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閱讀_21
霍相貞白天在打靶場,和個名叫元滿的小副官合作玩了一陣子重機槍。玩過了槍,霍相貞又主動和小副官扯了好幾句淡。晚飯后霍相貞給安如山寫了幅字,字里帶著元滿的名字。寫完字后霍相貞喝醉了,又是元滿伺候他進了臥室睡覺。 元滿進了臥室不久,霍相貞這一天的所作所為已經被人通過長途電話,盡數報告給了遠在北京的馬從戎。馬從戎靜靜聽著,沒有多問。及至掛斷了電話,他默然無語的坐在房內,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完了?!彼耄骸按蛱婀さ膩砹??!?/br> 他心里一陣一陣的擰絞著疼,疼得讓他恨不能剖開胸膛攥碎了它。擰開一瓶洋酒仰頭灌了幾口,心疼稍微減了,血管里卻又起了火。獨自出門坐到了正房前的石頭臺階上,他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拄著地上的長脖子洋酒瓶。迎著夜風吐出一口酒氣,他仰起頭看星星。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他想自己既是牛郎也是織女。機關算盡太聰明,算來算去,卻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他不知道在霍相貞的心中,自己到底占了個什么位置。要說霍相貞無情,那他不必把自己一直抬舉成公署里的秘書長;要說霍相貞有情,可情又在哪里?他舍生忘死的讓霍相貞干了好幾年,霍相貞連句好聽的私話都沒對他說過! 可不是舍生忘死?每回從霍相貞的床上下來,他都像是死了一回。其實死了也好,活活讓他干死了,至少可以嚇他一跳,至少可以告訴他,自己本來也是個有血有rou有熱氣的活人! 馬從戎一口接一口的喝酒,喝得紅了臉也紅了眼。白摩尼固然可恨,但是人家是白靈機的弟弟,有招人恨的資本;那個元滿又是什么東西?霍相貞從來不和下邊人扯淡,今天怎么就扯上了?是怪罪了自己,還是厭煩了自己? 抬手遮了眼睛,馬從戎緩緩的垂下了頭。太難受了,太難受了?;粝嘭憥啄耆缫蝗盏闹凰粋€人,幾年如一日的用手臂勒出他一身的青青紫紫,他還以為霍相貞是真愛上了他。躲在手掌下面狠狠的閉了眼睛,他擠出了眼角一滴淚。忽然顫抖著吸了一口長氣,他放下手面向了前方。 “不對!”他毫無預兆的換了思路:“大爺在這方面一直是有點兒傻,傻到二十大幾了,會說開竅就開竅?除非元滿長成了天仙——但是再仙又能仙到哪里去?白摩尼的相貌就算是頂尖兒的了,元滿還能比過白摩尼去?” 思及至此,他一挺身起了立。不能坐在家里多愁善感長吁短嘆了,趁著自己還是秘書長,趁著自己在霍相貞面前還能說上話,自己得把霍相貞重新哄回來?;粝嘭懺谌松岸曛?,被白靈機管成了感情方面的呆子。所以要說哄,也好哄。 把洋酒瓶子送回房內,馬從戎大踏步的走向了院門,一邊走一邊高喊自己的汽車夫:“小王,開汽車,去府里!” 小王披著褂子出了門房,睡眼惺忪的問道:“三爺,都半夜了,您還去?” 馬從戎一瞪眼睛:“我去府里不用挑時候!你給我快點兒!” 馬從戎像個鬼似的進了霍府,提著燈籠往深處走。草叢中已經有了稀疏的蟲鳴,正好配合了他的心跳。他忽然想起了一款新式馬屁,決定將其狠狠的拍出個響兒,讓大爺樂一樂。 翌日清晨,霍府后頭動了工。與此同時,在幾百里外的天津安宅之中,安如山把眼睛湊上了玻璃窗,正在往臥室里面窺視。昨晚他把元滿留給了大帥,元滿是個精神小伙子,相貌中有一點馬從戎的意思。他身邊不缺少副官,所以很愿意把元滿貢獻給大帥享用。如果元滿得了臉,秘書長也可以少囂張一點。然而此刻透過了玻璃窗,他發現霍相貞正滾在床上大睡特睡,元滿則是守著屋角的一桌一椅打盹兒。二人各睡各的,毫不相干。 安如山并不是靠著拉皮條找前程的人,但是見了此情此景,還是有些失望。大帥常年只寵幸馬從戎一個人,他看在眼里,十分的不理解,以及不忿。 霍相貞并不知曉安如山的心事。他在安家吃得飽,睡得香。起床之后,安如山的姨太太還把自己的浴缸讓給他洗了個澡。等到霍相貞要走了,安如山忍不住,追著攆著問道:“大帥,大帥,您瞧元滿怎么樣?我看他挺投您的眼緣,要是用著順手的話,您就把他帶走吧!” 霍相貞聽了這話,頗感意外:“我帶他走?” 隨即他回頭望向了元滿:“你愿意嗎?” 元滿又是一個立正,書生氣十足的大聲答道:“報告大帥,報告師座,誰肯要卑職,卑職就跟誰!” 霍相貞轉向了前方笑道:“沒有節cao的東西!” 安如山對著元滿一使眼色:“大帥要你了,還不謝謝大帥?” 元滿很聽話,嗷一嗓子道了謝?;粝嘭懣扌Σ坏茫骸霸龠^兩年,他能長成趙廣勝?!?/br> 趙副官長自從在火車上挨了窩心腳之后,一直惴惴的很不安。如今終于聽到大帥又拿自己打趣了,他如蒙大赦般的舒了一口氣,又后知后覺的陪笑了一聲。 元滿跟著趙副官長上了汽車,從此算是換了主子?;粝嘭戨m然看他傻得有趣,但是并沒把他往心里放?;氐皆⑺e了小半天,他下午擺開陣勢,專心致志的給自己沏了一壺好茶,也無需人陪,關了門一杯接一杯,品得津津有味。正是心曠神怡之際,趙副官長忽然敲門進來了,做賊似的輕聲說道:“報告大帥,華北商社的青柳先生來了?!?/br> 霍相貞一皺眉頭:“青柳?肯定又是要跟我啰嗦開礦的事!去告訴他,我不見客!” 趙副官長沒聽明白,意意思思的后退了一步:“那……卑職就說大帥剛出門了?” 霍相貞把手里的茶杯往桌面上一頓:“出什么門!我在家,就是不見,聽懂了沒有?” 趙副官長成了驚弓之鳥,從喉嚨里“嘰”的應了一聲,隨即轉身就往外跑?;粝嘭懙暮门d致被他徹底打消。盯著趙副官長張皇失措的背影,他恨不能抬手一槍,把這個混蛋副官長也一并打消。馬從戎一走,身邊竟是連個能聽懂話的人都沒有了,霍相貞真不知道毛病到底是出在了誰的身上。 趙副官長出門打發了日本來客,然后慌里慌張的上樓復命。進門之時,他見霍相貞面前的茶具已經撤掉了,霍相貞本人則是換了一身運動衣,正坐在椅子上穿網球鞋。抬頭見他進了門,霍相貞又下了命令:“去問問家里人,有沒有會打網球的!” 趙副官長把大帥的話放到腦子里過了一遍,感覺自己是真領會了,才愣愣怔怔的做了個向后轉,拍著翅膀又飛了。飛到樓下問了一圈,副官們全都不會這一項西洋運動,唯有元滿猶猶豫豫的開了口:“我……我打過一次,不知道算不算會?!?/br> 趙副官長決心今天一定要為大帥做成一件事,聽了這話,他不由分說的抓住了元滿:“算你會了,快跟我走!” 元滿被他一路拉扯到了后花園里?;▓@很小,但是中間的一片空地中央攔了網子,倒也可以冒充網球場。元滿握著球拍和霍相貞對戰了幾個回合,技術全無,然而力道很猛,也不懂得退讓,是拼了命的真跑真打?;粝嘭戄p而易舉的贏了他一局,他懷疑自己打得不好,會辜負大帥的期望,于是著了急。舉起球拍迎球一揮,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拍子掄出去,網球正中了霍相貞的腦袋?;粝嘭戔Р患胺赖陌ち艘幌伦?,幾乎眼冒金星;趙副官長旁觀至此,急得抬手一指元滿:“你要死???” 霍相貞當即對著趙副官長一揮手:“閉嘴,下去!” 趙副官長悻悻的退下,懷疑自己是拍馬屁又拍上了馬蹄子。元滿則是握著球拍跑到了網前,惶惶然的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大帥,卑職不是故意的……卑職罪該萬死?!?/br> 霍相貞對著他也一揮手:“你不要學趙廣勝那一套。既然打了,就給我認認真真的打。如果你也想在我面前練花拳繡腿,那就趁早滾蛋!” 元滿張了嘴,露出了一點傻相:“卑職沒想練?!?/br> 霍相貞手托網球擺好了架勢:“那就給我往后退,我要發球了!” 元滿因為夠老實夠天真,所以得了霍相貞的青睞?;粝嘭懱焯鞄е蚓W球,打得兩個人全曬黑了一層。網球場周遭草木蔥蘢,開花的開花,生葉的生葉。一叢金燦燦的迎春花旁擺了白色的桌子椅子,桌邊還豎了一把高大的遮陽傘。趙副官長守著個柚木冰箱坐在一旁,冰箱里總鎮著涼汽水。 元滿漸漸的不怕霍相貞了,一盤終了,他也敢于和霍相貞一同坐下喝瓶汽水。而霍相貞白天打球,身體疲勞,晚上倒也睡得安然。直過了小半個月,他才漸漸的又不安穩了。夜里在床上輾轉反側,他一身的力氣沒處使,恨不能跑出去和誰打一架。 這個時候,他就不由得想起了馬從戎——只能想馬從戎,想白摩尼就有點不像話。翻來覆去的折騰到了天亮,他一掀被子下了床,吩咐趙副官長收拾行裝,立刻回家! 他上午出了天津的門,下午到了北京的家。一進府門,馬從戎便迎了上來,臉上不紅不白的,是個天下太平的和氣模樣:“大爺回來了?這回在天津可是住得長久。大爺黑了,聽說這兩天天津比北京熱?” 霍相貞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得惡狠狠,刀子似的刮了他一層皮。馬從戎在他的目光中瑟縮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簾一笑。他知道大爺為什么狠——十來天沒見面了,大爺攢著火氣,想要勒死自己呢。 “大爺回來的正好?!瘪R從戎跟著他往里走:“我給大爺預備了個驚喜。大爺見了,準保高興?!?/br> 霍相貞起了好奇心:“驚喜?” 馬從戎掃了元滿一眼——副官隊里只有他一張生面孔,幾乎刺目??催^之后,他心里有了數。元滿如今也夠黑的,在馬從戎的眼中,簡直有點不干不凈的意思。如果元滿當真上了大爺的床,大爺方才不至于要吃人似的看自己。 26、喜悅 天氣熱了,霍相貞照例是要搬到小樓后方的院落里居住。搬家本來是樁麻煩事情,然而馬從戎早已替他收拾出了屋子院子,日常所需的什物也盡數運進房內擺放妥當了?;粝嘭懣戳藵M院的花草,十分滿意。進入書房坐了,他隔著玻璃窗往外看了看風景,一邊看一邊點了點頭。 馬從戎輕手利腳的進了門,給他端了一杯茶?;粝嘭懴肫鹆讼阮^的話,于是追問道:“你到底給我預備了什么驚喜?” 馬從戎低著頭微笑:“大爺先喝茶。我給大爺預備了熱水,旅途勞頓,洗個澡肯定舒服?!?/br> 霍相貞不給他好臉色:“你還和我賣起關子了!” 將手中的一杯茶一飲而盡了,霍相貞脫了外套,穿過院子進了臥室。臥室開著小門,連著浴室。浴室本來平常無奇,然而此刻霍相貞推門一進,卻是愣在了門口。原來先前陰暗的浴室如今電燈通亮,水汽蒸騰。浴室中央的舊浴缸消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大理石池子,足可以容納兩三個人同浴。池中已經蓄了清清澈澈的大半池熱水,池子邊沿也足有一米來寬,能讓人自自在在的或坐或臥。而浴室的墻壁全貼了白瓷磚,并且左右兩面墻壁還嵌了大玻璃鏡。 馬從戎在他身后開了口:“大爺,怎么樣?是不是比前頭樓里的池子更好?這叫做路易十四式,去年總統府里修了一個,咱們家里現在也有了一個。全北京城,就這么兩份?!?/br> 霍相貞最愛泡澡,如今見了這間豪華明亮的浴室,不禁欣欣然的露了笑模樣。一邊寬衣解帶一邊走進浴室,他蹲在池子邊向下伸手撩了撩水。而馬從戎關了房門,然后無聲無息的走到了他的身后。緩緩彎腰伸了雙手,他猛然發力,一下子把霍相貞推進了池中。 霍相貞身上本來只剩一絲半縷,所以倒是不怕落水。翻江倒海的一翻身露了頭,他似笑似怒的盯著蹲在岸邊的馬從戎:“胡鬧什么?” 馬從戎不言語,單是望著他微笑,笑著笑著,又垂下眼簾低了頭。 霍相貞將他審視了片刻,末了在他低頭的一瞬間驟然出手,不由分說的把他也拽進了水中。馬從戎一身衣裳整整齊齊的,如今瞬間成了落湯雞。掙扎著從水中伸出了頭,他聽到了幾聲沉悶的布帛破裂聲?;粝嘭懻媸羌绷?,三下五除二的使了蠻力,硬是把他撕扯成了一絲不掛。他很認命的向后靠上了霍相貞的胸膛,腰間一緊氣息一斷,他心滿意足而又驚心動魄的,終于又被霍相貞勒住了。 雙手向前扶住了池子邊沿,他閉緊雙眼咬緊牙關,忍住了撕心裂肺的一痛。今天沒有做好準備,一切都是即興發揮,所以也許會因此受傷。鈍刀子割rou的長痛持續了一陣子,他慢慢的癱軟在了水中?;粝嘭懙暮粑鼡湓谒亩?,熱辣辣的帶著力度?;粝嘭憦膩聿挥H吻他,也不撫摸他,他忽然懷疑大爺可能是真不懂。 掙扎著抬起了一只手,他向后試探著摸了摸霍相貞的臉?;粝嘭懸凰︻^,聲音低而嘶啞的呵斥他:“別亂動!” 馬從戎把手垂到了水中,聽了他的話,真不動了。 傍晚時分,霍相貞神清氣爽的出了浴室。換了一身單薄衣褲,他坐在書房里給白摩尼打了電話。 白摩尼正在家里百無聊賴的混日子,忽然聽他回了北京,樂得在電話里就叫了起來。馬從戎穿著一身柔軟長袍站在院中,一張臉像是被熱水浸褪了血色,連嘴唇都是蒼白的。單手扶著抄手游廊的欄桿,他聽見房內的霍相貞笑道:“小弟,大哥家里開新澡堂子了,你要不要過來洗澡?” 馬從戎咬住了嘴唇,沒有血色,他生生咬出了自己的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是元滿,就是摩尼。累死他了。指甲摳住了朱紅欄桿,他顫抖著閉了眼睛,有心殺賊,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