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梅煥手指在背面硬泥上抹了一把,又在手里捻了捻,感嘆一句:“大小姐不當家不知油米貴啊?!?/br> 江梓蘇挑了挑眉,她還真不知道這世界油米賣多貴,簡單解釋一句:“我是看那人挺有趣,想見見人長什么樣才買的?!?/br> 有趣?梅煥眼里閃過一道精光,問:“是一位不修邊幅,待客態度極差的大叔?” 江梓蘇看他表情有些微妙,頓時來了興趣:“他不會真是什么‘高人’吧?” 武俠小說里那種身懷絕世武功的高手喜歡擺攤,那現實中應該是身居高位的富人?特厲害的收藏家? 梅煥將銅鏡還給她,“倒也不是高人,只能說,是個有故事的人?!?/br> 江梓蘇想到自己收下的一半玉,對那人的故事也感興趣,自然追問,“是什么故事?” “不過是,英雄落魄無力翻身的故事。這個圈子里,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多得是,也不稀奇?!泵窡ㄒ桓辈辉趺聪胝f的樣子。 或者,不是不想說,而是,拿捏作勢。 江梓蘇思索片刻,“我對這圈子的故事還挺有興趣的,你之前說的玉友會是什么時候,我還挺想參加的?!?/br> 梅煥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抬著手腕看了看表,“差不多吃個午飯的時間后吧,要不一起吃個飯?” 江梓蘇答應得干脆:“行,正好聽您講講,這圈子里稀奇古怪的事?!?/br> 第39章 英雄落魄 梅煥請江梓蘇吃的中餐, 之前就已經預定好了酒樓和菜品,只是江梓蘇感覺奇怪:“你一個人嗎?” 一個人在酒樓用餐, 不是很奇怪?她以為還會有他的朋友之類的人的。 梅煥紳士地幫她拉好椅子,笑道:“所以邀請了你啊?!?/br> 江梓蘇坐下,眉梢微挑:“你經常一個人用餐?” “飯局是為了交朋友談生意才人多, 解決生理需求的用餐,自然是一個人更舒心?!泵窡ㄉ裆?,唇角的淺笑像要融化人心一樣。 江梓蘇看了他一會兒,又將目光移向餐桌,發現這人挺愛吃魚, 就七八道菜,有四道是和魚有關。 她也不客氣, 給自己盛了碗魚湯, 胃口不錯。 梅煥笑得更加開懷了,“本來準備問你要不要再加幾道你喜歡的菜,看來是不用了?!?/br> “嗯。我不挑食?!苯魈K點點頭,“但是你之前不知道有我陪你吃飯,一個人點這么多,吃不完不是浪費了?” 梅煥取了杯子給自己倒茶, 說得倒是灑脫:“朱門酒rou臭,這是任何時代都存在的問題?!?/br> 江梓蘇之前看這男人一副心善心寬的樣子,以為他和她外婆是一類人,聽到這句,倒感覺到一絲真實。 她也沒去反駁或指責, 吃得安心且愉悅,順便提醒:“你剛剛說,餐桌上要給我講圈子里的故事的?!?/br> 梅煥似笑非笑,故意道:“就講英雄落魄的故事,怎么樣?” 江梓蘇點頭:“好,就講那大叔的故事吧?!?/br> “那男人叫林奕,算起來……”梅煥掐著手指算了算,“應該和你爸是同一屆的,京都大學的校友,很可能還是朋友,甚至室友?!?/br> 江梓蘇瞇了瞇眼,心思百轉。江浩森現在是公司董事長,而他曾經的好友卻落魄到擺地攤。京都大學畢業的,現在在擺地攤,說這里面沒故事都沒人信。 “二十多年前,我大概十歲不到?!泵窡▕A了筷子菜,作回憶狀,“因為和我同輩的哥哥jiejie都參加工作了,我小小年紀也跟著到處長見識。印象中的林奕,就跟他的名字一樣,神采奕奕,看起來,發展得不比你爸差?!?/br> 江梓蘇想到剛剛那大叔叫出一個“蘇”字,忍不住插嘴問一句:“那時候,有我了嗎?” “嗯,”梅煥點頭應一聲,“有你,不過你才兩三歲,不記事?!?/br> 兩三歲,和現在可以說是天差地別的相貌了。那林奕應該是通過她外貌和夏菱神似認出來的?他和夏菱關系如何? 夏菱回了蘇鎮半步不肯出家門,會不會和他有關? “神采奕奕的他,到底是怎么落魄的?”這個才是江梓蘇關注的重點。 “嗯——”梅煥掂量一聲,抬眸看了眼江梓蘇。 意味深長的眼神,是一個預警,讓江梓蘇精神緊繃起來,為接下來聽到的內容做好了心里準備。 “犯了事,坐了幾年牢?!?/br> “犯得什么事?”江梓蘇不自覺抓緊了指尖,心跳都慢下來。 “我國的法律,和很多東西牽扯在一起,有些一言難盡。犯什么事,都留有余地,有解決辦法。唯獨在猥褻兒童這點,懲罰力度大,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br> “他?猥褻女童?”江梓蘇心跳猛地突突突,幾乎是瞬間就開始為那男人辯護,“被陷害的吧?你也說,猥褻女童懲罰力度大沒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他的仇家才以此陷害他?!?/br> 她說得非常篤定,卻被梅煥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莫名煩躁。 梅煥慢條斯理吃著菜,“這件事二十年前就已經定下了,他牢也坐了,名聲也壞了,不管是事實還是陷害,已經無法挽回?!?/br> “憑什么無法挽回!”江梓蘇從身體里涌出一股怨氣,來自這身體本身的怨氣,逼迫她發泄出來,“查清楚當年事情的真相,不就可以挽回了嗎?” “你——”梅煥被她的情緒驚到,幽邃的目光盯著她,“是不是記得什么?” “記得什么?”江梓蘇立刻反問,后知后覺想到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設想,這設想,驚得她指尖都泛著涼意: “那案件中的女童,不會是我吧?” 梅煥趕緊搖頭:“我什么都沒說?!?/br> 他話是否認的話,但語氣里分明沒有一絲否認的意思。 江梓蘇坐在椅子上怔愣了許久,皺著眉頭木木道:“如果真是我,他看到我的時候,表現也太淡定了吧?” 梅煥眉目放低,輕吹著杯中guntang的茶水,漫不經心道:“心性不錯,可造之才??上Я??!?/br> “他心性不錯?還那么惡劣的態度對待客人?” 梅煥輕抿了口茶,解釋:“只是一種經商手段罷了。他為人不善長小攤販的那種油嘴滑舌,大費口舌地和人討價還價是絕對做不來的,在那么多的小攤販里邊,絕對存活不下去,只有另辟蹊徑?!?/br> “另辟蹊徑?” “你不就是好奇買了他的貨嗎?這世上,永遠不缺好奇心比錢多的人,同樣也不缺覺得便宜沒好貨價格越高越有價值的人?!?/br> 江梓蘇點頭:“難怪他賣那么貴?!?/br> “他銷量不高,但一件賺別人幾件的錢,倒也勉強維持生計。心性,人品,智慧,一樣不缺,如果沒有當年的事,如今應該有不小的成就了?!?/br> 梅煥的聲音有些感慨,江梓蘇心里更加感慨。 曾經的天之驕子,在最燦爛輝煌的時刻,因為一場牢獄之災,人生全部毀了。如今四五十歲,怕是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一生也就這樣了。 而這樣悲劇的人,在她剛剛看到的時候,沒有感受到一絲負能量,反而有一種超出常人的灑脫。這樣的人,可不是心性好么。 “你剛剛還說他人品也不缺,你也覺得他是被陷害的嗎?” 梅煥搖搖頭,神色淡泊:“這事關小江總的家事,我不宜評判?!?/br> 江梓蘇涼涼地笑了:“你也覺得,是江浩森陷害嗎?” 梅煥抬眸看著她,溫潤的面容變得端肅:“不,我什么也不覺得。小江總的覺得也有些過了。你覺得一個初為人父的男人,該有多狠毒才會對自己不懂事的女兒下手,用以陷害他人?” “是啊,該有多狠毒?!苯魈K瞇了瞇眼,“應該只是猥褻未遂吧?” 梅煥輕抿了口茶,風輕云淡道:“嗯,未遂。關了一年半?!?/br> 江梓蘇心下思量,這一餐也差不多就在這故事講得差不多的時候結束了,梅煥還笑著感慨:“所以說一個人用餐舒服啊,小江總到后面都已經沒什么胃口了?!?/br> 江梓蘇扯著嘴唇笑了下:“我胃小,吃不多?!?/br> 梅煥打量她一眼:“難怪這么瘦?!?/br> “……” 午餐結束,江梓蘇就跟著梅煥去了他說的玉友會。 所謂玉友會,其實就兩個字,玉和友,一群玉石愛好者聚在一起賞玉鑒玉,沒事再交交朋友。 梅煥因為輩分的關系,看著比江梓蘇大不了幾歲,但他認識的朋友基本都是江梓蘇的叔叔輩的人,這樣看著,倒像是梅煥帶著個小輩出來見世面。 玉友會的地點像個私人博物館,展廳的裝潢偏古風,一道道玻璃櫥窗隔開了各種各樣的玉石玉器,有人想認真品鑒可以將櫥窗打開取出玉器去鑒賞把玩。 櫥窗下邊有銀白色的展覽說明牌,有講解玉石玉器的來歷、名頭、故事,看得江梓蘇津津有味,同時心里好奇,這私人博物館的主人得有多富有,這里的一件件藏品,隨便哪一件拿出去,都夠普通人過好幾輩子的了。 這種藏品,放在正規博物館那絕對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存在,這里倒好,直接供玉友隨意把玩,也不怕誰摔了或偷了或耍手段換了假貨? 當然,這些想法只能在江梓蘇心里想想,面上一點不敢表露出來的。因為她發現這些玉友們看著都和梅煥差不多的氣質,看著就是心善心寬的誠信人,相互之間關系也不錯的樣子。 有一個看著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過來主動和梅煥打招呼,看著江梓蘇笑得揶揄:“清心寡欲的梅老板這是多年不近女色,一近就是老牛吃嫩草的節奏???” 江梓蘇聽這人語氣,再加上梅煥之前說不喜歡別人叫他梅老板,這人卻偏故意叫他梅老板,想來是關系很好的兩個人。 “去去,我還可以再清心寡欲十幾年?!泵窡ó敿捶裾J老牛吃嫩草,向男子介紹江梓蘇,“這是家里晚輩的朋友,江梓蘇。人有男朋友了,別瞎說?!?/br> 說著,又朝著江梓蘇道:“這是李老頭,滿嘴胡話,不用跟他客氣?!?/br> 江梓蘇朝人點頭,道聲好:“李叔叔?!?/br> “嘿,小丫頭真乖,該不會是梅淳那小子的女朋友吧?” 梅煥眼神有些微妙,看江梓蘇神色沒什么變化才開口否認,“不是,別瞎猜。七老八十還這么八卦?” 那李叔叔笑鬧著,倒也沒繼續追究。他往江梓蘇身上打量一眼,近乎篤定道:“小姑娘沒有佩戴玉石的習慣吧?” 江梓蘇在自己身上看了看,有些好奇:“您怎么看出來的?” “哈哈!玉能養人這話不假,李叔叔不僅識玉了得,看人也一看一個準?!?/br> 江梓蘇被這一出整得越發相信玉能養人的這說法了,倒是跟著虛心求教了不少問題。 梅煥倒也是懂玉的,但他懂卻不愛說,不像這位李叔叔,四五十歲的年紀,看著像個老頑童,愛顯擺,江梓蘇越是不懂的問他,他倒是越開心。 聊得開心了,他甚至將自己隨身佩戴的一塊和田玉的平安無事牌取下來,一邊遞給江梓蘇一邊解釋:“不僅僅是玉能養人,人也能養玉。這玉也是越戴越漂亮,手感越發細膩,甚至比那些不常戴的玉,有種微熱的觸感?!?/br> 江梓蘇只當李叔叔是要讓她感受一下常被人佩戴的玉的不同觸感,沒怎么多想就準備去接。 而梅煥卻是及時攔住了,捏著她的手腕,并沒有讓她碰到李叔叔手上那玉牌,“李老頭,別這樣。自家的丫頭,我這三叔都沒送禮,哪輪得到你來送?!?/br> 江梓蘇聽了這話才知道,這李叔叔是想借給她看玉的由頭把玉牌送給她。她這本來和梅煥都不怎么熟的,哪里敢要人李叔叔的玉。 “嘿,你剛剛可沒說是你家的丫頭。這丫頭我瞧著舒服,看她身上一塊玉都沒有,隨手送一塊怎么了?”那李叔叔還挺犟,但江梓蘇這會兒不伸手了,他還真不好送。 這玉本來是珍貴的東西,尋常人小心謹慎,過手都不是手對手的,這一個愿意送一個不愿意收的情況下,還真不好送出去了。 梅煥這會兒還捏著江梓蘇的手腕,李叔叔犟得發了點脾氣,江梓蘇也就夾在兩人中間僵持不下。 也正此時,展廳里響起了點小轟動,似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