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魏帝冷笑,長長的吐了口濁氣,“還是你這個老狐貍了解朕吶?!?/br> 北魏尚武,一個沒有軍功的皇子,必然得不到朝臣擁護,而魏帝屯兵良久,過了這個冬,大約明年春日便能南下伐楚。 那便是周衍之的最好機會。 山茶開到了冬月,顧妝妝穿著一襲銀線繡團絨錦衣,小臉攏在兜帽中,雪白的毛松松軟軟,她低著頭,雙手掖在袖間往前走,不妨,頭上啪嗒一聲。 緊接著,一朵粉色的山茶花掉在地上。 她抬頭,入眼便是圓領金絲繡青竹羅服,身姿如玉,端正溫潤,他的臉上白了些許,掛著淡淡的笑,手里還捏著兩支綠白相間的山茶。 顧妝妝蹙眉,沒好氣道,“不去壩上待著,跑來尋人開心?!?/br> 她彎腰,在手落地之前,宋延祁已經走過去,先她一步撿起山茶花,與手中的一起,推到她懷里。 “你大人大量,可不要同我計較才是?!?/br> 山茶花的香氣淡淡的,又冷冷的,像是籠在紗里的冷香。 顧妝妝捧著花一邊走一邊打量,“你今日不會又送我什么東西吧?我可不能再要了!” 自打飄香館在益州開了三家店之后,宋延祁陸陸續續送去不少賀禮,明著說是愿她生意興隆,暗地里卻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宋延祁背著手,放緩步子跟在她身側,“我也沒什么好物件送你,正巧,父親從梁州來的朋友,帶了一塊上好的羊脂玉,我讓人雕成貔貅,擺在飄香館最是招財?!?/br> 顧妝妝搖了搖頭,“無功不受祿,你自己留在府里用吧?!?/br> 旁人自打知道秋闈無故取消,都是愁眉苦臉,可宋延祁偏不,哪怕工部侍郎給他修書多次,他還是固執的留在壩上,平白耽誤了好時機。 這些事,顧妝妝是不知曉的。 他的仕途,失了助力,也再無周轉的可能。父親為人謹慎,饒是沒成事,依舊對侍郎千恩萬謝,銀子自然沒少送。 壩上的事情宋延祁早就離手,平日里閑來無事便去飄香館坐著。 他也不是白坐,素日里招攬客人,幫忙理賬,力所能及幫襯不少。宋延祁長了一副好皮囊,城中的姑娘女眷半數是他引去的,顧妝妝多番玩笑,要給他分紅。 “我又不做聲音,用貔貅作甚?”宋延祁說的一本正經,言語的時候盡量不去看顧妝妝,他總沒法對她撒謊。 “秋闈都取消了,臨安必然是出了大事。聽聞晉王身邊有個智多星,與..宋家走的很近?!鳖檴y妝抄手往前走,她說的是周紹昀,當年被楚帝搶了嬌妻的狀元郎。 聞言,宋延祁余光悄悄掃她一眼,見她沒什么異樣,便道,“大伯也不知怎的了,籌集許多錢銀捐助晉王,父親寫信與我,我還不信,后來從小報上看到,著實嚇了一跳?!?/br> 參與黨爭,或所助者成事后光耀門楣,或所助者失利后牽連被誅,不管結果如何,于宋永豐而言,遠不如避其鋒芒來的妥帖。 顧妝妝惦記著他送自己的翡翠冬瓜,無論如何為他的處境有些擔憂。 宋延祁見她神色憂慮,便走到前頭,特意轉了話題,“我去你柜上做個賬房先生如何?不求你發我銀子,只要能讓我日日吃倒古董羹便好?!?/br> 顧妝妝嗤笑,不以為意的瞪他一眼,“你可莫要再胡說下去,堂堂宋三公子,大好前程,非要跟著我做賬房先生?宋三夫人便頭一個饒不了我...” 說道宋三夫人,顧妝妝的臉又沉了下去。 從前兩人交好時,宋三夫人便看不上她,若不然哪能叫宋延年娶到手。 哦,不是宋延年,如今該喚他周衍之了。 飄香館里今日分外熱鬧,有幾桌是宋延祁的朋友,詩會認識的,多半年紀差不多。 席間見宋延祁與顧妝妝關系親密,便有人打趣,“延祁,我還從未見你對哪個姑娘如此殷勤,竟以為是看花了眼?!?/br> 顧妝妝抬頭,撥弄算盤的手蔥白如玉,因支著下頜,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膚。 另外一人附和,“就是,原早有了心上人?!?/br> 顧妝妝詫異,忙看了眼宋延祁,他卻只是抿著嘴,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們別誤會...”顧妝妝招招手,生怕影響宋延祁尚是單身的名譽,“我同宋公子純屬朋友關系,若是有適齡女子,還是要幫他留意?!?/br> 她笑的猶如山泉叮鈴,不見半分忸怩。 宋延祁咳了一聲,聲音不由低落三分,“好了,別胡鬧了...”他提著酒壺拍到那桌上,又用眼睛警示一番,那幾人面面相覷,有人拽住宋延祁的袖子,小聲問。 “你倆真沒什么?” 宋延祁皺眉,甕聲甕氣道,“你想做甚?” 那人長相儒雅,一雙眼睛風流多情,此時正繾綣nongnong的望著顧妝妝垂下的烏發,似云似墨,又似一團青霧繚繞。 “若是宋兄心上人,我自然不奪人所愛??伤羰桥c宋兄沒有那層意思,那我可就...”他眼睛一瞟,正巧顧妝妝移目過來。 漣漣眸色似春水溶溶,猶如高山上的雪蓮,純潔無瑕,叫人忍不住想要采擷。 他咽了咽口水,拽住宋延祁的袖子,央道,“宋兄,替我牽牽線吧!” 這一刻,宋延祁想把他的腦袋按進咕嚕咕嚕guntang的古董羹里。 顧妝妝見他半天沒回去,便將賬簿鎖起來,穿過層層霧氣,她站在宋延祁身邊,銀線勾勒的團絨栩栩如生,將她的小臉襯的粉琢玉砌一般,明亮的眼睛先是看了眼宋延祁,隨之望著方才出聲那人。 “是哪里吃的不合胃口了嗎?” 她喜歡到飄香館轉悠,生意不溫不火,卻總是客源不斷。相對于她的私庫來說,所賺銀兩算不得什么,她卻很是喜歡如今的日子,仿佛每日都是滿滿當當,充盈快活。 那人被看得面紅耳赤,本來流利的嘴巴霎時變得結巴起來,一邊捏著耳朵,一邊垂眉悄悄瞄她,“很好吃,我甚是喜歡?!?/br> 宋延祁胸口好像被蛛網纏繞成團,密密仄仄的透不過氣。 小廝從外頭走進,懷里抱著一箱東西,似乎很重,他邊走邊喊人,“快來搭把手!”接著便有幾個人過去從底下托了一把,將箱子放在靠小廚房的地上。 “老板娘,是你的東西!” 顧妝妝一愣,她何時買過這樣大的物件,待她伸手打開的一刻,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是什么? 有人總是誹謗我,瞧瞧,我一天天的坐在電腦前,真的是在碼字,沒有偷懶! 這一身肥膘就是證據!o(╥﹏╥)o 第51章 051 純白如脂的貔貅, 抬頭對視著顧妝妝。 有多大? 顧妝妝回頭看了眼宋延祁將將送來的那座,那本來就不算小了, 擱在堂中很是顯眼。 可箱子里的這一位, 足足比那座大了一倍, 珠圓玉潤的肚子, 看的顧妝妝不覺擦了擦唇角。 這得多少銀子??! 上京城下了第一場雪,白日里下的猶如米粒一般, 到了深夜,撲簌簌的像是碩大的鵝毛,從殿內往外看去, 窗牖上明晃晃的,倒像是天要亮了。 離窗牖最近的塌上, 端坐著一人, 正就著明燭看書,他穿著常服,幾案上擱置著松煙墨, 旁側便是提筆疾寫的字, 遒勁有力,揮灑酣暢。 曾賓與曾文互換了顏色, 曾文上前剪了燈芯, 沉聲道,“殿下,該歇了?!?/br> 三更天了,雪夜尤其嗜睡, 曾賓站那打了幾個哈欠,眼含熱淚。 周衍之抬眼看了下窗外,又伸手覆向暖爐,淡聲道,“你們去睡吧,我再看一會兒?!?/br> 秦庭玉布置的功課大多晦澀難懂,有些策論涉及前朝舊事,初初看來,只覺得浮于紙上,難于入腦,待讀夠三遍,方覺茅塞頓開,后有醍醐灌頂之感。 周衍之在南楚之時,雖通曉古書,可后來從紫云觀搬到臨安城,為了經營生意,讀的大都是《天下水陸路程》,《客商一攬醒迷》之類書籍,半點不涉朝政國事。 長此以往,腦中自然而然行成的都是如何賺錢養錢,以錢生錢,而非安民治民,興民旺民。秦庭玉正是以此查缺補漏,命其在短時間苦讀史冊,充分領悟北魏風土人情,臣系關系。 周衍之自是宵衣旰食,半分不敢懈怠。 一陣狂風掀的窗牖呀呀作響,縫隙中卷入的雪片霎時融成水珠。 周衍之將書一卷,放在幾案上。 食指翻開最下面的話本,指肚壓著紙張慢慢滑下,唇角也漸漸染上暖色。 曾賓嘬了嘬嘴,又是那本《氣死夫君三十六計》,臨安城的小報老板簡直見錢眼開,一批一批的印刷,從夏日賣到冬日,不知賺了多少利,若是被少夫人...顧妝妝知道,不知要心疼成何等模樣。 想到顧妝妝,曾賓又是一陣唏噓腹誹,耳中傳來一聲問,“貔貅送到了?” 曾賓下意識的看了眼曾文,那人眼疾手快,從懷中掏出幾頁紙,呈到周衍之跟前,“這是殿下吩咐的?!?/br> 從益州到上京,飛鴿傳書最快也要五日,拿到手的線報,早就沒有那般即時。 周衍之看了會,忽然將紙拍在案上。 兩人面面相覷,卻見周衍之一掌推開窗牖,冷風夾雜著雪片霎時肆無忌憚的涌入殿內,書頁被翻卷的簌簌作響,幾案上的東西被吹翻在地,噼里啪啦的雜亂之后,曾賓與曾文二人蹲在地上,慢悠悠的撿拾。 那座極品羊脂玉貔貅,被顧妝妝轉手當進質庫,得了個極好的價錢,聽聞要用來開第四間飄香館。 周衍之掩著唇咳了幾聲,低頭睨向二人,“他送的呢?” 曾賓胸口一滯,不情愿道,“夫人..姑娘擺在店里,說是招財...” 風太大了,這夜周衍之翻來覆去睡不好,過幾日便要定下來攻楚戰略,沿長江過淮河,首先便會遇到晉王遺留在彭城的兵馬,而鄞州的平南侯一系,同樣虎視眈眈。 南楚取消了秋闈,想必內亂已經開始。 他走不開,也不能在此關鍵時刻,丟棄多年經營,跑去同她解釋。他不是沒想過派人將她擼到北魏,左右卑鄙多回,他不介意再多一次。 他只怕她寧死也不肯過來。 他要她活著,活著才能等他。 風雪欺夜,漫天飛舞的白染地成霜,呼嘯的北風猖狂的撩動他的衣袖,灌滿冷風,復又倏地沒了氣息。 蜀地雖也漸冷,卻總是寒浸浸的透骨陰涼,下了雨后,烏沉沉的云籠在屋頂,久聚不散。 顧妝妝自院中出門,這日穿的厚實,對襟杏色小襖,下罩百褶如意暗紋裙,因著有風,便又裹了件帶兜帽的披風,渾身上下,只露出兩個烏亮的眼睛。 新開的飄香館今日唱堂會,請了兩家戲班,她要早些過去看看。 走至半路,便見前頭烏泱泱敲鑼打鼓,很是熱鬧,她定睛細瞧,方覺出那是蜀地出了名的絕技變臉,中間班主腳蹬鹿皮小靴,身姿昂揚,精神抖擻,不知要去誰家捧場。 同行一路,卻在飄香館門前停了下來。 顧妝妝眼瞅著班主進了大堂,同掌柜的在那小聲嘀咕,她沒請這家,難不成是... 正想著,宋延祁便從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皙白的臉掛著淡淡的笑,在這樣冷的日子里,好似一抹清風,又暖又溫。 他走上前,挨著顧妝妝站立,“第四家店了,真快?!?/br> 顧妝妝點了點頭,“你送我的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