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_分節閱讀_125
顧雄飛倚靠床頭坐著,這時不禁抽了抽鼻子:“喝酒了?” 葉雪山傻了傻氣的笑出了聲:“哈哈!” 顧雄飛皺起眉毛:“大哥病得都起不來了,你還有心思出去喝酒?我告訴你,從現在起你哪里都不許去,再敢亂跑我打斷你的狗腿!” 葉雪山覺得這話挺耳熟,想了一想,原來是白天阿南說過的,就向前一撲,靠在了顧雄飛的胸前,磕磕絆絆的自言自語道:“又、又要……打斷狗腿呀……” 抬手摟住顧雄飛的脖子,他歡天喜地的閉著眼睛笑:“大哥,我想喝水?!?/br> 顧雄飛伸長手臂,從床邊的小桌上端過茶杯:“小王八蛋,我還得伺候你!” 葉雪山醉醺醺的鬧了一夜,睡一陣醒一陣,一旦醒了,就必定要糾纏顧雄飛。幸而顧雄飛白晝睡了許久,所以夜里精神煥發,可以陪著葉雪山撒歡。 到了凌晨時分,顧雄飛有些累了,又見葉雪山也不再動,便打算閉目休息,不料剛剛躺好,嘴唇上便是軟軟的一暖。睜眼一瞧,卻是葉雪山把一只手伸了過來。 顧雄飛接住那只手,一邊溫柔的親吻,一邊去看葉雪山。葉雪山雙目炯炯,似乎已然退盡了醉意。雙方在稀薄的晨光中對視片刻,末了就心有靈犀的相擁在了一起。 顧雄飛的氣息暖融融的呼出來,撲在葉雪山的耳根。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光里,顧雄飛忽然說道:“陪大哥一輩子吧?!?/br> 葉雪山收緊了手臂,清晰答道:“當然?!?/br> 135、揚帆遠行 顧雄飛在沈公館安安逸逸的休養幾日,眼看著身體要無大礙了,結果半夜下床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要好未好的腳踝重新扭傷,從此只能金雞獨立。 金雞獨立雖然不好受,但是也不耽誤他辦正事。他先通過電話向段將軍百般致謝,又把顧宅管事人從北平叫了過來。管事人聽說他又要出遠門,反應十分麻木,只問:“大爺,這回您要去哪國???” 顧雄飛略一思忖:“這個……不一定,我先南下住一陣子?!?/br> 管事人點了點頭,又問:“走幾年???” 顧雄飛答道:“時間也是不一定。不過仆人廚子都可以遣散,留幾個看房子就行了。這邊租界里的房子也快到期了,你過去帶著人收拾收拾,提前把房交給房東;家里的東西都運回北平,別遺漏了?!?/br> 顧雄飛平時不大關注家事,如今想要遠走,不得不分出精力來安頓家宅。對著懶洋洋的管事人,他越說越細,最后滔滔不絕,竟是沒完沒了。而葉雪山趁此機會,便溜了個無影無蹤。 阿南在胡同口下了黃包車,順手買了兩屜剛出鍋的熱包子,想要帶回家里充當午餐。踩著新落的薄雪一步一步走進胡同,他遠遠的就看自家門前蹲著個人——西裝革履,還是個挺體面的人。 他愣了一下,一顆心隨之大跳起來。加快腳步走到近前,他彎腰一拍對方的肩膀:“哎,你怎么來了?” 葉雪山抬起了頭,禮帽帽沿的陰影之下,眉毛和睫毛都結了冰霜,鼻尖耳垂也全凍成通紅。對著阿南抿嘴一笑,他很費力的站了起來,原來懷里還抱著個半大不小的包袱:“你干什么去了?我等了你一個多小時,都快凍硬了!” 阿南快手快腳的開了院門,一邊把他往院里推,一邊氣哼哼的埋怨道:“你怎么說來就來?我要是中午不回家,你怎么辦?” 葉雪山輕車熟路的進了正房,在撲面的暖風中打了個大噴嚏。摘下禮帽撂在窗臺上,他把懷中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前幾天我做衣服,給你帶了一件?!?/br> 阿南放下包子,先從廚房爐子上拎來水壺,倒了一杯熱水給葉雪山喝,然后才騰出手來解開了包袱。抖開新衣服一瞧,原來是件厚呢子大衣,雙排紐扣,系著腰帶,款式倒是摩登得很,租界里的外國青年一到冬天,幾乎全是這個打扮。葉雪山放下茶杯,上前翻開大衣告訴他:“看看,里面加了一層絨里子,很暖和的,穿它比穿棉襖強?!?/br> 阿南把大衣搭在椅子上,伸手捻了捻薄厚,心里是高興的,可是嘴上不肯客氣:“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呢!” 葉雪山抬手一拍他的后背:“要走也得和我的小兄弟說一聲??!” 阿南脫了外面的棉衣裳,穿了大衣試了試尺寸,尺寸正好,分毫不差。飛快的把大衣又脫下來,阿南想自己長了這么大,第一次有人關心了自己的穿戴。 眼看葉雪山把茶杯放在了桌上,他端起來也喝了兩口熱水,一邊喝一邊偷眼瞄著葉雪山,就見葉雪山從紙口袋里拿起熱包子,整個兒的塞進了嘴里,顯然是不但冷,而且餓。 一口氣吃了三個包子,葉雪山用濕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對阿南說道:“船票已經到手了,后天下午的船?!?/br> 阿南笑了一下,低聲說道:“怪不得送我件衣裳呢,原來是臨別贈禮?!?/br> 葉雪山抬手揉亂了他的烏黑短發:“沒那個意思。我就是不走,該送也照樣送。當初你對我那么好,我永遠不能忘,哪怕我走到天邊了,對你的感情也還是一樣??上也焕夏悴恍?,認你做兒子也不合適,那我就把你當弟弟看吧!” 阿南低下了頭:“后天我去送送你,行不行?” 葉雪山轉身又拿起了一個包子:“當然行,求之不得!” 葉雪山下午回家,發現顧雄飛還在和管事人長談。到了晚上,顧雄飛放過了管事人,又開始和沈將軍說起話來。 到了翌日上午,顧雄飛擺出日理萬機的架勢,握著話筒又和段沈兩家大少爺道別。小文也忙得腳不沾地——他得往上海發去電報,告知沈二小姐輪船抵達上海的時間。沈將軍早已不和二女兒聯系,大少爺又不在家,所以重擔全壓在了小文肩上。幸而小文終日閑的難受,倒是愿意有點事做。從上午忙到下午,小文突發奇想,忽然想和顧家兄弟二人作伴同去上海,痛痛快快的玩上幾日。反正他和太太一直是互不干涉的朋友關系,看在從小認識的情分上,沈二小姐必定會好好的招待他。 他想得美,當即就去向沈將軍提出了要求,結果被沈將軍罵了一頓。沈將軍養了五個兒女,可是如今幾乎活成了孤家寡人,小文再一走,他簡直沒法過了。小文好端端的挨了一頓臭罵,不禁鬧了脾氣,摔門進房不肯露面。兩個小時后,沈將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推開煙槍去看女婿。不料小文隔著房門出言不遜,導致沈將軍勃然大怒,一腳就把房內踹開了。 沈家翁婿二人鬧了個雞飛狗跳,顧雄飛金雞獨立,打算扶著墻跳過去勸架;然而未等他跳完全程,葉雪山已經跑去隔開二人,開始兩頭說起好話了。 這一夜沈家眾人都沒睡好。小文等閑不發脾氣,一發脾氣就像驢一樣,不但驚天動地,而且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到了凌晨時分,顧雄飛和葉雪山統一困成哈欠連天,沈將軍活活熬了一宿,也服了軟,嘴里不再振振有詞,單是一敗涂地的自己咕噥:“這孩子,真不像話,慣壞了……” 顧雄飛和葉雪山料想小文不能活吞了老岳父,故而見機撤退,回到房內補眠。閉上眼睛也沒躺多久,兩人就一起被小文推醒了。 顧雄飛先睜了眼睛,見到小文之后心中一驚,以為他和沈將軍還沒吵完;然而小文和顏悅色,顯然戰爭已經結束:“顧兄,子凌,再不起床,就趕不上船了!” 顧雄飛一挺身坐了起來,壓低聲音問道:“伯父怎么樣了?” 小文不以為然的一揮手:“沒事,那老爺子很不講理,他兒女怕他,我不怕?!比缓笏D身一指屋角:“就那四個箱子吧?” 顧雄飛點了點頭:“是,行李不多?!?/br> 行李雖然不多,可是重量很可觀,顧雄飛腳傷未愈,又是個東倒西歪的狀態。好在葉雪山提前找來一副輪椅,打算登船之時就讓顧雄飛坐上去,皮箱也正好放在他的大腿上。兩人各有分工,一個負責推輪椅,一個負責保護皮箱,想必還能更輕松一些。 吃午飯時,沈將軍臊眉耷眼的露了面,因為昨夜沒斗過女婿。幸而顧家兄弟心有靈犀的不提往事,一味的只是拼命大吃。小文也是若無其事,照常的為沈將軍端茶遞水。 午飯開的很晚,吃過之后,也就到了出發的時間。顧雄飛恭恭敬敬的向沈將軍告了別,然后拄著手杖出門上了汽車。小文充當沈將軍的代表,也跟著一同前往碼頭。及至汽車停在碼頭外面,顧雄飛坐在車內向外一瞧,發現段沈兩家的大少爺站在前方,竟是個等候已久的模樣。 連忙推門下了汽車,顧雄飛走上前去,和那兩人握手寒暄。沈家大少爺還算沉穩,段家大少爺歡聲笑語,滔滔的扯淡。而小文和葉雪山趁此機會搬下了輪椅和行李,又把船票再次檢查了一遍。把四只皮箱暫時壘在了輪椅上,葉雪山環顧四周,呼出了雪白的霧氣。 四周人來人往,可是并沒有阿南的影子。葉雪山不知道此次一走,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阿南——也許,是沒有了。 他在阿南面前裝成還有的樣子,想讓阿南不要難過。阿南對他有恩,他沒機會報恩,只能哄著對方開心,哄還不是好哄,是哄騙的哄。 他沒辦法,他對阿南有愛,也有情,可是愛和情拼在一起,未必就是愛情。說來說去,最后只落得三個字:沒辦法。 這時,顧雄飛拄著手杖轉身走了過來,拎下皮箱坐上輪椅,沈家大少爺出手幫忙,把皮箱一只一只的全送到了顧雄飛的懷里。葉雪山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推了輪椅就想要走??墒且徊轿催~出去,他忽然聽到身后有了呼喚:“少爺!” 他猛然回頭,看到阿南站在不遠不近處,正在氣咻咻的看著自己。 阿南從來沒有這么體面過。 他穿上了葉雪山送給他的大衣,為了配上大衣,他又從里到外的置辦了一身西裝皮鞋,并且借了一輛汽車來坐。汽車夫不熟悉路,開到附近就不知怎么走了,于是他跳下汽車,一路飛奔到了碼頭。 站在白皚皚的大雪地上,他胸膛起伏著喘出粗氣。而葉雪山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說話之前先是一笑:“阿南,你來送我,我很高興?!?/br> 阿南點了點頭,一眼不眨的看著他:“我知道?!?/br> 葉雪山脫下右手的皮手套,為阿南正了正領帶結,又說:“阿南今天真漂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