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分節閱讀_16
馬從戎一陣風似的吹遠了。顧承喜回了房,把支票往桌上一扔,有心感恩戴德,可惜實在是做不到?;粝嘭懺诮疱X上很大方,在感情上卻又太吝嗇。 之所以對他吝嗇,想必因為他是“下面的人”,沒有資格,不入流,不配。 又過了一天,他聽說馬從戎有了喜事。一個高級奴才一樣的副官長,居然搖身一變,成了督理公署的秘書長。 這個消息讓顧承喜在家獨坐了小半天。末了他告誡自己以后見了馬從戎,要記得稱一聲“秘書長”,萬萬不能再提“馬副官”三個字。 馬從戎喜氣洋洋的升了官,公然在家大擺筵席,賓客之中也有顧承喜一個。顧承喜搭了軍需處長的汽車同行,處長問他:“我看你和秘書長好像很熟?” 顧承喜很痛快的答道:“是。當初大帥把我接到北京時,是秘書長給我預備的房子。秘書長體諒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處處照顧著我。要不然那時候——”他嗤嗤的發笑:“我連洋車都不會雇?!?/br> 軍需處長也聽說他救過大帥一命,所以此刻細細品味著他這答話:“秘書長對大帥也真是忠心耿耿,聽說前些天大帥身體有恙,全是秘書長一手服侍大帥?” 顧承喜還是笑,仿佛覺得這都不值一提:“是,秘書長心細。我當時還想給秘書長幫幫忙呢,結果大帥不用我,嫌我笨?!?/br> 軍需處長緩緩的點頭,發現自己的處里藏龍臥虎。顧承喜能和秘書長稱兄道弟,這是個人才??! 處長忽然愛上了顧承喜。汽車開到馬宅所在的胡同口,胡同里早已停了長長一溜汽車,處長的汽車肯定是進不去了,只能另找安身之處。處長帶著顧承喜先下了汽車,很友愛的和他肩并著肩往里走,一路走一路談笑風生。整條胡同都被東游西蕩的大小士兵占據了,其中還夾雜著幾個年輕的副官。兩人剛剛走到一半,身邊的汽車車門忽然一開,正好攔住了處長的道路。處長往車中一看,緊接著大笑道:“連師長?有日子沒見了,你怎么還住在天津總不回來了?” 顧承喜也跟著處長往車里看,結果只見一個小個子軍人正在往外挪。一腳伸出來落了地,軍人手扶車門往外探身,然而腳下沒站穩,他未等鉆出車門,先來了個踉蹌。顧承喜個子大胳膊長,連忙伸手扶了他一把。處長也跟著說道:“連師長慢著點兒,這地上全是坑?!?/br> 連毅手摁車門站直了身。抬手摘下軍帽,他先是美滋滋的對著處長一笑,隨即上下打量了顧承喜。處長做了介紹:“處里新來的小顧,也是秘書長的小兄弟?!?/br> 顧承喜總聽人提連師長,但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對著眼前這個白白凈凈的小個子,他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所以干脆只敬了個軍禮:“連師長?!?/br> 連毅一手將軍帽合到胸前,一手攥了拳頭,向著顧承喜的胸膛一敲:“嗬,真高?!?/br> 然后他收回手,摸了摸自己溜光锃亮的背頭,同時把顧承喜又重新打量了一遍。顧承喜的確是高,導致他得仰著腦袋看??赐曛筠D向處長,他挑著眉毛一點頭:“小兄弟很不錯,秘書長的?” 處長眨巴眨巴眼睛,隨即哈哈大笑:“人家是真兄弟,你以為是……” 連毅也嘿嘿的笑了:“不是我說,他這身量有點兒像咱們大帥?!?/br> 處長不敢再和他扯淡了。連毅可以信口胡說,但是處長不能。 19、狐假虎威 ... 顧承喜跟著處長,處長陪著連毅。連毅把軍帽向后扔給了衛士,讓自己微禿的額發見了春風。一路笑談到了馬宅門口,馬從戎正好從里往外走,與師長和處長走了個頂頭碰。處長喜眉笑眼的剛要開口,卻是慢了一步,被連毅拔了頭籌:“馬秘書長,我特地從天津過來給你道喜,你怎么招待我???” 馬從戎穿著一身利落的藏藍長袍,看著素凈而又沉穩。雙手握住連毅的手搖了搖,他的面孔白中透亮,春風在他眉宇間打了旋兒:“連師長,萬沒想到您老能來,在下真是受寵若驚了??!” 連毅笑模笑樣的攥著馬從戎的手,好像攥得還挺享受:“大帥近來怎么樣?剛到北京,還沒來得及去府里問候請安。聽說,前一陣子他發了疹子?” 馬從戎笑著一點頭:“可不是?大帥一鬧病,可把我熬苦了?!?/br> 連毅摸了摸他的手背:“我的秘書長,苦盡甘來嘛!” 馬從戎一邊談笑風生,一邊不動聲色的抽出了手,對著處長又一抱拳:“陳處長,今天您絕不白來,我叫了個戲班子,晚上在家唱幾出好的,準能入您的耳?!?/br> 處長是個戲迷,聽聞此言,臉上果然有了笑容。不等處長和師長再說話,馬從戎輕輕巧巧的繞過他們,對著顧承喜一招手。隨著雙方關系的加密,顧承喜在他的嘴里,已經從“顧爺”變成了“承喜”:“承喜,你不該跟著處長一起到。我還指望你幫我張羅張羅呢,你別自居為客??!” 顧承喜知道憑著馬從戎如今秘書長的身份,叫自己一聲承喜,已經是給了自己臉。笑呵呵的答應一聲,他走到了馬從戎面前,又問:“我干點兒什么?你發話吧!” 話音落下,他忽然生出了如芒刺背的感覺。下意識的回了頭,他正對上了連毅的目光。連毅揚起了眉毛,正在笑吟吟的將他從頭看到腳。莫名其妙的彎腰回了一禮,他轉回了前方,對著馬從戎暗暗一使眼色。 馬從戎先不回答,等家里的招待員把處長和連毅領走了,他才低聲笑道:“媽的,那老妖怪不分男女老少,是個人就能喜歡??闯鰜頉]有?他瞄上你了?!?/br> 顧承喜隱隱的明白了,但是又不能相信:“瞄上我了?” 馬從戎一拍他的臂膀:“沒事,他瞄也白瞄。不用大帥發話,憑我一個也能保得住你。你往里走吧,去給我檢查檢查戲臺。我今天沒空招待你,要是渴了餓了,自己去找吃找喝,聽見沒有?” 顧承喜很痛快的一點頭:“哎,我知道了!” 顧承喜在馬宅做了一陣子監工,晚上又吃了一頓不飽不饑的豐盛宴席。及至天色黑了,搭在里院的戲臺下面扯出一溜電燈,照得滿臺通亮。這些日子十分和暖,入夜之后風也不涼,足可以讓人安安穩穩的看場露天好戲。馬從戎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本在聽連毅說話,聽著聽著他被一名副官叫起了身。原地一個向后轉,他雙手抱拳迎向了院門:“安師長!” 安如山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是捏著鼻子來給馬從戎捧場——他看不起馬從戎,但是又不敢得罪馬從戎。嘻嘻哈哈的坐到了連毅身邊,連毅比他年長,還是霍老帥的學弟,照理來講,不可不對其恭敬;然而他煩連毅煩得死去活來,硬是開不了口和對方寒暄。連毅沉著臉靜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去了第二排。另挑了個空位坐下了,他一眼叨住了顧承喜。對著顧承喜一抬手,他出聲叫道:“沒地方?過來坐?!?/br> 顧承喜寧愿站著,也不愿陪著連毅長坐。但是心思略略轉了一圈,他上前幾步,坐到了連毅身邊。 剛一坐下,連毅的手就搭上了他的大腿。來回摸了一遍,連毅喃喃罵道:“這腿,真他媽長!” 顧承喜豎起了一脊梁的寒毛,之所以硬挺著不肯逃,完全是因為連毅的師長身份。聽說連毅一直和霍相貞不對付,但是馬從戎一樣的和他有聯系;顧承喜嫉妒著馬從戎,厭惡著馬從戎,同時又學習著馬從戎。兩眼一抹黑是不行的,認識個師長,總比不認識強。至于連毅的手——權當自己是讓只老兔子撓了吧! 他看出來了,在霍相貞那里,自己的赤膽忠心是一分錢都不值。自己想要和他平起平坐,除非一個上天,或者一個入地。 戲的確是好,主要是角兒硬,完全彌補了戲臺的簡陋和場地的狹窄。后半夜散了戲,馬宅的三進院子一起開了鍋,賓客太多了,并且大多帶有隨從。顧承喜成了馬家的人,幫著馬從戎張羅送客。及至送到連毅了,連毅在上汽車之前回頭問他:“小顧,跟不跟我上天津玩去?” 顧承喜搖著頭笑:“我……不敢當?!?/br> 連毅從車里掏出一根手杖。對著顧承喜的小肚子狠狠捅了一下,他哈哈笑著鉆入車內:“小伙子,真精神?!?/br> 顧承喜疼得彎了腰,一臉懵懂的笑,心里則是罵遍了連毅的祖宗十八代。 一夜的熱鬧過后,翌日風平浪靜,還是一如既往的過生活。馬從戎上午到了霍府,去書房里給霍相貞請安。敲開房門向內一進,他看見了白摩尼。 春天到了,白摩尼也跟著鮮艷成了一朵花。穿著淺色西裝,配著鵝黃領結,他坐在大寫字臺上,兩條腿垂下去晃晃蕩蕩。手里剝著一個大橘子,他抬了頭,只對著馬從戎“哼”了一聲。 馬從戎換了個角度,看到了白摩尼身后的霍相貞:“大爺,今天覺著怎么樣?” 霍相貞坐在寫字臺后的沙發椅上,一張臉瘦得輪廓分明,顯得眼窩凹陷,鼻梁挺直,五官幾乎帶了點西洋風格:“今天我還是只能喝粥?” 馬從戎笑了:“當然不能總喝粥。我這就去給泰勒醫生打電話,問他您現在吃什么飯菜最合適?!?/br> 白摩尼忽然開了口:“吃鴨子?!?/br> 然后他掰下一瓣橘子,轉身趴到寫字臺上去喂霍相貞?;粝嘭懓欀碱^一扭臉,顯然是對他的舉動不以為然。然而他執著的伸著手不收回,當著馬從戎的面,霍相貞敗下陣來,張嘴接了那瓣橘子。咽下橘子之后,霍相貞對馬從戎又開了口:“吃什么先放在一邊。你如今既然做了公署的秘書長,就要負起秘書長的責任。不要以為把我一個人伺候好了,就算完成了你的任務。你是什么貨色,我清楚得很。你若是敢狐假虎威的給我捅出大簍子,我對你輕則一擼到底,重則軍法從事,記住了嗎?” 馬從戎立刻肅然垂首:“是?!?/br> 霍相貞又道:“往后,你白天就去北京這邊的公署里辦公吧!我不叫你,你不用來?!?/br> 馬從戎一句不頂,全盤答應。然而退出書房之后,他照舊是給泰勒醫生打了電話,又咨詢了幾位有名的大夫。原來白摩尼并非信口胡言,真是吃鴨子好,于是他派廚房里的大師傅出去買了鴨子回來。幽靈似的飄在府里,他根本沒有走的打算。 到了傍晚,他見白摩尼對著霍相貞大出洋相,逗得霍相貞大笑不止,便很及時的湊上前去,愁眉苦臉的說道:“大爺,想起件事兒。連師長那邊催餉呢,催了好幾次。軍需處沒錢,給不出啊?!?/br> 霍相貞果然立刻就不笑了。握著身邊白摩尼的手,他垂下眼簾想了想,末了問道:“錢是不是全在家里?” 馬從戎答道:“是?!?/br> 霍相貞又想了想,最后答道:“你看著給吧,不要全給。我不怕他催,我只怕他不催?!?/br> 馬從戎又問:“對于安師長和陸師長,我也按照此例一并辦了?” 霍相貞一搖頭:“安如山那邊,該給的如數給。你不能拿他和連毅比?!?/br> 馬從戎得了大概的旨意,見好就收,撥著自己的小算盤告退而出。白摩尼少了一根眼中釘,便又纏上了霍相貞打打鬧鬧?;粝嘭戨m是大病初愈,可治他的本事還有。攔腰把他橫空抱起,霍相貞喘著笑道:“再鬧,開窗戶扔了你!” 白摩尼摟住了他的脖子:“扔了,還撿不撿?” 霍相貞低頭看著他的粉白臉兒,越看越感覺他可憐可愛:“撿?!?/br> 白摩尼閉了眼睛向后一仰,笑出了一口整齊的小白牙?;粝嘭懣粗毮鄣牟弊?,恨不得去咬他一口。雖然在自己重病之時,白摩尼先是無影無蹤,后是拍著窗戶吵鬧。但他本也不指望白摩尼會有用,所以失望得倒也有限。 他垂頭嗅了嗅白摩尼的臉蛋,白摩尼很香,沒什么正經的男子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