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閱讀_158
“我從內蒙回來,四年,他都沒變,一直等我。他跟全家人鬧別扭,那是我頭一回看見小北對我哭,說他喜歡我……我告訴他,我也是?!?/br> “高考前夕他給我打電話,孩子壓力太大了崩潰得直哭,說,為了我也一定考到北京來,我在哪他在哪……多少年了,感情這玩意兒就像源源不斷流到心里的水,滴水穿石;融進我血管里的一滴血,血脈連心?!?/br> 少棠想說,老子沒有外人看到的那么堅強,男人都會孤獨脆弱,會心軟,再硬的石頭被那一聲一聲“大寶寶”叫的,也就鑿穿了、投降了。 “那天就在咱家門前,小北替我擋一刀,兩手全是血,小手指到現在伸不直。那時我心里把這人定下來,我娶他當我媳婦,照顧他一生一世。這世上能有那么一個人,能為你豁出去為你拼命,建民如果你是我,你無動于衷?!” “我真心實意想跟北北過一輩子,我想要你兒子,行嗎,行嗎建民?!” 孟建民后心陣陣發抖,脊梁就慢慢地彎下去,眼里充滿淚水,被一句話戳到多年內傷。 “我想要你兒子?!?/br> 這時后悔嗎? 后悔還有用嗎? 把兒子送給別人照顧,欠下大恩,如今還想拿回來,磕頭下跪求都求不回來。 時代的悲涼,也是抉擇注定,老大與父母分開十多年,就等于是兩個家。這十年正是一個男孩青春期感情朦朧身體蠢動的年紀,孟小北仿佛理所當然屬于賀少棠的,血緣抵不過養育之恩。 對于孟建民,放棄小北放任不管,那是讓他們孟家三代人清譽全毀尊嚴掃地。他作為一個固守傳統觀念的男人、父親,萬萬不能背這個罪孽。 而對于少棠,放棄小北就是放棄他過去半生,付出的全部感情心血,換誰誰能甘心? 生活中的點滴瑣事,親生父母都沒機會了解,孟建民一無所知,那才是少棠最熟悉的小北。 孟小北滿足了他作為男人的全部情感需要;他在小北面前,可以是一個父親,可以是兄長,戰友,愛人,生活伴侶,甚至也是個孩子,剝出最真實一面,不加掩飾,毫無保留。這樣的緣分,沒第二個人能給予他,孟小北就是那個“獨一無二”。 少棠更不可能放棄,刀山火海都要上了。 孟建民當日離開,也沒有松口同意這事。 孟建民反復叮囑二人,別告訴老爺子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了這刺激,別說。 這時還是想瞞下來的,慢慢再勸,把這倆人勸分,不帶這么瞎胡鬧的,分開,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孟小北將來還要在社會上工作,生活,有家庭,過正常人日子。 幾天后孟家老爺子生日,七十大壽。 當日殺雞剖魚,一桌子豐盛菜肴,全家三代老小齊聚。老兩口本也以為孟建民來北京是給老爺子祝壽的,哪里知曉此中內情! 孟小北被他爸爸圈在家里,私下做了兩天思想工作,互相都不松口,死扛,較勁。他坐在屋里陪他爺爺說話,極力維持樂觀的笑臉,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只是不停低頭看呼機。 當天全家人都來了,都上桌吃飯,老太太頓覺不對勁,缺一個重要的人,少棠呢? 這人平時隔三差五過來串門,就偏偏今天不來?少棠這個人最懂人情世故,很會做人辦事,老爺子七十大壽這天怎么可能不來祝壽? 少棠就是孟家的人,家里一份子,老太太沒少棠可不行。 孟小北解釋:“小爹這兩天單位里有事,忙,我代表他給爺爺敬酒?!?/br> 孟奶奶:“電話也沒打一個?這哪行,哪像回事?忙什么不能過來陪恁爺爺吃頓飯呢?!” 孟小北說:“我全權代表他,我在就等于他也在,足夠了?!?/br> 少棠其實大早就來了,一直坐在樓下車里,坐了很久,然后下車,提煙酒上樓。 少棠就在門口把東西交給老太太的,端端正正地給二老鞠躬拜壽,隨即欠身告辭。孟建民臉色憋悶焦慮,自始至終不看少棠的眼睛,不與對方講話。 孟奶奶拉著人不讓走:“勺燙啊,你咋連俺家門檻都不邁進來俺家讓你不待見了?!” 孟小北也不吭聲,從門縫里擠過去就要追出去,被他爸爸一把拽??!孟建民眼眶突然殷紅出血,吼道“孟小北你給我回來?。。。?!” 全家驚愕。 孟小北緊緊握著少棠的手腕,看著他親爸。 站在兩個父親中間,就是一臉決絕,沒妥協余地。 有些事說出來沒人能相信的,一時半會兒根本接受不了。這就是老爺子生日宴上頭頂青天一記驚雷劈下來,砸到孟家房頂上了,砸塌了。 孟建民上有父親,下有兒子,尊嚴被擲在地上。他都想給寶貝兒子跪下,你還想不想要這個家? 孟小北說:“爸我要家,少棠就是家,我和他已經成家了,您就點頭吧,行嗎!” 孟爺爺孟奶奶根本就不相信,完全不接受這種局面。老太太轉臉先把小閨女給罵了:“建菊你去西安跟你哥哥說剩么了?你看見剩么了你瞎說八道,你搗什么亂?。?!” 這回是全家嘩然。 在同性感情諱莫如深的年月,一般人無法想象這種事發生在自己家里,身邊最熟悉親近的人。倘若是對社會上不相干的兩人,拋個白眼,嫌惡地給一句“臭流氓”,不解,鄙視,漠然,這就是大部分人的自然反應。根本都不會有人去挖掘深究,兩個男人為什么相愛、怎么可能呢? 然而當孟小北拉住少棠的手,在全家人面前坦白,大伙似乎好像也不用問這個問題,這兩個人為什么“在一起”? 這種感覺很奇怪,也只可能發生在少棠小北這兩人身上。就好像,一鍋大包子上屜已蒸得爛熟,包子皮里裹的什么餡兒,大伙都明晰,早就該揭蓋出籠,卻一直捂著,今天總算撥開迷霧見了天日!下一步就是一家人你們點不點頭、樂意不樂意吃下這籠包子的問題。這么多年,水到渠成,水落石出,一切解釋都是冗贅的多余的。反倒是想投反對票的,需要拼命重復兩個理由,“你倆都是男人”、“你倆差著一輩呢”! 少棠當時,是進屋給老太太老爺子跪下了。 男兒膝下黃金,少棠給他自己親爸都沒跪過,因為沒有付出過也不屑索取,每人心里都有沉甸甸最在乎的人。 老太太坐床頭,兩眼直愣愣地看著她干兒子。少棠眼眶也紅,雙手撐在床邊,對老太太說“對不起,我喜歡您的北北,對不起”…… 孟奶奶眼淚就流下來,一句話說不出來,一反常態,竟然是全屋最安靜一個,木然如雕塑,眼里有一重恍惚。 混亂中,孟小北聽見好像是他二姑父在走廊里罵,賀少棠你要干什么?你這不就是耍流氓嗎不是欺負人嗎!你們家再有本事你有能耐你是高干子弟你也不能這么欺負我們平頭老百姓!……就你們這一撥大院子弟、部隊高干手最黑了,心更黑!當初文革時候紅衛兵打砸搶就是你們吧,現在倒買倒賣哄抬物價是你們,貪污變賣國有資產讓廠子破產讓我們工人都下崗的還是你們,大街上殺人放火橫著走的是你們,你連孟小北一個孩子你都能下手…… 當時場面很亂,一家子不知所措,吵。大姑說“沒這樣的,從來都沒聽說過能這樣”。大姑父說,“做人,就沒這么辦事的”。他二姑父從廚房拎了一根棍子,好像是一根挺長的搟面杖,老太太搟切面用的。二姑父拿搟面杖砸在少棠后肩膀上,少棠沒動彈,骨頭聽見響。 孟建民攔著,“好好說,別動手”!孟小北撲上去奪,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脹。打起來時,他二姑父一棍子掄少棠頭上。 少棠胳膊肘撐在床邊,眉骨太陽xue處,血濺出來,流到襯衫領子上。 第八十七章抗戰 隨后這段暑假期間,孟家一家族的人在極度震驚、憤慨與混亂中捱過,每個人都在探究、慢慢回憶、醒悟,堅強挺過陣痛。 生活巨變,天翻地覆。 孟小北被家人關小黑屋了,關了將近一個月沒放出來。一家所有親戚輪番上陣勸說,然而這時再勸還有用,孟小北脾氣性格已經定型,強制的禁錮隔離措施,在這種情形下只能適得其反,周圍所有人的反對就是最強效的催化劑,永遠都會讓年輕人的感情更執著強烈,從“情投意合”迅速就往“情比金堅生死不渝”的境地催化發展…… 孟小北就每天窩在他的小床上,反反復復聽不同的人坐到他床邊跟他講道理,哭訴,或者分析數落少棠的不對。 他對每個來勸的人說,我沒有犯傻,我不蠢,我也沒有神經病。 我喜歡我小爹。 少棠是我老公,我跟他訂婚了,有戒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