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可怕至極。 顧妝妝拉過錦衾,揪在臉下,只睜著眼睛無辜的瞪他。 宋延年看了半晌,渾身的血液冷成冰坨,他重重的喘了口氣,復又翻身移到旁側,躁動的情緒慢慢平息下來。 “你可知歡/愛之時,喊一個人的名字意味著什么?”他扭過頭看她,墨色眸子壓抑著痛與怒。 空氣中的熱烈還未散盡,顧妝妝凝眸,咬著紅唇小狼一般的與他對視。 “你又可知,方才是誰在你身上,與你耳鬢廝磨...”他神色痛苦至極,額間青筋突突跳動。 顧妝妝心煩意亂,小聲嘟囔,“方才夫君嘴里,喚的又是哪家姑娘,總歸不是我...” “我.....”宋延年氣急,攥緊拳頭舉至半空。 顧妝妝噤聲,蹙緊眉尖往下縮了縮,他的眼眶通紅駭人,猶如嗜血的猛獸,電光火石間,顧妝妝覺得自己被他用眼睛凌遲了千百遍。 她猜下一刻宋延年舌尖便會吐出“陸清寧”三個字,可她到底猜錯了。 宋延年深沉到了極致,又怎會輕易吐露內心。他的拳緩緩落在床側,終究沒有與她爭吵。 “我心里,自始至終都只你一個..” 顧妝妝松了口氣,緊咬著下唇與他繼續對峙。 宋延年起身,利索的穿衣,系帶,回頭看了眼蒙著半張小臉的顧妝妝,嘆氣道。 “你先睡,我去書房處理賬目?!蹦┝?,又補了一句,“倒春寒,別踢被子?!?/br> 門吱呀一聲合上,顧妝妝瞬時撒氣一般,無力的松弛下來。 她有些后悔,懊惱自己報復性的一時興起。 仰人鼻息,卻不聽話,萬一真的惹惱了宋延年,他翻臉不認人,那她又該如何是好? 說到底,恃寵而驕,仗的還是一張臉,一張小青梅的臉。 顧妝妝翻了個身,鼻子澀澀的,若是哪日宋延年覓到比她還像小青梅的人,那她的好日子才是到頭了。 她胡亂擦了擦眼角,叛逆似的橫出腿壓在被面上,不知為何,竟胡思亂想起從前的事來。 那日雨霽天青,朝露漙漙,宋延祁邀了一眾同窗入府赴宴,其中便有顧妝妝。 宋家統共三房,宋延年是大房所出,宋延祁是三房所出,二房有個女兒宋知意。三房之中,大房又是生意做得最為出眾的。 偏偏那樣巧,宋延年去三房送賬本,撞見宋延祁向三嬸介紹同窗,恰好輪到顧妝妝。 許是因為宋延祁過分緊張,宋延年便格外留意了一眼,那一眼,讓他鬼迷心竅的尾隨顧妝妝一路跟到了花園。 嬌花似水,眉目生情,宋延年背著手站在花叢后,看她彎腰逗弄停滯的蝴蝶,起身時,花枝勾住她的衣領,微微一扯,露出光潔的鎖骨。 花瓣形狀的小痣。 宋延年的腳步不受控制的往前挪動,唇也緊緊抿著,他幾乎要脫口而出。 阿寧.. 恰在此時,宋延祁走了過去,俯身替她將衣領撥開,彼此對視一眼,兩人便雙雙紅了臉。 他回頭,笑著望向駐足的宋延年,道,“大哥,這是妝妝?!?/br> 顧妝妝愈想愈覺得如隔經年,那時宋延祁贈她玉佩,且信誓旦旦的承諾,不日之后,便讓母親上門提親。 可是她沒有等來宋三夫人,卻等來了宋延年不絕如縷的各色奇珍。 再后來,他請了媒人,八字一合,過定親迎,顧妝妝便成了宋延年的夫人。 皎皎明月被風送進房內一縷皙白,顧妝妝抓著衾被翻了個身,心內通明,若要過得舒適,還得好生迎合宋延年的心意。 她暗暗下定主意,明日便去與他示弱討好。 第4章 004 曾賓合上門,又去一一點燃燈燭,持一盞擋著微風,端到案前。 “公子,三更天了?!?/br> 宋延年捏著額心,翻動賬冊,密密麻麻的數字粗略瀏覽一遍,便能印在腦中。他向來記性極佳,過目不忘。 “你下去歇著,不必候著?!?/br> 他沒抬頭,只是擺了擺手,曾賓沒有再問,輕悄悄的反手關門,退了出去。 宋延年生性沉穩,今夜卻不知怎的,愈看愈煩,他將賬冊往前一推,目光掃向右上角的匣子。 匣中有道暗格,抽出,是宋延年寫給宋夫人最后一封書信。 打開卷筒,小像掉了出來,他彎腰拾起,兩指捏在中間,端量了半晌,嘴角不可查覺的翹了翹,隨即放于桌面。 信中筆跡清雋工整,恰如那人,不溫不火,性情柔和。 他從小時偷偷拓寫復刻,如今與信中筆跡毫無二致。 宋延年從案上取了新紙,用紙鎮壓住,研墨提筆,中鋒運筆,筆力剛勁而又雄渾,飄逸卻又雋秀。 字由心生,那他是何等心境? 隱藏野心,囚于身份。 宋延年放下筆,紙上三字,他只敢夜深人靜之時,偷偷寫下,以此提醒自己,他到底是誰。 片刻后,他抄起紙,就著明昧不定的燭火,慢慢看著火舌吞噬了那紙那字,直到“周衍之”全都變成了灰燼,他的手一抖,煙灰落在桌上。 翌日晌午,宋延年巡了十幾家質庫,連口水都沒顧上喝,一通折騰,渾身濕涔涔的猶如雨下。 傍晚有局,他尋了空隙回府換衣。 房中無人,桌上的紙鳶已然不見,他輕輕啟唇,笑了笑,便自行取了新衣,利落的換好,正在系腰帶,便見宋夫人面目和善的從外頭進來。 他背過身去,頗不自在的問道,“母親有事?” 宋夫人有些錯愕,自打把他從紫云觀接回家里,宋延年對他們總是客氣恭敬,不甚親密,宛若一個沒有情感的人,每日問安守禮,倒是妥帖,卻總讓人覺得無端疏離。 她走到桌前,坐下,眉眼溫婉的看著宋延年,“你對妝妝委實有些太寵了?!?/br> 宋延年穿戴好,便轉過身,不解道,“母親這是何意?!?/br> 宋夫人點著桌面,語重心長,“城中富戶,像你這般年紀,大都是三妻四妾,家中祥和。 你卻只是娶了妝妝,你娶妝妝,母親亦沒有反對,可是,家中如此大的產業,總不好太過單薄?!?/br> 宋延年跟著坐下,手中捻著茶盞,思量一二,抬眸問,“父親為何只娶了母親一人?” 宋夫人不提防,猛然被他嗆了一下,竟有些惱了。 他桃花眼底泛著薄情,不疾不徐的轉動手中的茶盞。 “我們杜家豈是顧家比的了的,杜家祖上做過江南巡鹽使,當時嫁給你父親,也算低嫁?!?/br> 杜月娥向來自恃高貴,忽然與顧家放在一處被比較,猶如受了奇恥大辱。 她朱唇微微顫抖,手掌收成拳頭。 “母親的意思,家室單薄,便理應寬容大度,放縱丈夫三妻四妾?” 他不動波瀾,挑眉回望。 宋夫人將語氣緩和下來,“母親終究為了你好。 譬如今日,你在外奔波勞頓,回府她竟然不在房中伺候,熱茶都喝不上。這是一個正經妻子做出的事嗎,分明不懂得體貼照顧?!?/br> 宋延年淡淡的笑笑,“她照顧我的時候,母親未必看得到。如人飲水冷暖自知?!?/br> 宋夫人潤了潤唇,循循善誘道,“好,你心里總覺得她好,母親也不駁你。只是多一人照顧,猶如錦上添花,你仔細想想。 沈家紅芙命薄,紅音卻是好孩子,柔婉大度,時常探望與我,很是投緣。不如...” “兒子暫時沒有納妾的意思,母親也莫要再替兒子做主?!彼窝幽昶鹕?,拂了拂衣袖,“妝妝不像旁的姑娘,是個實心眼,你待她好,她亦會真心待你?!?/br> “我知道,但是你也要顧全大局。沈家與宮中內官往來密切,若是能成就一段良緣,助力于我們宋家生意,百利無一害...”宋夫人急急的站起來,見他要走,便上前堵了出路。 “母親若是心疼兒子,不如對妝妝好一些。后宅安寧,兒子也能安心?!?/br> 宋延年居高臨下俯視她,聲音溫和恭順,挑不出錯??删褪沁@種平和,倒讓宋夫人覺得異常難受。 冷淡,陌生,她甚至有些后悔,為何在宋延年滿月的時候,要聽從那個云游道士的話,將他送至金陵紫云觀。 一別十幾年,母子情分都淡了。 金烏西沉,晚霞斂了余暉,盤旋在檐上許久,終緩緩地落下山頭。 顧妝妝從宋夫人房中出來,聽她苦口婆心絮叨了兩個時辰,如今耳朵只剩下聒噪的嗡嗡響動。 她慢慢踱回院子,又繞著池子轉了幾圈。 宋夫人的意思,她明白,無非想要讓她說服宋延年,迎娶沈紅音。 若說宋延年納妾,顧妝妝自嫁入宋家起,便早早做了準備。 他這樣的人,不可能只娶一妻。 不單是公婆希望后院人丁興旺,更有龐大的家產需要子嗣承繼。 只是,顧妝妝頗為憂心的嘆了口氣,托著腮坐在池邊。 沈紅音似乎不是宋延年喜愛的類型,且她為人太過精明,若是真的進了宋府,沒幾日便能把自己算計的明明白白。 那時她如何偽裝逢迎,怕都沒有任何用處,沈紅音寧肯做妾也要進門,謀劃必然深遠,她所覬覦的,是宋家長媳的位子。 顧妝妝很是惆悵,低頭撥弄著水,看著自己的影子層層蕩開,忽然腦中一靈。 宋延年喜歡小青梅。 顧妝妝興奮的直起身子,猶如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偌大的臨安城,總有人長得跟自己像。 一來可遂公婆的愿,二來也能彰顯自己的大度,三來亦能與她分擔房事之累。 此法甚妙。 只是,如何才能尋到那人?總不好拿著自己的畫像,四處逡巡。 顧妝妝塌下肩,方才的高興一眨眼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