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法_分節閱讀_28
一向從容淡定的兒子受到打擊,老爸也有點心有戚戚焉,想了想說,“我不是個好榜樣,說起責任心和熱情,你都比我要好得多,但是也許過猶不及吧……” “你的散漫把他們慣壞了!”步朗尼大聲說道,“你從來都不怎么管廚房的事,你不懂做菜、你不管主廚怎么教徒弟、你不上市場、你也不關心每個廚師的個性和想法!他居然叫我學習你的寬容和信任?他是看我呆在廚房礙手礙腳吧!” 雪白的臉蛋漲得通紅,綠眸里射出凌厲的視線,步朗尼站起身來俯視著已露老態的父親,“有句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呂大師傅他不可能把我放在眼里,對不對?” 悠閑地攤開雙手,步微無奈地笑道,“怎么,太子爺見不得我這昏庸無能的樣子?” “爸爸!”驕傲的繼承人低聲吼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朗尼,你長大了,而且你一向冷靜聰明,從小到大都讓我自豪,”被質疑的老皇帝撫慰著暴躁起來的兒子,“但是你畢竟還這么年輕,你還需要更多的鍛煉,步家以后成為什么樣子都要靠你的控制,我和呂永,終歸會完全退出?!?/br> “我們這個時代一旦終結,你會怎么辦?”父親凝視著兒子的眼睛,“你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你覺得誰能成為你的將相?” 阿榮……步朗尼在心底默默答道。 心思被父親看穿,步微循循善誘,“只有一個人就夠了嗎?哪怕這個人不被現在的太傅承認?” 不被呂永收為弟子,就學不了真正的步家菜,也不可能做常駐在步家的廚師,更不會成為步朗尼倚重的股肱。 深吸一口氣,步朗尼說道,“要么讓呂大師傅正式收阿榮為徒,要么我全面改革目前的慣例?!?/br> “步家廚師流傳上百年,要改革并不容易,這一點上我也不支持你改,因為我不相信你能改好?!辈轿⒙冻鲭y得一見的冷冽神色,“至于讓黎向榮拜師,你去問問他們當事人再說吧?!?/br> 任性,果然還是任性。 從溺愛兒子的父親角色暫時脫離,回想呂永的評價,步微不得不承認,少東家的某些做法的確偏頗無理。 把個人的身份都回歸整理清楚,以當代家主觀察繼承人的角度來看,步朗尼要成長的道路還很長很長。 才能貧乏只會依靠忠臣的國主與雄心勃勃想要再拓疆土的王子,縱使感情再好,理念上的沖突也難以避免。 目送兒子離開視線,步微捧著茶杯反省,步朗尼現在的性格,對步家來說真的合適嗎? 從小灌輸他繼承人的意識,讓他背負起自己逃避過的至今也棄之不顧的責任,對于這個有一半歐羅巴血統的兒子來說,是什么樣的人生道路呢? 很明顯,今天呂永也生氣了。作為幾十年的老朋友,步微當然明白呂永生氣的不是步朗尼那些幼稚的逞能,而是對自己視而不見不負責任的不滿。 呂永用培養接班人的方法教導著何之山,卻要接受步微和步朗尼天差地別的現實,那么這個為了第二個步微準備好的嚴謹細心一絲不茍的何之山,怎么會是獨立成型的步朗尼的忠臣良將? 何之山有卓越的技藝、充足的才能、近乎苛刻的個性和嚴明不失彈性的處事風格,也許還有一點好奇和野心,他不適合充滿自我意識、強勢高傲甚至獨斷專行的步朗尼。 十幾年來,步微沒有關注過何之山是如何成長的,等他長成大半個呂永二世時已措手不及。 同時把自己看成是步家頂梁柱的未來主廚和未來家主,怎樣才能同心合力? 步微不禁嘲笑自己想得太遠,這不符合他完事順其自然的風格。 他第一沒有忘記何之山要求參加廚藝大賽而被呂永禁止。 第二黎向榮已經明確拒絕拜入呂永門下。 所以親愛的兒子啊,這些都是你要考慮的事情啦,老爹我還是悠哉樂哉享享清福吧。 26 26、24 ... 24. 步朗尼覺得自己應該對黎向榮說聲抱歉。 擅自帶他來到步家,別說重用,連最起碼的認同都沒有給他,把平和認真的朋友扔進陌生尖刻的環境里,只是一味地向他提要求,卻無法給出任何回報。 被用“任性”評價的小少爺思來想去,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些過分,也許很多做法已經傷害了師傅他們,但最該接受到歉意的,是黎向榮才對。 就算不在步家,阿榮也會在曼殊院過著快樂的生活,憑他的天分和刻苦,一定也會成為優秀的素齋廚師,幾年后可能經營有一家獨特的小店,過他自由自在的人生。 而現在呢,名義上呆在步家這樣頂級的餐館,卻做著最繁瑣最低級的工作,所有努力都不被認可,活得戰戰兢兢如驚弓之鳥。 這里隨便哪個廚師都能對他頤氣指使,都能嘲笑他看不起他,步朗尼一直在暗中期盼他能更加堅強,然而設身處地,那種難堪的境況又是多么殘忍。 在水平相等的人群里,受到欺負或者打壓只會產生憤怒和反抗,這樣的情緒反而可以促進個人的上進心,但是在等級相差太遠的環境呢?被輕視的人根本找不到可以證明自己的方法,因為上位者根本就不在乎你對不對,你的要求你的努力在他看來沒有任何意義。 現在的黎向榮在呂永眼中就是如此。 步朗尼終于明白了呂大師傅說“不行”的含義。 他想起之前他曾豪情萬丈地告訴朋友自己要怎么讓步家繼往開來,且不說那些話有多少能實現,即使有心附和,阿榮又有什么樣的資格來參與他的未來? 步朗尼給不了的未來。 “乖兒子~怎么不開燈?”步夫人按開玄關燈,發現暗黑的客廳一角有個淡淡的人影。連續按動幾下讓整座房子燈火通明,兒子厭倦地用手遮住眼睛。 顧不得換下衣服,凡妮太太趕緊走到兒子身邊,那揚起來的臉蛋毫無血色,嘴唇干裂。 擔心地摸摸額頭,一片冰涼。 “mama,回來了?!庇袣鉄o力地打了招呼,步朗尼從斜坐著的飄窗窗臺上躍下,“我去睡了?!?/br> “哎哎,等等,”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腕,母親連聲詢問到底怎么了。 “有點累而已,沒事?!眱鹤又皇欠笱艿鼗卮?。 “沒事陪mama呆會兒,”將手中的小盒子塞給對方,凡妮笑道,“今天的試驗很成功哦,我給你帶了點心,拿碟子去?!?/br> 慢吞吞地接過紙盒,步朗尼只得去找餐具,等他拿了托盤出來,母親已經貼心地斟滿了兩杯透明的酒液。 “卡布基諾蛋糕,很好吃的哦,”凡妮眨眨眼睛,“現在喝咖啡就睡不著啦,將就喝點白葡萄酒吧?!?/br> 清澈的酒液聞起來清香,喝下去卻酸澀。 冰涼地慢慢滲入喉嚨, 整個口腔被未成熟的果皮滋味侵襲,比起紅酒的濃醇血香似暗夜迷惑,白酒青澀明快如晨曦初露。 全部咽下去之后,才感覺得到若有似無的甜蜜。 把叉子刺入柔軟的淡褐色蛋糕,方塊上方覆蓋著柔滑的白巧克力霜,撒上一撮苦苦的咖啡粉,交織著又苦又甜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