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引 第45節
“就是那個人么?”李青韻抬頭看著他,聲音如臘月寒冰。 不等江云起說話?,她?已經作勢要往回走。 江云起連忙伸手拉住她?,低聲迅速在她?身?側說道:“你別沖動!你想想,處置江家是朝廷下的命令,豈是他一個傳旨的人能決定?肯定是朝中有人忌憚他們父子,趁著這個機會上疏落井下石,促動了皇帝下殺令。朝中之所??選中我來接這個位置,無非也是看中我姓江,不如順水推舟,這件事我會慢慢想辦法查清楚,你千萬不要做白白犧牲,刺殺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若是出了事,我如何跟少?楓還?有琳瑯閣交代??” 一提到江少?楓的名字,李青韻緊繃如冰雕的臉不禁柔和了兩分。 見她?態度有所緩和,江云起暗暗松了口氣,又勸慰道:“我知道你師父的事已經讓你很難過,現在少?楓又不在了,你心中一定更加煎熬。所??這些時日我也很猶豫要怎么告訴你這個消息……但不管如何,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總要活出些價值來,你要好好振作,想想琳瑯閣里的那么多人還?等著你繼續帶領她?們呢?!?/br> 李青韻沉默了良久,忽然問道:“你看見他的尸體了么?” 江云起頓了頓,說道:“你還?是別知道的好?!?/br> 誰知她?聽了卻繼續追問:“是被大火燒得看不清模樣了?” 江云起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李姑娘,你清醒些,那天晚上我是親眼看見他掉進去的,那具男尸……” 李青韻沒聽他說下去,徑直便要從他身?側走過,還?沒從傘下走出去,她?又想起什么,停下腳步,淡淡側過臉說道:“我今日不殺他,并不是因為怕得罪朝廷,我琳瑯閣自開山立派那天起,就從沒有懼過誰。但你說得對?,若因殺了他而連累了江月城的無辜百姓,這絕非江月哥哥所愿。云起大哥,希望你能早日查清是誰在朝中作梗,我等你的消息?!?/br> 說完這些話?,她?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雨中,徑自策馬而去。 江云起站在傘下望著雨幕中她?的身?影漸遠,直到終于再看不清,才緩緩收回了目光。 “江城主,”一襲長?襖錦帶的中年?男人笑著看他走回來,??趣道,“剛才那女子是誰???模樣倒是美,可這性?子卻有些烈啊,這么大的雨也不肯留下來,莫非你們江湖中的女子都是這樣的個性??” 江云起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唇邊卻輕輕勾了抹笑意出來:“山野門派長?大的丫頭,沒什么見識,您別見怪?!?/br> 中年?男人哈哈笑著,眼睛里泛著精光:“你要是覺得不好駕馭,不如做個月下老人的美事,你也知道四皇子他向來……” 不等對?方說完,江云起已微微笑道:“我倒是不介意,反正她?也不是我的女人,只不過,她?可是儲玉山琳瑯閣的人,這樣好么?” “儲玉山?”中年?男人有些疑惑,“那又怎么了?不就是個江湖門派么?” 江云起眸中劃過一絲輕笑:“看來大人是不知道,沒錯,琳瑯閣的確只是一個江湖門派,可您知道這門派的開山祖師是誰么?”這回不等對?方疑問,他已微微傾身?湊到其耳畔,低聲續道,“她?們的掌門信物是天星棍,祖師謝念英正是當年?永章公主府的后人?!?/br> 眼見對?方聞言臉色霎時一變,他心中不由冷笑,四皇子又如何?若不是江少?楓沒能娶到李青韻,就憑永章公主府這塊先朝皇帝親許的免死金牌在宋氏皇族里的分量,江家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這個地步,江不棄或許還?能留下一條命也未可知。 不過,這大概就是天意吧,是瀾州江氏的天意,也是他雍州江氏的天意。 江云起這么想著,揚起下頷,望著沉沉的雨幕,微微揚起了唇角。 數日后,儲玉山。 “你說什么?”賀婉瓊一驚之下霍然起身?,險些因支撐不住摔倒。 同樣滿臉震驚的許紅柔連忙伸手扶住了她?。 賀婉瓊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只一手強撐在椅子扶手上,緊緊盯著前來報信的弟子:“你可確認過這消息?江城主他真的……真的死了?” “是真的,”那門人回道,“弟子們追著閣主一路過去??探地清清楚楚,江城主被朝廷砍了頭,江少?主為父報仇,也,也葬身?火海了?!?/br> 賀婉瓊身?子一軟,愣愣地跌坐回了輪椅上。 “那閣主呢?”許紅柔急問道,“你們怎么沒把她?帶回來?” “閣主她?騎著碎雪呢,我們追不上啊……總是晚了她?一步,閣主離開瀾州后像是去了錦州方向,七師姐她?們說閣主不認識路肯定會因為找路耽擱些時間,正好趁機追上她?,就先讓弟子回來給兩位尊長?報信了?!?/br> 許紅柔也有些莫名地心煩意亂:“好好的又去錦州做什么……你們趕緊把她?帶回來,江少?楓死了,我怕她?想不開?!?/br> 門下弟子應聲魚貫而去。 許紅柔煩悶地自言自語道:“你說這江家父子終于都死了,可我心里怎么覺得怪怪的呢?總好像……師姐?” 她?一回頭,竟看見賀婉瓊雙眼發紅,竟淚盈于睫。 “師姐,你怎么了?”許紅柔忙問道。 但不管她?怎么問,賀婉瓊只是那么靜靜坐著,紅著眼眶,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她?看見賀婉瓊拿起了放在面前的茶杯,略略一頓,手腕微傾,將杯中的茶湯盡數灑落在地。 許紅柔吶吶道:“師姐,你這是……” 賀婉瓊沉默地攥緊了指間的茶杯,閉上了眼。 當年?初見,歷歷在目。 那時她?是揣著算賬的心去尋他要人的,卻反而因他見識到了不同的胸懷。 青年?將軍,俠義劍客,意氣風發。 她?至今還?記得他牽著一個小小的男童,站在亡妻墳前,訴說著理想和相思。 此去經年?,他說他要來,卻終是沒能得見。 故人,故人…… 何故終不復還?? 她?心頭微顫,到底落下淚來。 錦州又下起雪。 鶴云堡的家丁們正拿著笤帚抹布在門前除塵,陣陣含著浸膚涼意的風穿堂而過,饒是穿著厚厚的襖子,也冷得讓人禁不住加快了干活兒的動作。 忽然,一陣踏雪的馬蹄聲從遠處漸近。 有人順著方向抬頭張望了一眼,只見白茫茫一片中,有一人一騎正沐雪而來。 那人轉眼已騎著馬到了近前,青綠色的斗篷上早已沾了雪水,顏色變得深淺不一,眉眼間滿是疲憊和急切。 “韋少?主在么?”她?問。 家丁驚艷于她?的容顏,隱約記得像是在哪里見過這張臉,愣了一愣,也省去了詢問,忙道:“你等等?!比缓髞G下笤帚就跑進了堡里。 披著件黒貂毛裘衣的韋笑棠帶著人疾步走了出來。 “李閣主?”心中猜測被印證,他不由一頓,忙走過來,吩咐身?邊的人,“快,把裘衣給李閣主披上?!?/br> 李青韻伸手婉拒地推開了侍女送來的衣服,只低頭從身?上摸出來一枚一指長?三指寬的沉香木牌,然后抬眸定定看著韋笑棠,說道:“韋少?主,當初鶴云令之諾可還?算數?” 韋笑棠回視著她?,神?色鄭重道:“自然算數?!?/br> “好?!崩钋囗嵦鹩沂?,將掌中的令牌示與他看,說道,“請你舉鶴云堡之力,幫我找他?!?/br> 時至今日,江月城的事早已傳遍了整個武林,韋笑棠自然也早就聽說了江少?楓已死的消息,但李青韻如今拿著鶴云令千里迢迢來找他,卻是要他去幫忙找一個已經不在世上的人…… 怕是任誰聽了都覺得她?是思憶成狂了吧? 韋笑棠靜默了須臾,伸手從她?手中把令牌接了過來。 “好,”他說,“我答應你?!?/br>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就看見李青韻像是倏然松了口氣。 “多謝?!?/br> 她?微聲說完,便忽然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朝一旁倒了下去。 第56章 幾度春秋 三年?后。 初春,微暖。 彌漫著薄薄林間煙氣的山道上,兩匹高頭大馬正伴著一輛裝飾古樸的馬車沿路而來,騎在馬上的兩人一個身姿魁梧,腰佩長刀;一個則多了幾分斯文秀氣,腰間別著一支竹笛。 趕車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身短打,眉梢眼角都透著朝氣。他趕車的架勢很熟練,比起一般人都更顯得游刃有?余,聽見?從?車廂里傳來幾聲輕咳,他立刻放慢了車速,略略轉頭向里頭問道:“公?子,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過了須臾,從?門簾后傳來一個溫淺從?容,卻氣息有?些虛浮的聲音:“是不是快到了?” 走在馬車左前方的斯文青年?聽見?問話,回道:“回公?子,前面就是儲玉山了,大概再有?半炷香的時間就能到?!?/br> “嗯?!避嚴锏娜擞侄诘?,“既已入了她們的地界,你們都要?注意言行?!?/br> “是?!比她R齊應聲。 隨著遠處漫山的雪白花林自視線中越來越近,果然,約莫半柱香后,他們終于來到了儲玉山的山腳下。 “誒,有?人比我們先來一步啊?!壁s車的少?年?望著前方不遠處另一輛停著的馬車,嘖嘖嘴,轉頭沖斯文青年?說道,“小禾哥,要?不你給我兩張銀票,我去讓他們排咱們后面去?!?/br> 喬小禾無奈地笑看了他一眼:“你忘了公?子說過什么?讓你出門在外不許總與人爭先,江湖之大藏龍臥虎,你還是老實些吧?!?/br> “可公?子是來求醫的,”一旁的魁梧男人也道,“誰知道這位李閣主要?在前面那人身上花費多少?工夫?咱們還要?趕著去涿州呢,這么老老實實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再說這附近也沒有?可打尖的地方,晚上你讓公?子睡野外么?” 喬小禾也有?些拿不準了:“還是再等等吧,也許琳瑯閣的人會讓我們都上山?!?/br> “我看懸?!笨嗄腥讼掳鸵粨P,“呶,沒看見?那輛馬車上的人還在吃著閉門羹呢?” 他剛剛說完,從?花林里便走出來一名黃衣女子,看上去像是琳瑯閣里的門人。 那女子徑直從?前方那輛檀木馬車旁走過,來到了他們面前,目光自外面這三人臉上一掃而過,問道:“可有?拜帖?” 三人都沒想到對方會先搭理他們,聞言皆是一愣,片刻后還是喬小禾先反應過來,忙從?懷里摸出了一張紅色灑金的帖子雙手遞了過來:“有?勞了,我家公?子是誠心來向李閣主求醫的?!?/br> 女子點點頭,收了拜帖便轉身又走進了花林里,仍舊未與那馬車里的人說話,甚至連一旁的隨從?開口想叫她也被無視了。 拜帖很快被通報的弟子送到了琳瑯閣中。 “閣主,”門人把手里的灑金紅帖雙手呈了上來,“是從?徐州來求醫的?!?/br> 李青韻輕輕將手里剛剛擦拭過的鳳吟劍放回了陰沉木架上,又深深看了一眼,才慢慢回過身,從?對方手里接過帖子打開看了看,末了,吩咐道:“帶他們到聽翠閣去等我?!?/br> 門人應聲而去。 李青韻把紗幔從?掛鉤上放下來,照舊習慣性地掖了掖,這才舉步出了房門。 她去了賀婉瓊住的撫琴臺,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面有?人在咳嗽。 “師姐,”許紅柔的聲音從?屋里傳來,“我看你還是跟我出去走走,別整天窩在這山上,你看看這兩年?你這身子骨,真是越來越差了。十七也是的,醫術好又怎么樣?到了你這里就跟炮仗啞了似的,倒是治外人治得上心?!?/br> 賀婉瓊又咳了兩聲,才勉強穩住了氣息,說她:“你以為十七是藥王神仙?這藥還要?講服不服一說呢。你就別cao心了,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不過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罷了?!?/br> “得得得,反正十七丫頭在你跟前就是說不得?!痹S紅柔沒好氣道,“這兩年?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就跟著了魔似地,你說咱們琳瑯閣什么時候管過江湖上那些人的破事?兒???她可倒好,現在儲玉山都快成了集市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琳瑯閣主和?那些小門小派的掌門一樣不值錢呢?!?/br> 李青韻一腳跨了進去。 屋里的兩個人一怔,旋即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幾分尷尬。許紅柔干笑著脫口道:“武功真是越來越好了啊,都沒聽見?你來了?!?/br> 李青韻像是根本沒看見?她,兀自向著賀婉瓊低頭示了個禮:“師伯,該請脈了?!?/br> 賀婉瓊解圍似地咳了兩聲,忙把手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