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_分節閱讀_109
就在此時,殿門終于被秦弼撞開。他早已忘了擔心秦休生氣處罰之類,胸中提著一股氣,咬緊牙關闖入了殿內,而后立即揮手關閉殿門,攔住了外頭那些守門弟子的窺探。 迎接他的,卻是鋪天蓋地的血氣。 他心心念念想看到的樂令半身濺滿鮮血,手中握著一盞青燈,滿面惘然之色,癡癡望著前方。他上半身已衣不蔽體,胸前頸間落著點點吻痕,胸前落著大片濕亮的水痕,雙唇亦是紅潤腫脹,一見便知是叫人親吻了許久。 秦弼的心一陣陣抽痛,直欲撲過去安慰樂令。但地上傳來的血滴滴落之聲在喚回了他的神智,順著那聲音看去,就樂令身前不遠處,赫然伸著一只手,手中握著一枚非金非玉的簪子,微微顫抖著停在空中。那只手連到肩膀處都似被血潑灑過,肩頭一道斜長的傷口延至胸腹,骨rou翻出,慘烈得讓人移不開眼。 那雙手、那枚簪子、那身被血染透的衣衫都如此熟悉,不久前就在他眼前晃過,而傷口上方那張驚怒交加的慘白臉孔更是熟悉得讓他不敢去看。 難道是秦朗受不住這樣的侮辱,動手反抗……師父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掌門師祖不知是會懲罰師父還是將此事壓下,若是將來師父惱怒,要為難秦朗怎么辦?他畢竟是元神真人,又是自己的師父,若真到那一天,他們兩人只能逃出羅浮,再也不回來…… 他腦中霎時間轉過無數念頭,一時羞愧難當,一時怒氣勃發,一時又覺著心灰意冷,只恨自己為什么要生在秦家。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微微偏過頭,眼角余光卻掃到了一個持劍的身影,劍尖上還滴著鮮血。他不知為什么竟高興起來——至少師父不是他堂弟刺傷,這件事便可推到別人身上,他們倆……只怕他們還是要離開羅浮,但至少不會背上刺傷師父的罪名。 特別是看清那人的身份后,他簡直感激得要給云錚下跪,以謝他救了樂令之恩,更想求他以后多勸導安慰師父,不要再做出這樣……有失真人身份的事。 就在他一步跨到樂令面前,拉著他要往外走時,屋內血腥氣驀然更濃了幾分。秦休的身體驟然垮了下去,雙目仍舊睜得極大,神色陰慘慘極是可怖。 秦休死了。 秦弼終于理解到這點,直愣愣地盯著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體,下意識放開了樂令的手。秦休死得利落,倒下后鮮血流出的速度便慢了許多,四肢僵直,全無動作。 秦弼雖然沒見過死去的元神真人,卻知道結嬰之后,色身死去就不能代表人已徹底死去。只要元嬰尚在,就還能投胎轉世,重入輪回,來生若有人引他入道,就還能重踏仙途,甚至因為元神反滋養rou身,新得的身體會比前世更好,修行速度也要快得多??墒乔匦菀讶唤┧赖沟亓?,元嬰竟沒有脫體而出,也就是說…… 他連元嬰都已被人斬碎,神魂俱碎,再沒有了輪回的機會。 秦休這件事雖然做錯了,可他是秦家一直以來的支柱,亦是他的師父,這百多年來待他極好,比親生父母還要親近。在修行上更是絕無藏私,一直在傾力指點他。得知秦休死去,他的心神也幾乎崩潰,手指按在秦休人中處,顫巍巍地叫著“師父”,不顧一切地將體內真炁輸送過去。 甚至不管云錚就在面前,隨時可以提劍殺了他。 樂令低頭看著秦弼,緩緩收緊了握在青燈上的手指,臉色沉靜如水。想當初他死去的時候,卻連這么一具遺體,和跪在身前為他痛哭傷心的人都沒有,秦休到底是比他強些…… 殿門再度被人撞開,沖進來的卻是一名衣著素淡、容貌也清淡得過目即忘的金丹修士,正是問道峰那碩果僅存的兩名修士之一,于易城。他進門后便被殿中慘烈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么——問道峰首座,本門僅有的五位元神真君之一的秦休叫人殺了;而殺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的道侶,明性峰陽神真君的弟子云錚。 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他還沒搞清,轉眼卻又見到樂令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衫,身上遍布著修士身上絕不該出現的種種痕跡…… 他口中有些發苦,深知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墒窃裾嫒酥滥耸谴笫?,他既不敢拖延,也不敢惹還提著劍站在一旁的那位真人,只得長劍挑起,色厲內荏地喝道:“秦師叔是被何人害死的,你隨我去見掌門真君!” 樂令正攏著衣襟,聞言向他笑了一下,笑容中含著森森寒意,哽得他剩下的話有些說不出來。反倒是秦弼被他一句話提醒,直起身來說道:“此事與我堂弟無關,我師父是被云師丈所……”那個“殺”字他仍是說不出口,哽咽道:“師兄快去稟明掌門真君,請他老人家處置,我親眼看到云師丈……我愿在眾人面前做證!” 于易城早盼著離開這地方,頭也不回地飛了出去。 秦弼孤零零地跪在秦休身旁,揮手重新關了大門,將這殿內不堪的景色全數關住。他雖也奇怪云錚這半晌毫無反應,竟不像要殺他滅口的樣子。但多想一步便知,云錚與秦休是多年道侶,情深義重,這回雖然因他行為實在不堪,忍不住下了殺手,情份卻依然在,自然也是傷心得顧不上別人了。 秦弼慘笑一聲,淚水如珠般滴落?;仡^望向樂令時,卻又換了一副嚴肅神情,雙眉緊緊擰起,啞聲勸道:“你先離開羅浮,在外頭避一陣。我師父已死,我怕師祖心情不好,叫你受了委屈。等此事徹底解決,我會傳信叫你回來?!彼麖膽阎忻鲆幻吨袢~形青玉塞了過去,用力推了樂令一把:“有了此物,我就能用另一半兒傳信給你,你先去吧!” 樂令緊握著手里的竹葉,神色復雜地看了秦弼一眼。這樣悲痛的時候還能記著替他打算,秦弼的用心可謂真誠難得了。但若有一天他知道了秦休真正的死因,只怕要恨他恨入骨髓吧? 罷了,他就要回幽藏宗,而秦弼不過是個金丹宗師,幾百年后還不知人還在不在,計較恨不恨的有什么用。樂令將云錚留下應付那兩名陽神真君,取出長劍毫不留戀地往北方飛去。 北方嵩里峰上,他交托給池煦的湛墨。 這些日子他一直籌劃著要殺秦休,帶著孩子自然不方便,云錚被他塞到靈寵袋中隨身帶著,湛墨這樣脆弱的身體,卻不能受這樣的對待。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托付湛墨,只好將他放在嵩里峰,由池煦暫時照看。 他才離開內殿,劍光劃過陵陽殿上方天空,就聽聞后頭筑基弟子的呼聲:“秦師叔且住,你不能就這么離開!” 他的飛劍好過那些筑基弟子,卻也不愿將禍水引到池煦那邊,隨手打出一道靈氣,化作長風卷著他們落到地面,而后自己身劍合一,化作一道碧玉流光劃破蒼穹。 飛不多久,嵩里峰已出現在眼前。那座茅屋房門緊閉,外頭圍著數道他自己布下的陣法,空中氣息凝滯,似乎連風也繞過這處地方吹拂。 樂令踏入陣中時,那些陣法卻全無反應,倒是茅屋門忽然打開,池煦懷抱嬰兒的身影就這么出現在了他面前。湛墨此時也精神奕奕,對著他阿阿叫了兩聲,在池煦懷中掙扎得厲害,有一瞬間池煦幾乎制不住他,后來用上了幾分靈力才壓制住他。 樂令一步踏上前抱住湛墨,對著池煦含笑點頭:“方才出了點事,秦休……秦首座被云真人殺了,我當時也傷了秦首座,這回只能離開羅浮了。此事雖與師兄無關,但你還是小心一些為妙,只怕以后咱們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就此別過!” 他體內的神炁翻江倒海,向著玄關祖竅不停涌動,怕是立刻就要結嬰,須得找到個安全可靠的地方,不能再留在羅浮境內了。池煦卻是在金丹將近十月圓滿的關口徘徊著,一看他身周靈氣狀況便吃了一驚:“你的金丹已空靈寂照,到了結嬰的火候了,這是怎么回事?你該不是把秦真人的元嬰吃了吧?” 他雖然是玩笑,但樂令的修為進境如此之快,也真是前所未有。這種情形不是吃了什么丹藥,便是有了頓悟,可傷了一個元神真人有什么可頓悟的…… 他忽然想到,生死關頭正是人容易頓悟的時候。何況樂令身上濺滿了秦休的血,就是仙衣不染纖塵,他的頭發等細微處卻還可看得出血跡。池煦越想越擔心,馭劍追了上去,隨他同往北方山林中飛去,劍光相并,一手拉住了他的領子,用力把人扯了過來:“你身上有傷瞞著我不是?我還不至于怕你這點連累,先讓我替你療傷!” 樂令抱著湛墨分不出手,他便從法寶囊中取中丹藥,一把扯開才剛系好的衣領,露出了下方點點紅腫痕跡。他的手立時頓住,重新攏住那片衣襟,雙眼回望向問道峰方向,一股怒氣從中升起:“秦休身為問道峰首座,竟做出這等……” 樂令卻不以這點痕跡為意,一想到秦休死時景況和他死時幾乎完全一樣;還被自己吸食了神炁;將來回山之后更可慢慢折磨他的元神;再將其服下提升自身功力;便覺著這些年來的辛苦皆是值得。他心中越是欣喜,體內神炁轉化也是越快,腹中那枚金丹不停增大變化,漸漸生出了模糊輪廓,無法抑止地開始了化嬰。 他幾乎就要坐到劍上,由池煦帶著他離開??墒呛笊降年嚪ㄆ凭`只有他能找到打開,必須要撐過這一時。天地元氣已向他體內滾滾涌入,尚未準備好的經脈和丹田被撐開,痛得他冷汗滾滾而下,催著池煦向他看準的地方飛行。 然而池煦卻偏偏在空中轉向,往一座荒僻低矮的小峰飛去,帶著他直飛入一處暗洞。那洞里靈氣竟還充足,只是有些濕氣,頭頂還有蝙蝠亂飛,被他們兩人身上氣煞一壓,紛紛向外飛去。 池煦帶他在里頭繞了許久,到了最黑暗處才停下,拉著他站到一處高出水面的光滑大石上,又將湛墨抱到懷中,低聲安慰:“這里是我早年發現的山洞,這里離洞口極遠,就是你在這里結嬰,別人在外頭也感覺不到靈氣變動。只是結嬰后的天劫只能靠你自己來扛,我也幫不上什么了。你結嬰事大,我帶湛墨到另一處安全的地方等你,絕不會叫人靠近這里?!?/br> 他們兩人在山中盤繞的這陣工夫,秦休死的事已在問道峰傳開,更是傳到了步虛峰的朱陵真君耳中。朱陵真君雖然近日對秦休略有不滿,這弟子卻是他唯一的繼承人,當即飛至陵陽殿,拿下了云錚,問清了實情。 云錚那里一語不發,秦弼的供詞遮遮掩掩,他還是從門外守衛弟子中才知道了全部事情。內中真相實在叫他羞恥得抬不起頭來,可若叫樂令出了羅浮,此事就更難說清,他只得從問道峰調派那兩名金丹弟子,還有一直在步虛峰的程璟同去追拿樂令。 那三人中只有于易城一人知道根底,行動時瞻前顧后,恨不得永遠追不上去。另外兩人卻是一心立功,和守門弟子詢問過后,幾經推斷,倒是終于找出了他可能存身之處——他出門后直飛向北方,池煦又是他的親師兄,去投奔池煦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到得嵩里峰后,他們三人并沒找到人跡,卻又被另一處異相吸引,覺著池煦可能在那里。因為池煦已是金丹圓滿的修為,而北方山林上方的天空中已生出層層白云,凝成漩渦,還有香氣流霞等結嬰天象,丹云中心處便該是結嬰之人所在。 池煦結丹至今,不過一百余年。三人羨妒交加,一同向云霞集結處飛去,希望此行運氣好,樂令正在那里守護他結嬰。就是不在,至少也要確定一下結嬰的人到底是不是池煦,或是本門又出了什么天才人物。 他們落到地上時,就看到不遠處大石上盤坐著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修士,膝上架著一柄長劍,神態清遠地看著他們。程璟遠遠認出他來,也就先把那個結嬰的修士拋到腦后,神色嚴厲地喝道:“池煦,秦朗謀刺問道峰首座秦真人,罪行確鑿,你立刻把他交出來,不可包庇!” 若是朱陵真君不肯與洞淵真君翻臉,秦休被殺之事自然要推到旁人身上,秦朗殺人不管可不可能,總也是個可用的替罪羊。 他心早盤算好了此事,只盼著池煦也能知事識趣,乖乖把樂令交出來,他們三個金丹宗師沒有對付不了一個入門不過二百年的小修士的。 可惜池煦行事并不如他的意,仍是那樣安安穩穩地坐著,一手握上了飛劍劍柄,淡然答道:“我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只知道秦朗是師父所收的親傳弟子,是我的師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