比平時多了一倍,一整個上午忙的不可開交,去個廁所的功夫都沒有,他干脆連水也不喝了。 按說11點開始就不叫號,許苡仁只要等上午去檢查的患者拿報告來看看具體情況就行,可臨到中午的時候來了一個女患者,說就是下一個號,有急癥,無論如何也要讓許苡仁先給看一看。 許苡仁暗自腹誹,急癥不去急診上看,還能在這排一上午的隊? 這種懶得下午再來一趟的病人他也見過不少,但是他這個科,沒事那就是沒事,稍微有事就要大動干戈的檢查,算上排隊的時間沒個半天肯定查不完,這位大姐就算現在在這開好了檢查項目,下午還是得再來一趟。 道理不是跟誰都說得通的。大姐執意要他檢查,他只好搬出血壓儀、戴上聽診器準備先看看情況再說——畢竟萬一出了什么事責任可就大了。 “外套脫一下吧,”許苡仁問,“怎么個不舒服?” 他在電腦上核對了一番姓名、年齡之類的基本信息,轉過臉來尷尬了一下,“……大姐,你脫外套就行,不用全脫?!?/br> “不脫衣服怎么給你看???”大姐把衣服撩了起來,“這兒疼,疼得我都睡不著覺了,昨天就開始起這個疙瘩?!?/br> 患者忽然一聲尖叫:“哎呀,怎么這一會兒疙瘩又多了!我就說是急癥,你們、你們還不給看!” 許苡仁看了看,患者的胸口長了一片“水泡”,經肋下至后背都是,已經非常嚴重。 “你掛錯號了。這是帶狀皰疹,抓緊時間去急診上先拿藥,再去皮膚科開單做下檢查?!痹S苡仁迅速cao作了幾下電腦,“我把你的掛號費退回到你的卡里了,你得去樓下的自助終端重新預約一下了?!?/br> “大夫,我這個很嚴重嗎?”患者驚慌失措,“你為什么不給我看了,我這不是長在心胸外面的嗎?你這就是心胸外科,為什么不能給看???” “……”許苡仁解釋道,“這是屬于皮膚科的……” 帶狀皰疹伴有嚴重的皮膚灼癢和神經痛,女患者一聽這大夫看不了她的病,才不管原因如何,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我要疼死了啊,你知道我坐了一上午有多疼嗎!我死也要死在你們醫院里,就是你們不給我看病我才嚴重的!” “……這號是您自己掛的嗎?問過導醫臺了嗎?有可能是您在詢問導醫臺的時候描述不清,導致掛錯了號,非常抱歉,”許苡仁比患者還著急,萬一她真的光顧著在這撒潑延誤了治療可怎么辦?“您現在還是抓緊時間去急診吧,帶狀皰疹病毒有可能導致其他并發癥,我這的系統開不出來您要用的藥……” “怎么了?怎么了!”診室的門“咣當”一聲被推開,“媳婦兒,誰欺負你了?” 門口進來一個魁梧大漢,一看自己媳婦趴在桌子上衣衫不整,哭得說不出個成句的話,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著許苡仁就罵:“你!你這個畜生,你對我媳婦兒干什么了!你們這些狗/日的黑心醫院,王八蛋,我給你砸了!” 許苡仁被他迎面大吼得頭快炸了,無力道:“先生,你冷靜點,患者得的是帶狀皰疹,掛錯了號,你抓緊時間帶她去急診看一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護士長叫來了樓層保安,“誰鬧事!” 那大漢見自己求醫不成反被歸為了“鬧事”,更加氣不打一處來,劈手搶過保安手里的警棍:“老子今天還就是鬧事了,我砸了你們這家破醫院,排隊排了一上午說不看就不看,還對我媳婦兒動手動腳的!都他媽不是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一警棍砸在了診室門上,雪白的木門頓時多出了一個猙獰的裂縫。 保安立刻讓圍觀的人群靠后,自己也不敢貿然上前,拿出對講機喊道:“我這里是二樓心外診室,有患者家屬持械鬧事,趕緊來人!” “我持械鬧事?我還就持械鬧事了!”大漢輪動著警棍又砸在了桌面上,將許苡仁桌面上壓的一層玻璃砸了個稀碎。 許苡仁看出來了,這位患者家屬應該是早晨很早來拿了號,大過節的白排了一早晨隊心里憋著氣,于是凈挑些不值錢的東西砸,不敢真的傷人,可能還盤算著引起院領導重視,好讓他不重新排隊就把病看了。 所幸他診室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唯一值錢的就是桌子上的電腦,大漢剛才那一下完全可以砸在他電腦屏幕上的——偏偏他落棍的時候繞開了屏幕,砸了個聽響兒又畫面震撼的桌面玻璃。 面對即興發揮的患者家屬,首先要保證的就是人員自身安全,其次才考慮損失問題。許苡仁看樓層保安和護士長把圍觀的人群已經疏散了,微微放下了心——反正今天這個虧他是吃定了,干脆隨他砸去吧,要扣獎金扣工資現在再攔也晚了,只要他不傷了人就好。 他往屏風后面站了站,眼睜睜看著大漢繼續東砸西砸。 診室的門是中空的雙層木板,很快就被砸得慘不忍睹,大漢是新手,胡亂掄了一頓見桌子砸不動、檢查床砸上去又沒反應,一時不知道砸什么好了,轉而開始攻擊門框。 門框的上方橫著的一截木條被警棍幾下就打得搖搖欲墜,正當大漢又一棍子準備掄上去的時候,門前忽然經過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是前不久做過搭橋手術的冠心病患者。 許苡仁想也沒想,立刻往前一撲,抱住那大漢的手臂:“住手!” 手持警棍的患者家屬沒想到剛才還往屏風后躲的年輕醫生會忽然跳了出來,恍惚之余被他石破天驚的一喊震的松了手。 于是,那警棍帶著壯漢掄了180度的慣性直直打在了許苡仁腦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收藏和評論的親 非常蟹蟹~ ☆、第章 走廊上只剩下夜間照明燈。 許苡仁覺得頭一直昏昏沉沉,想睡又睡不著。身體的不適和無力,像注射了筒箭毒堿等待手術的病人。 這些天他睡的確實太多了,大約是把這些年熬的夜都睡回本了。 可是覺能補,有些東西卻再也補不回來。 無數個自己在腦海中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進行著告別儀式。那些身著工作服、手術衣的他,搖搖晃晃揮揮手的,漸漸遠去的,統稱為“遺憾”。 “咔噠?!狈块T被擰開,放入了一陣微涼的氣流。 黑暗之中,許苡仁聽得出,那是一雙鞋踩在地上,慢慢向他走來的聲音。 來人沒有說話,一直走到了他的床邊不遠處。 許苡仁開口問:“是誰?” 那人見他醒著,不客氣地拖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打開了床頭燈。 “你哥我?!?/br> 這個聲音是? “林瑯?”許苡仁有些意外,“你怎么來了?” “這么大的事,我還能不知道?”林瑯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拿出里面的藥看了看,又拉開了下面的柜門,“有沒有牛奶,渴死我了?!?/br> “……柜子下面,你看看?!?/br> 一陣翻箱倒柜之后,林瑯似乎終于找到了牛奶所在,插上管猛喝了兩口,問,“你這,怎么樣了?” “如你所見?!痹S苡仁苦笑了一下,“看完這次,以后你就別來了?!?/br> 林瑯沉默地喝完了一盒牛奶,把盒子遠遠地丟進門口的垃圾桶里,半晌才說了一句:“早就讓你去查血?!?/br> 許苡仁心底有些詫異,問,“你當時看出來了?” “以前上學的時候覺得你最仔細,誰有這個毛病也輪不到你有。那天我還以為是我太累看錯了。早知道是真的,我早就拉你去查了?!绷脂樋赡芨杏X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好,頓了頓又問,“還能看得見嗎?” 要讓一個剛失明的人承認自己失明,無異于是在心上又添一刀。 好在許苡仁已經差不多能接受事實了,勉強笑笑:“你這么問,擱著別人就要想不開了?!?/br> 林瑯說話向來不喜歡花架子,一點也不考慮別人的心情,直接了當的問道:“一點都看不見了嗎?” “嗯?!痹S苡仁控制著情緒,盡量淡然地說,“我以后的情況只會更糟,這次是看不見,過段時間可能連路都不能走了。所以,還是別來看我了?!?/br> 林瑯問:“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