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他又不愿放棄,可能是最后一次機會了,他絕望的看了眼顧妝妝,像青松一般杵在原地。 三夫人的手下了力道,瓷片刮破皮膚滲出血來。 她的臉上是視死如歸的決絕,宋延祁站立不穩,將嘴唇咬出血來,猶覺得冷汗涔涔,他上前,三夫人退后,厲聲道,“跟我回去,否則,你將看見母親死在你的面前,我決不食言!” 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她又壓了壓瓷片。 宋延祁雙手扣住腦袋,只覺得燥熱的一團火自胸腔蔓延全身,燒的他要炸開了。 “母親,你為何要逼我!”他聲音帶了哭腔,男人的哽咽聽在耳中顯得異常駭人,他紅著眼眶,想要說服三夫人放下瓷片。 “延祁,跟我走!哪怕你一輩子不娶妻,母親認了...”三夫人也濕了眼眶,澀著嗓音,她只要兒子活著。 “為什么,為什么不能是妝妝!” “她根本就不是顧妝妝!” 宋三夫人的叫聲讓房中瞬時安靜下來,宋延祁立刻轉過頭,恰好對上顧妝妝波瀾不驚的眸子,她睜著眼睛,對于三夫人的話并未感到意外。 她知道,那個人由著自己出走,不追殺,不逼迫,不步步緊逼,無非是料定自己無論去哪,無論同誰在一起,他都有把握信手拆散。 他就是那樣的人,從相遇到分開,每一步都在算計,都在精營,都是布局。 可他怎么就沒想過,她想活想死,也只是由著自己! 顧妝妝起身,拍了拍手,澄澈的眸中帶了些許嘲弄,“如你所聞,宋延祁,你該走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終于碼出來二更了,要瘋求了。 哆嗦幾句:非常感謝連載時期一直陪伴的可愛讀者,你們就是我的天使。因為連載時期的訂閱關系到作者的收益,收益決定排榜,好榜意味著好收益,如此循環。 感謝你們,深吻!我會盡全力開足小馬達,沖鴨! 第54章 054 呀呀作響的馬車行走在官道上, 兩側不斷有官兵搜尋,負重遷移的百姓比比皆是, 空氣中彌漫著不同尋常的氣息。 宋延祁坐在車內, 從益州到現在, 一句話也沒說。 宋三夫人捻著手中的小葉紫檀佛珠, 只以余光悄悄打量兒子的舉動,見他并未有太大起伏情緒, 放心的同時,又漸漸涌起一絲不安。 原以為他會同自己鬧一場,哪怕怒不可遏, 暴跳如雷,她也認了, 只要別再纏著那個人, 怎樣都好。 可他反而冷靜的嚇人,合眼坐在車內,別說吃食, 便是連口水都沒有用。 他手里握著玉佩, 眼底的烏青讓整個人顯得憔悴頹喪,這幾日的歡愉, 原是偷來的縱情, 于她而言,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宋延祁喉間發出一聲悶悶的嘆息,舌尖泛著苦味,他抱起手臂, 將臉轉向簾子的位置。 又到了該吃藥的時候。 青色的瓷瓶,里面還有五顆藥丸。 也只有五顆了。 顧妝妝捏起一粒,舉在半空,琢磨了少頃,又慢悠悠的塞進嘴里,藥有些甜絲絲的味道,后調是姜黃和乳香的氣息。 她揉著額頭,腦中就像有什么東西在慢慢凝聚,飄忽不定的情緒讓她有些煩躁,相比起宋延祁臨走時頗含怨念的注視,她的內心靜如止水。 這藥有用嗎? 至少讓她回憶起從前的事情,至于旁的,全都比不過金銀珠寶在她心中的位置。 益州也下雪了,米粒一般的雪花,落地即化。 更深人靜,屋檐上發出嚓嚓的響動,顧妝妝腳邊是燒的正旺的炭火,膝上搭了一條裘毯,散開的發垂在肩上,繞過鎖骨溜進皙滑的身子。 她抄完法華經,又將謄本小心翼翼的置于佛龕前,今日是父親母親的忌日,當年的殺戮歷歷在目,每每回想,總覺腦中盡是猩紅的血流成河。 父親拼盡全力護她突圍,卻在轉身的一剎,被官兵一刀捅透了前胸,。 刀尖正對著她,上面是父親的血,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 楚帝下令抄陸家滿門,只是因為想殺雞儆猴,向執意遷都北上時刻備戰的老臣宣告他的心意,他只想做個快活的皇帝,偏安一隅,哪怕魏軍打入臨安,他也能從杭州下海逃命。 可惜,父親的忠心錯付了昏君。 顧妝妝將紙錢點了一角,抖動著讓火花燒的透徹,一張張的明亮落入銅盆,噼啪的聲音像極了舊時守夜,父親領她在院中放炮仗。 那時候的天往往冷的滴水成冰,院中的樹上掛滿了燈籠,到了暮色四合之際,星星點點的光暈將院子映照的如夢似幻,皚皚白雪上,炸開的紅紙像是天女散花,燃后的煙味涌入鼻孔,呼吸中皆是團圓幸福的味道。 她低頭將紙扔進銅盆,眼淚啪嗒啪嗒跟著掉了進去。 繡團絨的袖口染了灰燼,雪白的毛變得灰撲撲的,簍里的紙錢燒完了,她抬起頭,伸手夠了下,又直起膝蓋,方一起身,便覺得頭昏腦漲,她踉蹌著扶住佛龕下的桌案。 站定后,下意識的看了眼窗牖。 她記得,開了半扇。 可現在,全都密閉著,紋風不透。 她用帕子沾了水,掩住口鼻,運足勁走過去,用力推了把,推不動,窗牖似乎被什么頂住,她心里意識到不對勁,連忙走到門邊,拉了一下,沒動靜。 她不敢呼吸,只能淺淺的就著帕子上的水,否則會引起劇烈的咳嗽。 她知道不能亂,興許是上回那個人,院子里的小廝呢?為什么沒有聲音? 顧妝妝好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想起那把尖刀,她走到內間,爬上床,從枕下掏出刀子,又盡量穩著腳步跑到門口。 刀子鋒利,她從門縫遞出去,上下滑了滑,有鐵鏈,她抽回刀子,惆悵的看了眼,恐怕不能削鐵如泥。 與此同時,一股濃烈的油腥氣傳來,門口,窗牖暈進濕噠噠黏膩的液體,腳步聲慢慢朝著她所站立的方向靠近,顧妝妝嗓子進了香氣,她知道,不是焚紙的味道。 有人趁她燒紙的時候,吹了迷煙。 她的腦袋越來越沉,手中的帕子仿佛也沾染了香灰氣,她看著佛龕,又望了眼床下的暗格,一咬唇,揮刀朝自己手腕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血珠蹦出,血流簌簌的沿著皙白的手腕落下,終于換得片刻清明。 “你到底是誰?” 她晃了晃門,外面那人舉著火折子,冷笑了兩聲。 “你猜不到嗎?”她笑的肆意,又帶著嚼穿齦血的憎惡,“那夜你運氣好,沒死,今日,沒人能來救你...” 她刻意壓著嗓音說話,讓聲線變得低沉難辨。 顧妝妝猛地跌在地上,她胡亂抓起刀子,又劃了一道,血液從身體流逝的感覺,讓她迷迷糊糊的清醒著,卻只能抵得了一瞬。 不過片刻,頭腦便像罩在朦朧的光暈里,她捶了捶腦袋,聽到外面那人得意的笑著,她好像猜出她是誰了。 顧妝妝將腦袋往門上一撞,外面那人嗤了聲,“別徒勞了,安生等死就行?!?/br> “馮蘭...”顧妝妝半合著眼睛,剛說完,外面那人就像被惹惱一般,將火折子往油里一扔,火苗舔卷著油星,一眨眼便燃成熊熊火焰,將門口及窗牖連成一片。 顧妝妝覺得自己像被架在火堆上燒,她扶著門站起來,憑著本能摸進房間。 水盆被她撞翻,她將被衾拽下床,放在地上沾了水,裹在身外。 “顧妝妝,沒想到自己會被燒的面目全非吧?哈哈,我也沒想到,可是我一想想你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一會兒會變得漆黑如炭,我心里就什么怨氣也沒了?!?/br> 馮蘭恢復了原本的聲音,她穿著一件粉色百花穿蝶的錦襖,頭上簪著金累絲珠釵,耳朵上是紅翡翠耳珰,打扮的異常華貴,華貴中卻也有些俗氣。 不似她年齡一樣的老成,尤其是面上的傅粉,涂得厚重密實,看不到原本的膚色。 顧妝妝緊了緊被子,肺腑內不斷有煙霧嗆入。 她只求大火趕緊引來人,在燒死之前,她不吭聲,保存著僅有的空氣去呼吸。 馮蘭還在喋喋不休,“是我,是我更喜歡他,我瞞著我爹跑到益州,便是來找他的...”她似乎癲狂了,雙手扒著門縫往里看。 顧妝妝不敢搭理,又往里靠了靠,眼看火舌吞噬著屏風外的椅子,她的腦袋瞌睡了下,顧妝妝心知不妙,慢慢挪到書架旁,將腦袋靠著木架,撞了一下,嗡嗡的疼痛。 “可我運氣不好,被壞人騙進了青樓...”她又哭了,嗚嗚咽咽的,與笑聲交雜在一起,“沈jiejie說的對,都是你的錯。 沒有你,大哥哥興許便會娶了她,沒有你,三哥哥會喜歡我的,真的會...” 她蹲到地上,臉頰抹了煙灰,淚珠將白膩的粉沖出一條水痕。 “千人騎,萬人睡...我一想到那段日子,我就惡心,我就恨你...不過我要謝謝你,如果不是因為想著報復你,我撐不下去。 后來好了,一個比我爹年紀還大的老頭給我贖了身,你瞧,這日子過的多好?!?/br> 她抖了抖衣裳,又將臉埋進膝蓋,咬牙切齒的啐道,“我就想讓你死!你必須死!” 顧妝妝愈發覺得,在劫難逃。 手腕上的血漸漸凝成珠子,她渾身軟綿綿的,手腳提不起氣力,意識也無法聚攏,腮頰熱乎乎的,有什么東西流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火里的冰塊,要被燒化了。 地面忽然隆隆震動起來,猶如萬馬奔騰,兵器嗦嗦,鼓角齊鳴。 天震地駭間,人潮涌動著破門而入。 院中窸窸窣窣的響動戛然而止,接著便聽到馮蘭尖銳的一聲慘叫,鐵鏈被兵器砸擊砍斷,門被推開的同時,烈火倏地膨脹成猛虎一般,叫囂著吞噬了顧妝妝身上的被衾。 她幾乎昏迷了,腦袋縮在里面,又像是回到幼時母親的懷里,有滿園的芍藥香氣,也有母親慈祥的面龐,她沖自己招招手,恬淡的聲音悠遠而又親近。 “阿寧,過來...” “阿寧,讓母親看看你,長這樣高了?!?/br> “母親好久沒給阿寧梳頭發了,阿寧的眉眼像我,鼻梁卻是像你父親的,長大后也要找個體貼的夫君,好不好..” “阿寧,那兩個人,你到底喜歡哪個,啊..是宋家公子還是周家公子?我們阿寧長大了...” .... “周衍之....”顧妝妝緊緊揪著繡著青竹的錦衣,眉心蹙成小山,她的唇喃喃著,似在回應母親的話。 “我在!” 陽剛而又堅定的聲響,在耳畔轟然炸開。 周衍之拂開面前的火苗,將滾過雪的披風包裹著顧妝妝,打橫抱在懷里,房梁咔嚓一聲,他往后一避,便見頭頂重重墜下梁木,炙熱的火肆無忌憚的將所到之處化為灰燼,guntang的溫度環繞在兩人之間。 顧妝妝扥著他的衣領,虛開的眼睛瞟向床榻的暗格,“銀票...” 周衍之忽然就對著她的唇親了下去,而后提氣,往前縱身一躍,腳底沾著火,驟然落在門口油星處,他滑了一跤,墊在顧妝妝身下,接著便有士兵接踵而至,將兩人拖出火場。 益州收于囊下。 夜里的雪漸漸狂放起來,鵝毛一樣飄飄蕩蕩,似在為楚國的崩塌啼哭。 駐軍從城外集結到城中,征用了知州的府宅,做軍事調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