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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漁人佩服黃蓉,心下自是喜歡。又談了一會,眼見暮靄蒼蒼,湖上煙霧更濃。那漁人道:“舍下就在湖濱,不揣冒昧,想請三位去盤桓數日?!秉S蓉道:“逸兒,郭大哥,你們說怎樣?”兩人還未回答,那漁人道:“寒舍附近頗有峰巒之勝,三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務請勿卻?!惫敢娝f得誠懇,便道:“逸兒,蓉兒,那么咱們就打擾陸先生了?!蹦菨O人大喜,命僮兒劃船回去。 到得湖岸,郭靖道:“我們得先去還了船,還有兩匹坐騎寄在那邊?!蹦菨O人微笑道:“這里一帶朋友都識得在下,這些事讓他去辦就是?!闭f著向那僮兒一指。郭靖道:“小可坐騎性子很劣,還是小可親自去牽的好?!蹦菨O人道:“既是如此,在下在寒舍恭候大駕?!闭f罷劃槳蕩水,一葉扁舟消失在垂柳深處。那僮兒跟著郭靖黃蓉去還船取馬,行了里許,向湖畔一家人家取了一艘大船,牽了驢馬入船,請郭、獨孤、黃三人都上船坐了。六名壯健船夫一齊扳槳,在湖中行了數里,來到一個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碼頭上停泊。上得岸來,只見前面樓閣紆連,竟是好大一座莊院,過了一道大石橋,來到莊前。 三人對望了一眼,想不到這漁人所居竟是這般宏偉的巨宅。未到門口,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后生過來相迎,身后跟著五六名從仆。那后生道:“家父命小侄在此恭候多時?!比斯笆种t謝,見他身穿熟羅長袍,面目與那漁人依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寬,軀體壯健。郭靖道:“請教陸兄大號?!蹦呛笊溃骸靶≈顿v字冠英,請兩位直斥名字就是?!秉S蓉道:“這哪里敢當?”獨孤逸對陸冠英微微點頭。四人一面說話,一面走進內廳。只見這莊內陳設華美,雕梁畫棟,極窮巧思,比諸北方質樸雄大的莊院另是一番氣象。 黃蓉一路看看莊中的道路布置,臉上微現詫異。獨孤逸低頭看了看黃蓉,黃蓉搖了搖頭,臉色回歸如常。過了三進庭院,來到后廳,只聽那漁人隔著屏風叫道:“快請進,快請進?!标懝谟⒌溃骸凹腋竿壬喜槐?,在東書房恭候?!比宿D過屏風,只見書房門大開,那漁人坐在房內榻上。這時他已不作漁人打扮,穿著儒生衣巾,手里拿著一柄潔白的鵝毛扇,笑吟吟的拱手。郭、黃二人入內坐下,陸冠英卻不敢坐,站在一旁。黃蓉見書房中琳瑯滿目,全是詩書典籍,幾上桌上擺著許多銅器玉器,看來盡是古物,壁上掛著一幅水墨畫,畫的是一個中年書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佇立,手按劍柄,仰天長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題著一首詞: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箏,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這詞黃蓉曾由父親教過,知道是岳飛所作的《小重山》,又見下款寫著“五湖廢人病中涂鴉”八字,想來這“五湖廢人”必是那莊主的別號了。但見書法與圖畫中的筆致波磔森森,如劍如戟,豈但力透紙背,直欲破紙飛出一般。陸莊主見黃蓉細觀圖畫,問道:“老弟,這幅畫怎樣,請你品題品題?!秉S蓉道:“小可斗膽亂說,莊主別怪?!标懬f主道:“老弟但說不妨?!秉S蓉道:“莊主這幅圖畫,寫出了岳武穆作這首《小重山》詞時壯志難伸、彷徨無計的心情。只不過岳武穆雄心壯志,乃是為國為民,‘白首為功名’這一句話,或許是避嫌養晦之意。當年朝中君臣都想與金人議和,岳飛力持不可,只可惜無人聽他的?!羯?,弦斷有誰聽?’這兩句,據說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無可奈何的心情,卻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對。莊主作畫寫字之時,卻似是一腔憤激,滿腔委曲,筆力固然雄健之極,但是鋒芒畢露,像是要與大仇人拚個你死我活一般,只恐與岳武穆憂國傷時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聽人說,書畫筆墨若是過求有力,少了圓渾蘊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說是極高的境界?!?/br> 陸莊主聽了這番話,一聲長嘆,神色凄然,半晌不語。黃蓉見他神情有異,心想:“我這番話可說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這首《小重山》和書畫之道時,確是這般解說的?!北愕溃骸靶】赡暧谉o知,胡言亂道,尚請莊主恕罪?!标懬f主一怔,隨即臉露喜色,歡然道:“黃老弟說哪里話來?我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說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于筆墨過于劍拔弩張,更是我改不過來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被仡^對兒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比诉B忙辭謝,道:“不必費神?!标懝谟⒃绯龇咳チ?。陸莊主道:“老弟鑒賞如此之精,想是家學淵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諱如何稱呼?!秉S蓉道:“小可懂得甚么,蒙莊主如此稱許。家父在鄉村設帳授徒,沒沒無名?!标懬f主嘆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br> 酒筵過后,回到書房小坐,又談片刻,陸莊主道:“這里張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處小住數日,慢慢觀賞。天已不早,三位要休息了罷?” 郭靖率先起身,獨孤逸與黃蓉并肩站起來,三人起身告辭。黃蓉正要出房,猛一抬頭,忽見書房門楣之上釘著八片鐵片,排作八卦形狀,卻又不似尋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齊,疏疏落落,歪斜不稱。她心下一驚,當下不動聲色,隨著莊丁來到客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