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爺們與巧媳婦_分節閱讀_23
袁一諾前后在部隊一共干了五年,一年義務兵,四年特種兵。這五年他一直跟王躍海在一起,他倆特有緣分。同一個排同一個班同一個宿舍同一個特種大隊,甚至老家都緊挨著,一個在S城里,一個在S城郊區的農村。這在部隊實在太少見了,少見到別人都拿他倆開玩笑:你倆上輩子不會是夫妻吧?少見到進行特殊訓練時,教官最愛拿他倆做樣板,你倆關系不是最好嗎?最鐵嗎?去,上去,扇他耳光,我說停,才可以停!那是特種部隊進行的抗審訊訓練,不但要打,還得嘴里罵著打,罵的不清楚打的不夠疼都得重來。袁一諾眼睛都熬紅了,看不出個人形。王躍海胸膛不住一起一伏一起一伏,猛地轉臉對“教官”破口大罵:“我cao你媽!”瘋了一般沖過去,連踢帶咬。不用說,被人拉開一頓臭揍,袁一諾也沒跑。 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完全稱不上愉快,那時袁一諾沒注意到這小子,而王躍海站在新兵隊伍里瞥了袁一諾一眼,輕蔑地想:少爺兵。 袁一諾真是少爺兵,他是被向嘉丞的父親托關系送進去的。向父以前也當過兵,很多戰友仍然留在部隊里,里面恰巧就又袁一諾當兵時所在部隊的團長,于是團長把人交給連長,囑咐要好好帶。 相對社會來說,部隊是個完全獨立而封閉的環境,它有自身不可磨滅的特點,其一就是官大半級壓死人,等級分化極其嚴重;其二就是人際關系十分重要,尤其是個人背景,這里專指家庭有部隊背景,其他不作數。部隊不認別的,什么有錢有勢全都靠邊站,看背景只看一條,你家里有沒有人當過兵,什么職務。在新兵入伍彼此完全不熟悉的情況下,這就是首長認識你的先決條件。 袁一諾沒跟著新兵們一起進大院,他是坐著專車來的,是連長帶著小兵開車送他來的,當著一排青澀得跟剛冒出來的青苞米似的新兵蛋子的面,親自把袁一諾交到班長手上:“這小子叫袁一諾,你的兵?!逼渲猩钜?,不言而喻。 所以,袁一諾當新兵那段日子,很好,但也很慘。 很好,就是說老兵沒有敢欺負他的。老兵欺負新兵那是傳統,給他們洗衣服洗床單洗臭襪子刷臭鞋,撅著屁股刷廁所掃豬圈,那都是應該的。以前甚至還有打罵,班長連長帶兵,動不動也打也罵。后來國家全軍下令,不許打罵新兵,這才收斂些。你掉眼淚你委屈你受不了,沒人同情你,這就是男人,這就是部隊,這里只認強者。包括這種“欺負”,那也是淬煉的一種方式,是溶入這個群體必不可少的步驟。你的神經得像鋼筋一樣粗,意志得像鐵鑄一般硬,想要悲春傷秋、自憐自艾、挺不下來打退堂鼓——你確定你要當兵? 沒人敢欺負袁一諾,老兵油子一個比一個滑,連長親自送來的,你知道他有什么背景么?不知道就別招惹。不但不欺負,有個別勢利眼的還跟袁一諾套近乎稱老鄉。袁一諾哪怕松懈一點,義務兵的兩年會像流水一樣劃過去,一點痕跡留不下。 可惜袁一諾不是那樣的人。袁一諾別的本事沒有,偏有一身傲氣鐵骨。他就是想當兵,一心一意當個好兵。 況且在新兵連的時候還沒有老兵,全是新兵,所以這點“好“就沒體現出來,他就覺得慘,很慘。 因為沒有一個新兵愿意跟他交真心的朋友,大家表面嘻嘻哈哈,其實誰都瞧不起他。 奇怪得很,對于他這種堂而皇之生怕別人看不出來的“后門兵”,人們敬而遠之、不敢得罪,但心里一直鄙視你,永遠不會把你當兄弟。 在部隊里,不拿你當兄弟,那是個什么滋味?袁一諾找班長談心,找戰友聊天,甚至幫別人整理內務,沒用,全都沒用,該不待見還是不待見。 最后事情就出在王躍海身上。這小子是農村兵,農村兵和城市兵始終是不可調和的兩種狀態,每屆訓練新兵都要因為這個做大量的思想工作。結果這次,袁一諾和王躍海炸鍋了。 起因是袁一諾從外面弄回來幾條香煙,送給連長班長副班長,剩下的要和同寢的戰友分掉。煙在部隊可是個好東西,尤其是這種在院子里小賣店絕對買不到的進口煙。弄進來幾條對袁一諾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向父也明白部隊的“潛規則”,你得跟領導和戰友搞好關系,但他畢竟在地方待得太久,忘掉部隊里的一些不能言說的禁忌,把官場上的那一taonong部隊里來了。結果吃虧的只能是袁一諾。 袁一諾給同班的發煙時,就有人笑著推脫不要,只說謝謝。袁一諾憋屈就憋屈在這里。部隊是男人的地盤,男人交往有男人交往的方式,勾肩搭背罵罵咧咧拿東西不說謝你不給都得上前明搶瞧不起弱者崇敬強者,這才是爺們。男人之間沒有客套,男人之間不需要同情??墒嵌荚谝黄鸹煲粋€月了,同班的戰友還跟袁一諾說謝謝,擺手不要。這倆字就像當面甩給袁一諾倆耳光,啪啪帶響還不能還手。 袁一諾心里憋屈極了,心火一拱一拱地卻發泄不了,這才叫上桿子不是買賣,熱臉蛋貼人家的冷屁股。袁一諾那時剛十八,年輕氣盛,一點就著,當下把香煙揣在兜里,怒道:“愛抽不抽,當他媽我愿意給你們呢!”轉身便走。 這句話犯了眾怒,大家瞪著袁一諾的背影。王躍海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用一種稱得上很低但袁一諾絕對能聽到的音量罵道:“是個屁!” 袁一諾回頭,眼睛已經立起來了,像兩枚上了膛的炮彈。他攥著拳頭,低喝:“你他媽罵誰呢?” 王躍海雙手抱胸,高高揚起下頜,雙腿跨立,一臉挑釁:“我還就罵你了,怎么著吧?沒有你爹的關系你是個屁?!”他早就看袁一諾不順眼了,就是出身好點唄?會投胎,除了這個還是個狗屁?! 袁一諾憋了一肚子的怨氣總算找到地方,二話不說一點沒猶豫,大獅子嗷一嗓子就撲到王躍海身上了。那時候大獅子撲食打架的功夫還差點,跟號稱黑水蛟龍的王躍海恰恰弄了個平手,當然他倆不只眼下,以后一直都是平手,暗中較勁互不相讓你追我趕你趕我超,這才成就兩個硬杠杠響當當的特種兵。 這場架打得天昏地暗,一個宿舍的人極有默契地保持沉默,誰都不去班長那里告狀。大家圍成個圈,把一龍一獅子困在屋里,看他們擰在一處毫無章法,用后來班長罵他倆的話就是活像兩個地痞小流氓! 大家都等著看袁一諾被臭揍一頓,出出胸口惡氣,沒想到這小子還挺厲害,鼻青臉腫的愣是沒趴下,憋足了勁一聲都沒有,就是干! 最后不用說,倆人全受處分,當眾做檢查,全班寫檢討書,流動小紅旗轉移陣地。大家把過錯全歸到袁一諾身上,反倒跟王躍海關系更好。 袁一諾來了倔脾氣,我就這樣,你們愛咋咋地!你們不待見我,我還不待見你們呢。 這樣僵持又挺了一段時間,新兵訓練經過一段時間,連長過來檢查,心血來潮,讓新兵們一起做俯臥撐,能做多少做多少,看誰做得多。 小老爺們做俯臥撐,三四十個還是沒問題的,經過新兵訓練,五六十也差不多。過一百就有人做不了了,胳膊開始發抖,哆哆嗦嗦姿勢也不標準。幾個班較勁,你不起來我也不起來,當兵的榮譽感強,這從新入伍就開始培養。 可這玩意不是說你不起來就行,氣力到了盡頭,就得直接趴下。過一百五躺倒了一大半,過二百就剩幾個人了,過二百五就剩下倆人了。 ——袁一諾和王躍海。 30、轉業 ... 袁一諾和王躍海你盯著我我盯著你,四只眼睛血紅血紅,兩人起起伏伏頻率都一樣。這一下大出大家意料之外,王躍海不用說,農村兵沒有城市兵那么嬌生慣養,身體素質好也是普遍規律,他們沒想到袁一諾居然也能這樣。 其實袁一諾在家里只能做二百個,但他心里火燒火燎的,像有什么就要爆炸開來。他連續幾天幾夜吃不好睡不好,就想著怎么才能在部隊里走下去走得更遠。他給向嘉丞打電話訴苦,向嘉丞旁觀者清:“當兵的靠什么?就是體能和素質,你要是個好兵,還怕他們不待見你?老爺們訓練場上見!” 對,訓練場上見!袁一諾豪氣頓生,我就是要讓你們知道知道,沒有后門關系,我照樣是個好兵! 王躍海做到297個,真不行了,他憋著氣鼓著腮幫子,滴滴答答順著脖頸子往下淌汗,額頭上青筋暴露。最后一個搖搖晃晃撐起來,渾身直突突,旁邊戰友給他加油:“王躍海!王躍海!”他手臂勁力到了頂點,終于再撐不住直趴下來,引起一片遺憾的嘆息。 袁一諾也不行了,但他還在做,299,300,301……沒有人給他加油,周圍一片沉默。其實加不加油他也聽不見了,他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發黑,口腔里滿是鐵銹的味道,好像隨時都能噴出一口血來。 310個,袁一諾一共做了310個,這在新兵中簡直是破天荒的記錄,連連長都有些驚訝,說實話他以前也沒把袁一諾當回事。 袁一諾最后整個人癱到地面上,緩了十來分鐘才喘上這口氣,班長派人把他扶回宿舍去。袁一諾這次累慘了,晚飯都不想吃,兩條胳膊不像自己的,抬起來都費勁。 今天是星期六,新兵可以休個周末,領導們一般睜一眼閉一眼,差不多就過去了。宿舍里空空蕩蕩,連個人影也不見,袁一諾仰躺在床上,忽然覺得空落落的,沒有底。這就是自己千方百計要進入的軍營?這就是向叔叔口中親如兄弟的戰友?在這一瞬間,袁一諾后悔了,他從來沒有這樣想念向嘉丞。早知如此,不如乖乖找份工作,都比在這里受罪強,至少能陪在向嘉丞身邊。 他正胡思亂想,頭頂上傳來腳步聲。袁一諾沒去看,他現在誰都不想見,就想自己一個人待著,心里琢磨不干了回家去的念頭。 一個人在床邊說:“喂?!蓖Σ豢蜌獾?,是王躍海的聲音。 袁一諾抱著胳膊,沒理他。 “喂!”王躍海一邊叫一邊敲了敲床欄桿。 袁一諾偏頭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問:“干什么?” 王躍海臉上表情還挺復雜,有點尷尬,有點沮喪,有點難為情,還透著幾分不情愿,也不看袁一諾,嘟嘟囔囔地說:“我們弄了幾瓶酒,你去喝不?” “啥?”袁一諾眼睛瞪圓了,新兵連喝大酒那是明令禁止的,多說周末領導心情好給一人兩瓶。剩下的都是偷偷摸摸,沒人捅上去就完事。當然這種事情僅限于關系特好的哥們,要不然被人打小報告,吃不了兜著走。 自從袁一諾來當兵,就沒有一個人請他喝過酒。他也影影綽綽聽說過那點破事,于是也就格外郁悶。哪成想今天王躍海主動找上門來了。 王躍海不耐煩地一仰頭,別別扭扭皺著眉頭:“你去不?來個痛快話,別他媽磨磨唧唧的?!?/br> 袁一諾一轱轆從床上坐起來:“去,干嗎不去?!” 那晚袁一諾喝了很多酒,自己搶酒喝,一肚皮的牢sao借著酒勁全吐出來了。好像還跟王躍海打了一架,打得痛快淋漓…… “還說哪?!蓖踯S海喝得滿臉通紅,醉醺醺地指著袁一諾,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你他媽酒量好著呢,那天多說五瓶,裝什么喝多啊你裝?!?/br> “我不裝我還能混下去嗎?你瞧你們那一張張嘴臉,尤其是你,看見我跟看見狗屎似的,恨不能一腳踢門外頭去?!痹恢Z也好不了多少,上身衣襟全扯開了,露出發達結實的腹肌。 “你小子,他媽的真能?!蓖踯S海又啟開一瓶,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末了用手背一抹嘴,“你還記得你第一回五公里跑了多長時間不?” 袁一諾呵呵笑了,臉上得意洋洋,拖長聲音:“那是——16分48秒,連長都連說不錯不錯?!币簿褪且驗檫@兩次出的風頭,袁一諾從戰友們眼中的“少爺兵”一躍成為崇敬的對象。男人和男人,簡單得很,只要你強,只要你能,只要你有本事,不論出身。 “草!”王躍海笑罵,“看你那得瑟樣,當年我就不待見你這么得瑟,你不就是身體素質好嗎?射擊你能比得了我?搏擊你能比得了老段?” 老段跟他們不是一個連,到特種部隊才認識的。袁一諾下意識地問道:“對了老段怎么樣?大栗子和丁當他們呢?” 老段在他們特種小隊里歲數最大,在袁一諾之后退伍。大栗子是河南人,偏長得人高馬大,頗有東北漢子的氣勢,從小在山上拜師練過,一身硬氣功刀槍不入。丁當長得秀秀氣氣的天生娃娃臉,偏偏跑起來速度飛快,仿佛練過輕功,一笑臉上一個酒窩……熟悉的名字一個一個從袁一諾嘴里說出來,好像在心底已經念過千遍萬遍。 袁一諾剛回家的時候,天天做夢都是綠色軍營,出生入死過的戰友們在眼前晃來晃去。他睡不著,他舍不下,早上朦朧時分總能聽到起床號,清脆響亮,直落到心坎里。 “大栗子還好,聽說回去進公安局了。丁當……”王躍海聲音低沉下來,“丁當犧牲了……出任務,踩中雷區,尸首都沒留下……” 袁一諾抹了一把臉,沒說話,KTV包廂里大屏幕閃著五顏六色的光,映得兩個人的表情幽黯難辨。王躍海突然“嗤”地笑一下:“你和我能活著坐在這里,真他媽幸運!” 袁一諾舉起酒,沉聲道:“敬兄弟!” 王躍海舉起酒:“敬兄弟!” 敬那些天各一方,甚至生死永隔的,兄弟! 鏗鏘的旋律陡然響起,激昂的節奏一下一下砸在鼓膜上。王躍海騰地站起來,一把抄起麥克風:“我的歌,不許跟我搶我告訴你!”然后哈哈笑著張開嘴巴唱起來:“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 袁一諾還能讓他?拿起另一個麥緊跟著唱起來:“嘿嘿槍桿握得緊,眼睛看得清……”唱著唱著王躍海就沒動靜了,他直勾勾盯著屏幕上閃過的一身一身綠軍裝,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