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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他的劫在線閱讀 - 他的劫_分節閱讀_154

他的劫_分節閱讀_154

    思及至此,他扭頭又往遠望,遠方是一座巍峨險峻的高山。覺察到身邊來人了,他目不斜視的直接問道:“哎,那邊兒是不是云夢山?”

    裴海生也端著一碗熱湯,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好像不是,軍座稍等,我找人問問去!”

    顧承喜一抬手:“算了,不用問,愛是什么是什么吧!反正這荒山野嶺也沒什么好看的,你告訴我名字了,我也記不住?!?/br>
    裴海生聽聞此言,就站著沒有動。而顧承喜又道:“這么走下去,太沒譜了。過一會兒咱們兵分幾路,開始向前搜山?!?/br>
    裴海生仰頭把熱湯喝了個底朝天:“軍座用我保護嗎?”

    話音落下,他直勾勾的盯著顧承喜,等待一聲回答。而顧承喜漫不經心的一搖頭:“用不著你。你挑些人帶上,也給我找去!”

    裴海生答應一聲,同時暗暗的松了口氣。

    全軍吃飽喝足之后,整理行裝繼續出發,大部隊分成了小部隊,背著電臺踏上了不同的路。根據逃兵所說,霍相貞已經帶兵在山中深處轉了好幾天,所以山下盡管全是大雪地,卻沒有足跡可尋。而對于霍相貞來講,下山是自尋死路,所以如今很有可能繼續往上去了。

    顧軍無法追蹤,只好漫無目的的先往山里走,打獵似的各自尋找蛛絲馬跡。顧承喜穿著長及腳踝的厚呢子軍大衣,脖子上又圍著一條毛茸茸的狐皮領子,身上不冷,心里也挺平靜,唯一的一點憂慮,是怕山林中會有人打冷槍。

    馬靴在大雪地里趟得久了,連靴底都是干凈的。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心中還是很平靜,不像是來打仗的,當然也不像是郊游。那種平靜很奇異,簡直有一種宿命感。

    時光倒退了一萬年,在冰天雪地的蒼莽山林之中,他是全副武裝的獵人,要去獵他。

    裴海生的小隊跟著顧承喜進了山。在即將帶著人馬離隊之前,裴海生從后方又看了顧承喜一眼。顧承喜高人一頭的走在前方,給了他一個英武挺拔的背影。

    一眼過后,裴海生按照計劃,帶著自己的小隊拐彎了。

    和其它人一樣,裴海生也是摸索著走,沒個明確的路線。想在這么大的一座山里找人,本來就是個碰運氣的事情,所以只能試探著來。林子里略微好走一點,因為可以扶著沿途的樹木借力,但是同時也懸著心,因為不知道雪下有沒有獵人布下的陷阱或者夾子。照理說是不該有,可是誰也不敢保準,所以一步一步全像是踩在了心尖上。隊伍里有小兵是專門負責做記號的,免得迷路。裴海生則是一門心思的直往前走,心想這等于是閉著眼睛走路,我得找到哪一天去?

    出了林子,又見陡坡,坡上也有稀疏的樹木。裴海生抓住一棵小樹,四腳著地的往上爬。爬著爬著,忽聽頭上起了一聲驚呼,是個伶俐的小兵有了發現:“營長!營長!您上來瞧瞧,那是不是人腳印兒?”

    裴海生當即豎起一根手指,對他“噓”了一聲,隨即手蹬腳刨的趕了上去。坡頂地勢還算平坦,整潔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印跡,可不就是鞋底子踩出來的?

    小隊全體立刻警惕了,而裴海生低頭又細瞧了瞧,發現這是一串很單薄的腳印,好像統共也不會超過十個人,而且從印跡的形狀看,穿的還都是馬靴,想必全是軍官一流。

    他把這話說給了部下士兵,士兵聽了,面面相視,都有些激動——這要是真把霍相貞逮住了,豈不是全體都立了大功?軍座打起賞來是絕不小氣的,兄弟們這回橫是要集體發大財!

    裴海生帶著小隊上了路,順著腳印向前快走。走出了不到兩里地,他猛然收住腳步,同時對著后方做了個手勢。后方的二十幾個人會意,登時全蹲下了。正好身邊有大石頭,堪稱是他們絕佳的掩體。而裴海生靜靜的向下望去,在斜坡下方的幾棵枯樹之間,他看到了霍相貞一行人。

    霍相貞站在樹下,一手拎著手槍,一手領著個副官。另有三名軍官蹲在地上,正在擺弄一副折了天線的電臺。裴海生悄悄拔出了手槍,槍管架在石頭上,他開始瞄準霍相貞。身邊的小兵見了,不由得一驚,壓低聲音提醒道:“營長,軍座不是讓咱們捉活的嗎?”

    裴海生冷森森的瞪了他一眼,直接把小兵瞪啞巴了。然后轉向前方,他繼續瞄準?;粝嘭懖焕蠈?,一直領著那個副官走來走去,而且不離那棵老樹。那老樹的樹干太粗了,偶爾竟然能把霍相貞徹底遮擋住。

    裴海生等了又等,終于等到了好時機。眼看霍相貞又從樹后踱了出來,他抬手就是一槍。只聽一聲槍響,子彈貼著樹干和霍相貞的后腦勺飛了過去。見自己是一擊未中,裴海生接二連三的扣動扳機,開始公然的追著霍相貞射擊。其余小兵見狀,也慌忙開了槍。蹲著的三名軍官立時中槍,而霍相貞不假思索的甩手一槍,隨即扯著李天寶跑向了林子深處。

    小隊并沒有追逐霍相貞,因為營長負傷了?;粝嘭懸粯尨蛑辛伺岷I媲暗拇笫^,飛濺的石頭渣子崩進了裴海生的右眼中!

    裴海生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上,捂著眼睛慘叫了一聲。一名小兵沖上去掰開了他的手,只見他的右眼珠子鮮血淋漓,便也驚慌失措的喊起來了。

    與此同時,霍相貞帶著李天寶,一口氣跑出了五里地。

    這五里地,沒有一寸是平的,全是向上的雪坡。末了在一座石頭山下停住腳步,霍相貞一屁股坐了下去,低著頭呼呼的喘粗氣。李天寶索性躺在了大雪中,疲憊得連手指尖都動不得了。

    及至緩過了這口氣,李天寶艱難的轉動了腦袋去看霍相貞??催^一眼之后,他忽然連滾帶爬的坐了起來:“大帥,胳膊!”

    霍相貞的左臂讓子彈蹭了一下,外面的大氅和里面的衣袖血淋淋的綻開了,能從裂口中看到鮮紅的血rou。大氅是黑色的,染了血也看不出來,可是露出的黃呢子袖口卻是鮮紅梆硬,是鮮血已經凍成了冰。

    霍相貞像不知道疼似的,并不理會他的驚呼。低頭用牙齒咬住皮手套的指尖,他一晃腦袋,從皮手套中抽出了右手。

    再用右手脫了左手的皮手套,他把兩只手套扔向了李天寶:“戴上,走吧!”

    李天寶的手已經凍成了青紫顏色??墒强粗媲暗倪@一副皮手套,他卻是哭喪著臉沒有撿:“大帥,他們都跑了,我再走,您不就成一個人了嗎?”

    霍相貞一搖頭,平淡的說道:“我用不著你管,你走你的?!?/br>
    李天寶真哭了:“大帥,我一個人往哪兒走啊……我不走,我愿意跟大帥共死……”

    霍相貞嘆了口氣,隨即卻是笑了一下。左臂像是麻痹了一般,沒知覺,也不疼。用右手把李天寶的雙手拉到自己的大腿上,霍相貞撿起皮手套,親自給他戴了上。李天寶心里明鏡似的,淚和血哽在喉嚨口,一拱一拱的往上涌。忽然“哇”的嚎出了一聲,他順手抓住了霍相貞的軍裝下擺,感覺自己像片落葉一樣,飄飄忽忽的離了大樹,不知道要被風吹到哪里去了。

    霍相貞依舊是不理會。以手撐地站起了身,他隨即抓著后衣領,把嚎啕大哭的李天寶硬拎了起來。

    走到雪坡邊緣站住了,霍相貞一松手,然后對著李天寶的屁股就是一腳。李天寶猝不及防的向前一撲,及至反應過來時,已經順著雪坡滾下去了老遠,并且越滾越快。張牙舞爪的扒著地面,他奮力的仰起頭往上看,只見坡頂已經沒有了霍相貞的身影。

    這一段雪坡,爬上去的時候是無比艱難無比遠,滾下來卻像是只用了一瞬間。最后李天寶像雪團一樣停在了坡底,掙扎著坐起了身,他惶恐的環顧四周,又咧著嘴哽咽了一聲。

    抬手扶著樹,他踉蹌著想要起立,可正在半起不起的時候,后方忽然起了一聲呼喝:“別動!繳槍不殺!”

    他嚇的當即舉起雙手,同時就聽身后響起了一大串雜沓的腳步聲音,也不知是來了多少人。一雙烏黑的馬靴繞到了他的面前,緊接著一根馬鞭子抬起了他的下巴。他抬眼向上一瞧,心中登時一驚——顧承喜!

    顧承喜歪著腦袋對他看了又看,末了伸手一抹他臉上的霜雪:“喲,你不是那個誰嗎?”

    李天寶凍得青頭腫臉,因為不屑于稱顧承喜為軍長,所以只點了點頭。

    顧承喜大喇喇的又道:“連副官長都當逃兵了,霍靜恒這人緣不怎么樣嘛!”

    李天寶聽聞此言,氣得一抽鼻子,眼淚又出來了。

    顧承喜收回馬鞭子,繼續問道:“說吧,霍靜恒跑哪兒去了?我要是能找著他的話,算他運氣好,還能撿回一條命;我要是找不著他,那沒辦法,只好讓他死在這山里了!”

    李天寶垂淚沉默了良久,顧承喜饒有耐心的等待著,也不催促。

    最后,李天寶抬手往坡上一指:“大帥……往上走了?!?/br>
    顧承喜聽聞此言,先是對著部下士兵一揮手,隨即吊兒郎當的扯著嗓子喊道:“全體立正,向上齊步爬!”

    162、水寒徹骨

    霍相貞單手拎著手槍,漫無目的的往上走。腳下全是坎坷的石頭地,地面又積了厚厚的雪。他一步一滑,走得踉踉蹌蹌。

    槍是空槍,僅剩的一粒子彈,方才已經被他隨手一槍打出去了??墒堑皖^看了看手槍,他還是舍不得扔。他是軍人,沒了槍,還算什么軍人。

    前方的石頭縫里生出了一棵細瘦小樹,冬天,葉子都掉盡了,小樹成了光桿司令?;粝嘭戇鴺涓山枇肆?,蹬上了面前一塊大石頭。踩著石頭繼續走,他上了一座小小的山頭。

    左臂像是徹底凍住了,寒氣順著肩膀往心脈里流。他踢著白雪向前走,一直走到絕境。原來山的另一側是深淵斷崖。崖壁怪石嶙峋,足有五六丈高,和對面的石峰夾了一道河。天太冷了,河水已經結了冰,是條靜謐的冰河。

    霍相貞低頭望著冰河,望了許久,末了伸出握槍的右手,毫無預兆的松開了手指。

    手槍是塊沉重的生鐵疙瘩,急速墜落進了河面雪層之中,落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蹤。收回右手捂住胸口按了按,他隨即慢慢解開領扣,從領子里扯出一根細細的線繩。線繩系著個小小的平安符,還是白摩尼在河南,托連毅帶給他的。

    平安符貼身帶得太久了,浸透了他的氣味與溫度。定定的對著平安符看了片刻,他最后把平安符貼上嘴唇吻了一下,隨即用凍僵了的手指又把它從領口掖了回去。

    撤進山里那天,他收到了保定方面的急電,得知孫文雄部已然潰敗。后來電報員在爬坡的時候失足滾了下去,連人帶電臺全摔壞了。電臺始終是修不好,勉強收到的最后一封電報,是孫部參謀發過來的,說孫軍長被敵軍俘虜了,現在生死不明。

    軍隊潰敗,軍長被俘,兩廂相加,必敗無疑。于是他徹底的心灰意冷了,索性遣散部下士兵,讓他們下山投降、各找活路。

    越是到了將死的絕境,越是看出活著的好,所以凡是能活下來的,都要活,好好活,替他活。

    山頂風大,寒風卷著雪沫子,劈頭蓋臉的抽打著霍相貞。有能活的,自然也有不能活的,比如他。

    他這回徹底失去了東山再起的資本,真是一無所有了。讓他去坐南京政府的牢,那是折辱和折磨,他自然不愿意;或許也可以逃出重圍,藏進租界,茍且偷生的過一天算一天??伤巧狭送ň兞畹娜?,連拋頭露面養家糊口都不能夠,進了租界,吃什么喝什么?靠白摩尼接濟?靠馬從戎養活?不行,沒有大哥吃小弟的,也沒有主子吃奴才的。況且馬從戎那一年已經給了他教訓——別人家的飯碗,不好端。

    早知如此,也不該要那七十萬。馬從戎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一貫好逸惡勞,沒有正經本事。自己沒了,他就是坐吃山空,往后誰還能沒數的供著他花銷?他又愛錢,七十萬,不是小數目了。

    想到飯碗,霍相貞忽然覺出了饑餓。他連著許久沒有正經吃過飯了,自從進山之后,更像是一直沒吃過東西一般。沒吃沒喝,卻要日夜的翻山越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摸了摸渾身上下的口袋,他沒摸出什么,于是彎腰抓了一把雪填進嘴里。這么冷的天,他心里卻是熱,胸膛中總燒著一小團火,燒得他嘴唇都要焦了。冰涼的雪水流進喉嚨,他心里想:“餓死鬼?!?/br>
    體體面面的活到三十幾歲,沒想到臨死做了個餓死鬼?;粝嘭懜杏X這很諷刺。直起身望著遠方連綿的山巒,他又想起了白摩尼。抬手按了按胸口的平安符,他想對方是個小小的人兒,往后卻要獨自在這世界上闖蕩了——那么小,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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