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格拉妄想癥候群_分節閱讀_16
十分鐘后,他走進了蘇黔的房間。 很明顯的,蘇黔一看到楊少君進屋,立刻變得緊張起來,走到房間的另一頭坐下,眼神飄忽。 楊少君有點尷尬。他干了這么多年刑警,審過不少犯人,也不乏精神病患者。但是現在這個患者不是他的犯人,是蘇維的哥哥,是他睡了三個月的情人,這就有點棘手了,他簡直不知道要怎么展開話題。 他干咳了一聲,翹起二郎腿,雙手十指交錯套住自己的膝蓋:“蘇黔……我們聊一聊?” 蘇黔說:“聊什么?” 楊少君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無害:“嗯……說說你對我的看法怎么樣?咱倆……好歹也處了三個月了?!?/br> 蘇黔沉默不語。 楊少君頭疼地用拳頭捶自己的額頭,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低沉的把自己都嚇了一跳:“蘇黔,我們好好談談吧。我跟你認識十幾年,還從來沒有認真談過心?!?/br> 蘇黔終于回應了:“沒什么好說的?!比绻F在面前這個是真的楊少君……可惜不是真的。 兩個人就這么隔著七八米的距離,沉默的僵持著。 幾分鐘以后,楊少君苦笑一聲,搖搖頭,換了個坐姿,仰靠到沙發上:“那我先說吧。其實……我以前特別恨你。這個以前……一直到蘇維跟大黃出國吧?!?/br> “我現在都記得特別清楚,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第一次見面,在X中門口我跟一幫朋友去打架,那時候你正好放學走出來,我以為你是對方的幫手,我就跑過去想對你動手。你都沒有對我出手,孟叔就跑過來把我打趴了。你當時走到我面前,看著我,用一種特別、特別傲慢的眼神看我,罵我是垃圾。那之后大半年我想起這件事都氣的肝疼,我想你們這種人,不就是仗著有錢了不起,請個練過的保鏢就橫的跟什么似的,有本事你自己跟我動手,我絕對打的你滿地找牙?!?/br> 蘇黔瞇了下眼睛,似乎在回憶。 楊少君苦笑:“后來你真跟我動手了,被打的滿地找牙的反而是我自己。那時候我連蘇維都打不過,成天被他摔,他還只是個初中生……”頓了頓,“我去服兵役的那兩年里,很苦,我很努力,尤其是練格斗的時候,我不要命地打,誰強我就跟誰練。我當時恨你恨的跟什么似的,就跟你滅我全家一樣,我就一個念頭,總有一天,我一定要你好看。我壓力最大的時候,想象一下能把你打的跪在我腳邊哭的場景,我心里一下就……怎么說,煙消云散了,什么都光明了?!?/br> “其實我現在想想,當初是很幼稚的。你也沒什么做的不對的,你是保護蘇維,你不想你弟弟跟我那樣的人交往……其實靜下心想想我也很理解,我當年那混樣,根本沒個人形。我以前也從來沒把我的朋友介紹給蘇維過,我自己也知道他們都是混賬,我不想那種人跟蘇維扯上關系,但放到我自己身上,我又犯糊涂?!?/br> 蘇黔始終不說話,神情一片漠然。 楊少君嘆氣,又換了個坐姿,彎下腰,胳膊肘撐在大腿上:“知道你讓我最記恨的一件事是什么嗎?當年蘇維跳樓,我想去醫院看他,你不讓我進去。天知道我多想揍你,我都忍著,有一次我故意激你生氣,我問你要不要跟我打一架。我當了兩年兵,我就想證明給你看,我脫胎換骨了,我跟兩年前不一樣了——但是你當時的表現,你沒有跟我打,你根本都不屑和我動手。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好不容易把自己塑成一個泥胚了,就差點火烤一烤就成型了,結果你卻把我整個人都打散了,你用你無時無刻不散發的優越感告訴我,不管我怎么做都是一堆爛泥?!?/br> 楊少君長長地出了口氣,仿佛心中的一塊大石落地,表情變得輕松起來:“跟你說這些……很奇怪,我們好像還是……”他斟酌了一下,在情侶和床伴這兩個詞間猶豫不決,最后一笑帶過:“我這兩天也有點想通了,也說不上是報復,我就是有點別扭,老是想跟你過不去。對你造成了困擾和壓力,是我對不起你。這三個月是我太過分了,尤其是鬧鈴那事……其實我一開始就不該招你,你說我們倆大男人,你又有老婆孩子……都是我這人太他媽cao蛋!” 蘇黔動了動嘴唇,又抿起,把“前妻”兩個字咽了下去。 楊少君輕松地笑了起來,又流露出那股天生的痞氣:“我聽盧老先生說,你對我們這關系挺困擾也挺反感的。你一直都很反對同性戀,所以我其實也就是想打碎你的偏見……唉,反正都是我不好,關于我們倆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這案子上頭說已經有點眉目了,完事了我就收拾東西滾回去,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當然,你放心,作為警察,我肯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證你作為公民的安全?!甭砸活D,“何況你是蘇維他哥呢?!?/br> 最后,他不安地舔著嘴唇問蘇黔:“你……有什么想跟我說的?” 蘇黔搖頭。 楊少君松了口氣,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吧,過兩天也別去公司了,跟你秘書說說,現在不是網絡很發達么,什么都能遠程工作,還是呆家里輕松也安全點,你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闭f完了好像是嫌自己羅嗦了,笑著聳聳肩,走出去,輕輕把門帶上。 關上門以后,楊少君站在門外,遲遲沒有動彈。他終于把“分手”說了出來,雖然沒有用上這兩個字,因為在他心里從來都沒有承認過他和蘇大少爺是真正的戀人。他想,蘇黔應該松一口氣了,自己也應該松一口氣了。應該。 蘇黔聽到關門聲和腳步聲也始終沒有抬頭。他坐在房間的角落里,像一個木偶般,心中一片漠然,沒有思想,沒有靈魂。 17、第十七章 蘇維治好了抑郁癥以后就出國攻讀心理學了,那以后的很多年楊少君都沒有再見過蘇維。但是蘇維從樓上跳下去的一幕卻深深在他心中扎根,他在未來的很多年里不斷地被這個夢境困擾著。 這個夢境的出現沒有固定的規律,有的時候一個月能夢到三五次,有的時候三五年才夢到一次。逐漸的,楊少君掌握了一個規律——每當他寂寞到想到找一個人來排遣的時候,像個頹敗的傀儡娃娃一樣的蘇維就會清晰地出現在他夢境里,向他求助,他卻無能為力。 蘇黔在外四年學成歸國,立刻和汪文結婚,空降至父親的企業當主管,正式開始獨當一面。 楊少君警校畢業,進入派出所,從底層做起。頭一年他被分到火車站里,每天呼吸污濁的空氣,管不了的黃牛抓不完的小偷勸不盡的架,工作枯燥乏味,工資也只有一點點,每月交一半供養母親,剩下的把大頭存了小頭當零花,饅頭過咸菜rou絲,一個月也能存下千來塊。 蘇黔很快繼承了父親的人脈,數不清有多少當老板的叔叔,搞風投的伯伯,每天過的聲色犬馬,回家以后還有嬌妻在側侍候。一年以后,父親把一家地產公司完全交給他打理了。 這一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楊少君正好輪到當班,在火車站里站崗。這晚火車站大廳人跡寥寥,春運的高峰已經過去,人們齊聚一堂吃著年夜飯看著春晚。楊少君冷的隔幾分鐘就跺跺腳,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壓碎的餅干當宵夜吃;與此同時,蘇黔和叔叔伯伯們坐在全市最高級的酒店里,杯觥交錯間,定下千萬的生意。 外面是噼里啪啦的煙火聲,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楊少君掏出來看了一眼,一共有七八條短信,一條是齊永旭的,剩下的是警隊里其他的同事,全是新年的祝福。他把A發來的花哨祝福轉發給B,回完了以后只剩下齊永旭的一條,他親手打下新年快樂四個字,發送。 蘇黔在飯局前就把自己對外的SIM卡交給秘書,讓她去斡旋那些客套的祝福,自己留下家人專用的SIM卡,卡著點給jiejie弟弟們發去新年祝福?;氐米羁斓氖翘K謝惜,在他發出祝福的同時就收到了,顯然對方也是卡點發的短信;而蘇謝元早就在晚上的時候發過了,看到這條以后就沒有再回;蘇頤的短信過了半個小時才回過來,大洋彼岸的蘇維卻根本沒有回信。蘇黔等到凌晨一點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打電話過去,回應他的是一片忙音。 楊少君在火車站攔了了五個中年男人,揉揉自己凍紅的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開包檢查?!被貞氖且话驯鶝龅牡蹲?。 凌晨一點多的時候,蘇黔終于從飯局脫身,坐在老孟的車上,無心地打量著車外的夜景。老孟含笑對他說:“先生,新年快樂?!碧K黔漫不經心地應道:“孟叔,新年快樂?!?/br> 一輛嗚哇嗚哇呼嘯的救護車從他們身邊駛過,老孟從反光鏡里看著飛速遠去的救護車,皺眉:“這大過年的還出事,真可憐?!?/br> 蘇黔打了個哈欠,一手支著腦袋,已經昏昏欲睡。他說:“管別人干什么,走吧,我們回家?!?/br> 晚上,楊少君以為自己終于可以睡得安穩,卻可恥地失眠了。他知道翻來覆去無助于入睡,于是保持著一個標準的姿勢,兩腿伸直,兩手貼腿側,挺尸。挺尸的過程中他什么都不允許自己想,保持大腦一片空白,但是他可恥地繼續失眠。 凌晨的時候,門又被人躡手躡腳的打開了。 楊少君仿佛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猛地從床上蹦下來,雷厲風行地開燈。闖入者被嚇了一跳,猛地彈回墻邊,把自己縮成一團。 兩個人都因為突如其來的光線而暫時的失明,楊少君很快恢復過來,跑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往床上扯:“睡不著是吧!大半夜襲床是吧!你空虛寂寞你說??!你說我安慰你??!”說完就把蘇黔狠狠往床上一拋。 蘇黔驟然受了驚,一臉惶恐失措的模樣,居然無辜的像個小白兔,仿佛昨夜闖進來幾乎要把楊少君掐死的另有其人一般。 楊少君看著他這幅模樣愈發氣不打一處來,用自己的塊頭死死壓著蘇黔,蘇黔的臉色都變了,簡直要被他壓斷氣。楊少君捏著他的下巴狠狠道:“說!你到底想怎么樣!” 蘇黔牙齒咬的咯咯響,就是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像個被人放空的氣球一樣xiele氣,從他身上翻下來,頹然地坐在床邊說:“對不起,我情緒太激動了?!?/br> 他背對著蘇黔,感覺到蘇黔似乎在向他挪近,一回頭,卻見蘇黔受驚似的一抖,一把亮晶晶的東西從他袖子里掉到了床上——水果刀。 楊少君一時間驚呆了,蘇黔也呆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空氣仿佛凝滯不流了。 幾秒鐘后,還是楊少君先回過神來,一下把水果刀掃了下去,把蘇黔拉到自己面前,兩手迅速把他身體從上到下摸了一遍,確定沒有其他的武器。他摸到蘇黔右手的時候感覺那里有點濕,待全部檢查完以后他才把他的右手拉過來,只見白襯衣都被血染紅了,卻是蘇黔藏水果刀的時候誤傷到了自己。 楊少君捏著他的手腕沉默了半分鐘,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拉著他往外走。蘇黔仿佛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一般,異常的乖順,絲毫不掙扎,跟著楊少君下了樓。 楊少君找出醫療箱,先幫他把手腕上的傷包扎起來,然后又去給他熱了一杯牛奶——里面放了一粒盧老先生給他的藥——他把牛奶遞給蘇黔:“喝下去,然后回房間睡覺?!?/br> 蘇黔接過牛奶,久久的沉默。剛才水果刀從他手腕上劃過的時候,他突然好像觸電似的清醒了一下,當楊少君握住他的手的時候,那個感覺是異常的熟悉和溫暖,讓他不忍心抗拒。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是現在內心已經完全被鋪天蓋地的內疚之情占領了。 他喝下了牛奶,楊少君拉著他上樓,他在后面盯著兩人交往的雙手,突然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br> 楊少君在樓梯上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瞪他:“你說什么?” 蘇黔的眼神很清明,但卻不肯再重復了。 楊少君嘆氣,轉身抱住他。兩人在樓梯半當中相擁。楊少君感覺自己心跳的很厲害,剛才看到那把水果刀時候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他甚至想把蘇黔綁起來給精神病院打電話。但是他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只是給他倒了杯熱牛奶。 他顫聲說:“蘇黔,你不要嚇我?!?/br> 蘇黔被動地被他抱著,眼神又逐漸歸于麻木。 楊少君把他帶回房間,讓他躺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便握住他的手:“你睡,我等你睡著再走?!?/br> 蘇黔側過頭看著他。 楊少君用寬厚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語氣強硬了一些:“睡!” 他感覺到蘇黔柔軟的睫毛貼著他的掌心不停的顫動。他把手壓的更緊了一點,提高聲音:“快睡!” 半個小時后,蘇黔的呼吸終于趨于靜謐。 楊少君站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有點腳軟。他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事,如果說昨晚之后他還抱著一絲僥幸心理的話,那他現在已經無法在逃避一個事實——蘇黔也許是真的瘋了! 剛才壓抑的無數想法如泄閘的洪水一樣傾巢而出,讓他看著躺在床上的蘇黔時心情復雜到連心都在揪痛。接下來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