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格拉妄想癥候群_分節閱讀_39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換了個方向,和他肩并肩靠在墻上:“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受傷了嗎?” 蘇黔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骸拔也幌霃堥_?!?/br> 楊少君微微一怔,心里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為……為什么?” 蘇黔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頭向后仰,后腦頂在冰冷的鐵皮墻壁上,低低地說:“你不懂這種感覺……如果睜開眼,看到整個世界都是假的,那就是……”那就是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哪怕被關在這里,哪怕被匪徒毆打,哪怕昏暗不見天日,哪怕冷的鉆心刺骨……我都沒有失去希望。我要給自己留一點希望,活下去,接受未來,無論好壞。 楊少君渾身一僵,然后又慢慢放松下來,嘴唇幾次微啟,卻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蘇黔微笑了一下:“我的情況,你清楚對不對?” 楊少君非常沉重地點了一下頭,想起蘇黔看不見,從嗓子眼里憋出一聲“嗯”。 蘇黔說:“是什么情況,你告訴我吧?!?/br> 楊少君轉過頭盯著他的側臉:“你肯相信我嗎?” 蘇黔笑了笑:“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我一個人躺在房間里的時候我整夜整夜的想,多么玄幻懸疑的事情我都想過了,我想也許我已經死了,或者我身邊的人都已經死了,出現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些傀儡。有很多次我想過摘下眼罩看個究竟,我想弄明白這個世界到底出了什么問題,還是我出了什么問題……” 腳步聲漸漸響起,那邊的一名匪徒向兩人走過來。蘇黔噤聲,楊少君略挪的遠了一些,假意閉目養神。匪徒過來視察了一下,看他二人湊到了一處,大概是兩條喪家之犬擠在一起互相哭訴,于是滿臉諷刺的嗤笑了一聲,轉身又離開了。 楊少君復又挪過去,與他耳鬢相貼。 蘇黔接著說道:“其實我知道的,你們趁我睡著,會往我眼里點東西。你們說那是治療眼病的藥水,但十天半個月才點一次,點完以后我的眼睛會很不舒服,視線更加模糊。我知道你們是故意的。和小囝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他頑皮,揭掉了我的眼罩,他說想讓我睜開眼睛看看他,他擔心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那天我猶豫了很久,但我還是沒有睜開,自己把眼罩戴上了?!?/br> 頓了頓,問道:“能告訴我嗎,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得了什么???” 楊少君嘆氣,身體躁動的因子讓他渾身不適,在這時候急需一根煙緩解一下。他用力咽了幾口唾沫,使得自己舌根發麻,終于好受了一些:“卡普格拉妄想癥?!?/br> 蘇黔有些困惑地皺眉。 “醫生說,你的視神經出了點問題,不能從你看到的東西里傳遞正確的情緒,看到熟悉的人不能產生熟悉感。但除了視覺,其他功能沒有問題?!?/br> 蘇黔輕輕點點頭:“我為什么……會這樣?” 楊少君說:“有人在你的飲食里動了手腳。這個說來話長,等我們以后出去了再說也不遲。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為什么相信我?”最初蘇黔的情緒明明那么激動,看他的眼神里帶著濃郁的仇恨,一次兩次拿刀對著他,險些要了他的命。在看到自己的jiejie和弟弟之后又那么激動地開車沖上馬路,最后撞到樹上受了不輕的傷。這些天來蘇黔究竟經過了什么樣的心理斗爭,能像現在這樣平靜地問自己——他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蘇黔輕笑一聲,笑容苦澀:“很難的。我用了很長時間才能夠試著去猜測,是我自己出了問題,而不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br> 楊少君想,的確,以蘇黔一貫的自負,要接受這件事到底有多難。即使不是蘇黔,一個普通人,有朝一日看到的整個世界都是假的,也是一件足以顛覆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大事,如果沒有很強大的內心,被逼得徹底崩潰也不是不可能。 蘇黔說:“那天你在醫院里跟我說,用心去感覺,而不是用眼睛看。我知道的,你是楊少君,但我不能接受,我不敢相信。你帶我走出醫院的那段路,每走一步我有幾千幾百次想甩掉你的手,但我還是跟你走出去了。從那以后我每一天的都在想,真的還是假的……”他越說越慢,說到后來就變得斷斷續續,呼吸也越來越沉重,每一個字都咬的辛苦。 “真的……還是假的……大姐,二姐,小維,小頤,小囝……老孟,還有你……如果,都是假的,”他停了下來,舊廠房里只剩下匪徒們遠遠的談話聲和他們兩人交錯而沉重的呼吸聲。 “如果,都是假的,那我,就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了?!蹦敲?,這個世界,就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 被整個世界孤立,想象著所有人都在背后露出可怕的嘲諷的笑容,在他身后指指點點,圖謀搶走他的一切,每一個舉動皆是為了害他。自己最親的人,最愛的人,不離不棄陪伴自己的人,一夕之間都已消亡,被一堆匪類冒名頂替,連空氣都在他耳邊叫囂“死去吧,你的生活已經沒有希望,你的世界皆是虛妄,你不可能再回到那些人身邊,交出你的一切,去死吧!”——這樣的辛苦,一天都已經足以絞盡他所有的心力,他卻強撐了一周之久,累到簡直要吐血。那幾天他過得那么辛苦,但只因為他是蘇黔,他咬著牙自己承受,不去詢問因果,不向任何人傾訴。 如果那天楊少君沒有闖進醫院,在他耳邊告訴他“我是來救你的”,那么蘇黔也已經打算要放棄,放棄和這個世界抗爭,交出自己的一切,心不甘情不愿地化為灰燼。但是那天,有人來了,用溫暖的懷抱摟著他,告訴他不要怕,自己會救出他,要他用心去感受這個世界。他為此感恩。 現在,他愿意試著去相信,不為了別人,只為了自己。給自己一點希望,如果不這么做的話,那么這個世界留給他的只剩下無邊無盡的絕望。 楊少君什么都沒有說,湊過去用guntang的嘴唇貼上他冰涼的眼皮,感覺到那里有一點濡濕。 蘇黔說出每一個字都好像要奪走自己肺里的空氣,令自己窒息。萬分的吃力,但他堅持著一字一頓地說下去,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既已開始,就恨不得統統流出:“我幾天前才徹底想明白這個道理,是我太自以為是,我以為自己擁有很多很多,所以人們要害我,圖謀我的財產,不惜布下這樣的局。而后來,我突然醒悟,其實我并沒有多少財富,人們費心費力,根本奪不走多少,而我,也不值得他們這樣去做,曲意逢迎,冒名頂替地來關懷我?!?/br> 楊少君恨極了捆縛住自己雙手的繩子,恨不能將他們燒成粉末,然后把眼前人擁進懷里。他顫聲道:“不是的,蘇黔,你擁有的一點都不少,還比別人多得多。不過這些東西,沒有人搶得走,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br> 作者有話要說:是因為晉江最近抽抽么,這幾章的留言好少嚶嚶嚶嚶 話縮因為晉江抽,回個留言經常小菊花轉十幾分鐘還轉不出來,作者后臺還常常刷不出來,回個留言比寫文還浪費時間,所以最近就不條條都回了,撿一些有疑問的回復。但是大家不要不給留言啊,定時來刷刷總是沒有新留言小生生很桑心的呢~ 第四十一章 這時已經是冬天了,舊工廠里又冷又潮,到了晚上,簡直刺骨的讓人難以忍受。蘇黔已經挨了兩天了,這種刺骨的冷讓他整個晚上清醒的睡不著,但他因為先前的病幾乎已經習慣了失眠,只要把自己縮的緊實一點,不時抖動身體來制造熱量,咬咬牙也能熬過去。 然而楊少君還發著燒,等到了晚上氣溫漸漸降下來,他就感覺頭暈的厲害,全身乏力,胃部陣陣翻滾,簡直難受到了極致。 “咳咳……”他咳個不停,嗓子里仿佛有貓爪在撓,又癢又疼??鹊胶髞?,已經是止也止不住,人昏昏沉沉的,意識仿佛游離體外,身體卻自發機械地咳個不停。 蘇黔看不見他已經燒紅的兩頰,但聽他咳嗽聲已接近嘶聲力竭,忙湊過去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他的額頭,不禁嚇了一跳——這簡直是開水一般的溫度了!碰上去都覺得灼的皮膚發疼!晚上的時候他雖然已經覺得楊少君的體溫很高,但看他并沒有一樣,只以為是他的身體暖而自己凍太久了,可是現在看來,這的確已經燙到了不尋常的地步了。 他感到驚慌,并且不知所措,湊過去與楊少君面貼面,盡量用自己冰涼的臉龐來降低他的溫度。他們倆一個冰天雪地,一個炎熾火熱,正是冰火兩重天的光景。 楊少君體質一貫很好,已經許多年連個燒都不發了,但就是這樣,一旦病起來卻來勢洶洶的,一下就把人完全燒迷糊了。 蘇黔是凍得太厲害了,外套被人扒走了,身上只剩下薄薄的一件毛衣,皮膚就像冰箱里剛撈出來的。他一貼上楊少君,兩人同時被對方的溫度刺激的哆嗦了一下,已經半昏半醒的楊少君無意識地往蘇黔身上拼命湊近,渴求著他的冰涼,甚至情不自禁地發出呻吟。 蘇黔忍不住睜開眼睛,憂心地看向楊少君。他的眼睛太久沒有見光,甫一睜開,只覺酸澀的厲害,好在夜晚工廠里的燈光非?;璋?,并沒有給他太大的刺激。等他略略適應,大致的看清楊少君的樣子,全身驟然僵硬,每一個毛孔全都炸開,一種暴躁的因子迅速活躍,叫囂著要他推開靠在自己肩上的人跳起來大叫。他迅速閉上眼睛,拼命壓抑自己的沖動,像是一個彷徨的罪人慌不擇路地禱告,在心里胡亂重復著“阿彌陀佛”“上帝保佑”“真主安拉”“大慈大悲”等凌亂的詞語,全無虔誠,只是為了抓住一根稻草從溺水的困境里掙脫出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即使他閉著眼睛想的再通透再明白,可一旦看到一張似是而非的面龐,那種強制被壓抑下去的懷疑又席卷來而,差點再度把他拖進那個可怕的深淵里。 還是沒有辦法,視力畢竟是感官的主導因素,只有在閉著眼睛的時候,他才可以勉強敞開心扉去相信外界。 但比起一兩個月還是有所不同的了。那時候因為安非他命的刺激,蘇黔的激素分泌紊亂,一度到達精神分裂的地步,根本沒有辦法理智的去思考。正是因為這些時間來的治療已經起效,所以蘇黔才能將所有事件串出一個因果來,有正常的邏輯思維能力,和楊少君敞開心扉地說了先前那些話。 等蘇黔好容易自我調節過來,已經又過了很久了。 楊少君沒玩沒了的咳嗽吵得那幾個看守他們的家伙也睡不著,終于有兩個人忍無可忍地走過來,其中一個看楊少君病得奄奄一息的樣子,不耐煩地上腳就要踹,卻被另一個人攔下了,對他使了個眼色:“丁哥交代過?!蹦侨藨崙嵉厥栈啬_,道:“睇你只衰樣!搞乜???” 楊少君有氣無力地撩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用力想坐正身體,但身體軟綿綿的用不上力氣。 蘇黔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該不該求助于這些匪徒,求助他們也未必有用,但楊少君燒的這么厲害,如果不及時就醫恐怕會有后患。 楊少君大約是揣測到了他的想法,率先開口道:“我沒事……”只是他的聲音沙啞低沉的厲害,實在沒什么說服力。 兩個黑社會小弟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也不知道拿他怎么辦?,F在是凌晨三點鐘,如果為了這個人打電話給丁承峰,對方也許會因為被打擾而發火遷怒自己。 一個人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你睡覺,睡一晚就好了?!?/br> 蘇黔終于忍不住開口:“能不能給他吃點退燒藥……”這樣燒下去,就怕會燒壞腦子。 一個人走開去,過了一會兒拿著一管藥走回來:“給你打點嗎啡?還是要大麻?搖頭丸?” 蘇黔嚇了一跳,連楊少君都被刺激的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哭笑不得,虛弱地說:“別……給我點水就好……” 原本楊少君這種不值多少贖金的人他們根本就不會管他死活,嫌他咳嗽擾人清夢直接揍到他連咳嗽都咳不出來也是可能的,但就是看在丁承峰的面子上,兩人低聲商量了一會兒,最后拿回來一瓶礦泉水還拿了件大衣回來給他蓋上。 楊少君艱難地說:“能不能松開我一只手?一只就行?!?/br> 那兩人猶豫了一會兒,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想他也折騰不出什么幺蛾子,何況腳上還有狗鏈捆著,松也就松了。何況給他松開手以后他還能自己喝水,免得人伺候,于是就把他手上的繩子給送了。 楊少君問:“有沒有熱水?” 那兩人憤憤地瞪著他,氣他蹬鼻子上臉,最后還是多給他拿了瓶礦泉水和一包餅干過來,沒好氣地把東西丟到他身上:“給我睡覺!” 等那兩人走開,楊少君掙扎著拿起礦泉水,擰開瓶蓋,小口小口的喝。冰涼的水一入口就刺激的他下顎酸,差點就忍不住吐出來。生病的滋味實在難受,楊少君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虛弱到這種地步,心里著實有點悲哀。他把水含熱了才咽下去,慢吞吞地喝掉半瓶,終于感覺有一點力氣了。 蘇黔在一旁聽著他一聲聲的吞咽聲,心中茫然又難過。突然間,他感覺嘴唇一熱,嚇了一跳,旋即一股水流送入他口中,他下意識地吞了下去。 楊少君在他耳邊輕笑:“他們是不是一直沒給你喝過水?你嘴唇干的都裂了?!闭f完還用濡濕的嘴唇親了親他。 蘇黔全身僵硬,梗著脖子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干嘛用嘴喂我,多……臟……” 楊少君悶笑,心知他潔癖犯了,久違的惡作劇的因子在身體里蠢蠢欲動,又含了口水湊過去,蘇黔臉色通紅地偏過頭躲避。 幾秒以后,他聽見楊少君吞咽的聲音,身邊那個熱源體離得遠了一些,輕輕的道歉聲在耳畔響起:“對不起,忘了我還病著,傳染給你就不好了?!?/br> 蘇黔張嘴脫口而出:“不……”然后又悶了,不知該說些什么。 楊少君拿起那瓶自己沒喝過的礦泉水,先裹到懷里捂著,等那水不那么冰了才打開,捧著蘇黔的臉舉起瓶子慢慢喂他喝。蘇黔也是渴久了,喝了好幾口才停下。水流順著他嘴角滑下,楊少君用指腹抹去,吮掉了手指上的水,當然,蘇黔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