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清景是微涼_分節閱讀_3
所謂聊聊,我在看守所經歷過,并且這輩子都他媽不想來第二次。鬧不清他們這幫孫子怎么有那么多的手段,要你生不如死,偏還驗不出任何傷。 禽獸和衣冠禽獸最大的區別就是后者穿著制服。 好在俞輕舟不是個亢奮型,見我老實了,便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然后關門,上鎖,兩個動作嫻熟流暢一氣呵成。我在心里長舒口氣,然后祈禱,但愿他不是覺得來日方長。 俞輕舟走后五分鐘,監舍的燈忽然滅了,我下意識地看向鐵窗,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這什么情況?停電? 顯然不是。 突然停電的最大特征就是會有人奔跑出來咋呼,就算這地兒條件有限無法奔跑,sao亂總歸是會有的,而現在,整個監區悄然無聲,就像軍港之夜。 驀地,我明白過來,這是熄燈了。難怪王八蛋剛過來點人數,原來是睡前查崗。 但是我睡不著。 我餓,我他媽快成餓狼傳說了! 窸窸窣窣地起身從床底下的蛇皮袋里找出塑料杯,我像個賊似的……哦不對,我本來就是賊……躡手躡腳摸到門邊,那里有兩個暖水壺,沒吃的,我只能給自己灌個水飽。 很幸運,兩個暖壺里有一個沒空,還剩下一半,而更加美好的是這破暖壺一點不保溫,于是乎炎炎夏日我總算不需要傻逼地對著熱水吹氣。 鼓咚咚把半暖瓶水都灌進胃里,我終于在飽脹感中覺出一絲虛幻的舒坦,正準備摸回床,就聽見黑暗里容愷咕噥一句:“新號兒,把風扇打開?!?/br> 新號兒是我的昵稱,或者說是每一個剛進來的犯人的統稱。我決定先忍著,來日方長嘛,一個小崽子我再擺不平白吃三十年糧食了。 老舊的風扇顫巍巍轉起來,晃悠著仿佛隨時會掉下。 我躺回床上,感覺不到任何風。 天地間依然安靜,除了年邁風扇的吱吱呀呀。六年,兩千一百多個這樣的夜晚,很快我將會度過一個,然后還有兩千一百多個。 容愷睡得很迅速,不知道是不是風扇的轉動給了他某種心理暗示,沒多久這小子就扯起呼嚕來,像豬仔哼哼。我忽然想起自己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中專畢業,無所事事,隨便哪個狐朋狗友的窩就能蹭一晚上,然后也沾枕頭就著,睡得像個幸福豬仔。 仿佛要與呼嚕聲交相呼應,另一張床的方向也傳來聲響,像是誰在不斷的翻身,弄得床咯吱咯吱一個勁兒哀號。我皺眉,側耳細聽,發現除了床叫還有人的粗重呼吸。 再然后,一個略帶疲憊的聲音低低響起:“別弄了……累……” 靠,大半夜的冒話二人可夠瘆人的。無數監獄鬼片閃過腦海,我在心里打了個哆嗦,這地兒遇上臟東西你逃都逃不掉! “明天禮拜六……”又一個聲音冒出來,低啞異常,飽含情欲。 我愣住,后面說話這聲兒我認得,金大福,那前面那個就是周鋮了?容愷還在打呼嚕,跟背景音樂似的。 “嗯……啊……” “放松點兒?!?/br> “不、不行……” “干多少回了怎么還這么緊……” 我感覺到頭皮發麻,成千上萬的草泥馬在瑪麗的戈壁上狂奔,你媽這什么情況??! “金大福你他媽一個禮拜不搞能死啊,老子剛睡著!” 顯然崩潰的不只我一個,幸福的豬仔醒了。 被點名的人毫無反應,確切的說是根本沒空閑搭理容愷,自顧自在那兒吭哧吭哧賣力耕耘。周鋮就更別提了,估計這會兒話都說不出。 容愷喘了半天粗氣,又沒其他的轍,最后只能泄憤似的咒罵一句:“我祝你們早得艾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估計金大福樂意??磥硭膊凰闶仟z霸,否則容愷絕不敢這么放肆,我又發現了這里的一個好處,人權平等。 嗯嗯啊啊的聲音延綿不絕了一個多小時,我很佩服金大福持久的戰斗力,從某個角度上講,這哥們兒挺強。容愷又睡著了,在那倆人偃旗息鼓幾分鐘之后,從某個角度上講,這小子也挺強。 天地間重新歸于平靜,萬籟俱寂中,只剩下我,馮一路。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繼續用它凝望黑夜。 第 3 章 ... 什么時候睡過去的我完全沒了印象,但什么時候醒來的我知道,早上六點半,媽的居然真有起床號。以至于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一瞬間,還以為自己魂穿到了某部隊戰士身上。 所幸,樸素的囚服讓我認清現實。 容愷一改昨天的聒噪,安靜地在那里疊被子,整個人沒什么精氣神兒,臉色也有些發白。金大福倒是神清氣爽,連帶著疊被子的動作都虎虎生風,擺明了,爺很滿足。周鋮還是那個周鋮,同昨日沒有任何變化,我甚至開始懷疑昨天晚上被干的那個是不是他,相比之下,容愷倒更像。 說到容愷,別是昨兒后半夜被金大福修理了吧,不然單單是沒睡好哪至于這樣。 三兩下把被子疊好,幾個大老爺們兒擠在狹小的空間里爭奪水龍頭,最后容愷那小體格擠不過,罵罵咧咧到廁所刷牙去了。 六點五十分,外面傳來一聲嘶力竭的大喊:“集合——” 我正納悶兒,“室友們”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出,好么,鎖啥時候開的啊。 沒時間多想,我也趕緊跑出去,彼時樓道里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但有限的空間不影響隊伍的整齊,原本只能容下肩并肩兩個人的樓道這會兒列了三行隊伍,不過都是側過來面向墻壁的,所以倒也不至于前胸貼后背。 俞輕舟和另外一個我沒見過的管教分列隊伍兩端,我這才發現大部隊也是分兩個部分的,如果我沒猜錯,俞輕舟負責這一層的后幾個號兒,而那個管教負責前幾個。 事實證明我沒猜錯,隨著王八蛋一聲“報數”,一群大老爺們兒就跟小學生似的“一、二、三、四”起來,這我都能忍,但你媽用不用把腦袋也甩得這么白癡??! 還有更白癡的—— “報告管教,二監十二號至十七號,應到四十五人,實到四十四人,一人住院,報告完畢!” 尼瑪排頭那哥們兒真拿自己當體育委員了…… 十二號至十七號,六個監舍,四十五人,那就是說除去我們監舍五個人,其余果真都是八個人。一人住院,不會就是容愷那上鋪吧? 沒給我多思考的時間,大部隊開始往前走,我不知道要去哪兒,可隨大流總沒錯。 出了監區,廣闊的cao場上還有其他大部隊,仿佛全監獄的同仁們都整齊劃一地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只為完成一個共同的偉大目標。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 監獄的食堂很低調,隱匿在一幢又一幢低矮的磚樓后面,但正門墻壁上貼著的彩色大字報很有歷史感——珍惜糧食,浪費可恥!恍惚間,時光倒流回文革年代。 如果把你餓上十九個小時,那么即使看不見米粒的稀飯和壓根兒沒腌透的泡菜,你也能在咀嚼中找到法國大餐的趕腳。當然,咱做人得厚道,食堂也有饅頭的,而且不限量,所以我連吃帶喝真叫造了個痛快。 俞輕舟和一群管教坐在旁邊吃小灶,菜比這邊好點兒,有腐乳,油條,包子,豆漿,花生米。不知道是閑的蛋疼還是真關心新丁,這廝沒事兒就瞟過來兩眼,我心說尼瑪吃個飯要不要看得這么嚴啊,難道哥還能摔了饅頭揭竿而起? 事實證明我想偏了。 吃完飯往回走的時候,這家伙又照我屁股踢了一腳,我那地方rou厚,可能是小時候總被老頭兒的鐵砂掌照顧,但就是腳感好你也不能踢起來沒完對吧,犯人也是有尊嚴的! 更可恨的是那家伙踢完還要發表感言:“吃那么多,全長這兒了吧。誰家養你這么個兒子可要命了?!?/br> 我這叫個氣不打一處來。監獄糧食都納稅人的,和你有半毛錢關系!我樂意胡吃海塞礙著你了? 王八蛋踢完我,仿佛是痛快了,哼著不著調的神曲快走幾步到了隊伍前面。 我在隊伍里咬牙切齒恨不能元神出竅把對方給撕吧了。我算看出來了,這地兒就一醫院,犯人全自閉,獄警全神經,沒個正常貨。 回到監舍,自閉兒們又安靜地各干各事兒了,周鋮還是看書,金大福依舊睡覺,容愷氣色比剛起床的時候好多了,這會兒霸占著寫字桌,用鉛筆在紙上寫那種鬼都看不懂的公式,一會兒皺眉,一會兒驚嘆,我偷偷瞄上一眼,只看懂了三個點兒,那是初中數學書里常見的符號,兩個在上一個在下是因為,一個在上兩個在下是所以。我不知道他在證明什么偉大猜想,對于向來沒學習天賦的老子來講,證明題就兩種,一,臥槽這還用證明?二,臥槽這也能證明? 在看守所的時候,每天的生活就是牢房菜地兩點一線,在那兒牢房不叫監舍,叫倉,菜地是別人的,我們出工,人家收獲。累是累點,但不枯燥,無論是白天勞動的時候還是晚上熄燈之后,倉里的兄弟們之間都能瞎聊聊,聊的內容五花八門,各自的經歷,同倉其他人的八卦,比如誰的判決下來了,誰誰誰上訴成了,再不然就YY對面女看守所里的妹子。有句挺拽詞兒的話怎么說來著,對,物質世界貧瘠但精神世界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