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_分節閱讀_84
顧雄飛低下了頭:“就是父親當年……有個小公館……” 沈將軍不耐煩的一揮手:“我明白了!我只問你,家事國事,哪樁重要?” 顧雄飛高高大大的站在沈將軍面前,猶猶豫豫的答道:“國事重要??墒恰?/br> 沈將軍揚起一只巴掌,掄出疾風抽向顧雄飛。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他怒不可遏的大聲吼道:“混蛋東西!我今天就要替你老子抽你!你老子都不認的東西,用你去找?海軍司令部都沒了,你還惦記著你家里那點破事?你他媽的白長了這么大的個子,我看你是只長個子不長心!”隨即他連人帶手一起向外揮去,言簡意賅的怒道:“走!” 顧雄飛多少年沒挨過耳光了,此刻猝不及防的被沈將軍扇了一巴掌,沒覺出多么疼來,只是耳朵里嗡嗡的響,半邊臉都在guntang的發燒。沈將軍看著他長大,是有資格揍他的;轉身跟上沈將軍的步伐,他承認伯父的正確,可是葉雪山怎么辦? 葉雪山沒親人,自己要是不管他,他就只能是自生自滅了。 沈將軍心里又急又氣,都要著火了;正好顧雄飛撞上槍口,又是個世侄,所以他就有了靶子,走一路罵一路,平時怎么罵兒子,如今就怎么罵顧雄飛。急電不斷的發送過來,海軍司令部的機關工廠正在被日軍摧毀,大批軍艦還停泊在遼寧葫蘆島附近,情勢危急至極,沈將軍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頂著鋪天蓋地的大罵,顧雄飛上車坐到沈將軍身邊,知道自己是別無選擇了。 他想自己其實一直對葉雪山都不大好。當年兩人一旦見面,自己必定惡語相向;沒有好話也就罷了,對方明明不愿意,自己還拿著鈔票做誘餌,左一次右一次的逼著對方和自己“玩”。后來好容易雙方和好了,自己卻又成年的不在家。一年偶爾見上幾次,依舊只是個玩,歡天喜地的鬧上一通,對方在干什么,在想什么,自己全不知道;不知道,也不問。 現在想問,問不到了。 在顧雄飛離開天津之時,葉雪山悠悠醒轉。 他是在林子森的懷中睜開眼睛的。林子森微笑著低頭看他,他直勾勾的也去看林子森。頭腦漸漸蘇生,回憶漸漸浮現,他忽然大叫一聲掙扎而起,跌跌撞撞的往窗前跑——隨即,他發現屋子里是沒有窗戶的。 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他心里明白過來了,扭頭又往門口爬去。爬著爬著爬不動了,他氣急敗壞的一拍地面,毫無預兆的哭了起來。他知道顧雄飛來了,又走了。 林子森走過去蹲下,把葉雪山拖了起來抱住。一甩袖子給他擦了擦眼淚,林子森一指門檻:“少爺,昨天大爺就站在門口?!?/br> 然后他再向房內一指:“你就在靠墻的箱子里?!?/br> 他用手指給葉雪山理了理亂發:“你說你們當時距離多近??!” 隨即他又笑了:“我說箱子里是煙土,他還有點不信,非要打開一箱瞧瞧。屋子里是十箱煙土一箱人,大爺手氣不好,開了個煙土箱子?!?/br> 葉雪山哭得渾身抽搐,在林子森的懷中一挺一挺。顧雄飛不如不來,不來,他就不想,他就不希望。無天無日的生活過了這么久,既然將來還是黑暗,為何偏要閃過一絲光明給他看?他見過了光,黑暗就更暗了。 林子森用自己的手臂圍成了一個大搖籃,專門安放葉雪山的消瘦身體。葉雪山哭的沒遮沒掩,真的有了瘋傻樣子。 林子森輕輕的左右搖晃了,仿佛是個好性子的爹在哄孩子。葉雪山哭得很慘,直著嗓子嚎啕,也正是個孩子的哭法。 林子森聽久了,眼里含了一點淚。他知道自己是太作孽了,可是人活一世,他要的就是葉家一點骨血。要到手了,他就心滿意足;要不到手,他就死不瞑目。 94 94、希望 ... 阿南端著大托盤上了二樓,迎面正好遇到林子森出了房門往下走。林子森打著赤膊披了小褂,一步一步走得若有所思。阿南仰起頭望過去,就覺得老板太高了,高得飄飄搖搖站不穩;小褂前襟四敞大開的,露出的胸膛又瘦又蒼白,橫七豎八還畫著幾道舊傷疤。 阿南覺得不可思議,因為老板肯定是不缺吃的,沒道理瘦成一副骨頭架子。而林子森在他面前停住腳步,居高臨下的審視了他的托盤。托盤里擺著一碗米粥兩碗菜,粥是他自己煮的,小菜是從外面買回來的,有葷有素,也挺干凈。 看過飯菜之后,林子森抬眼望向了阿南。仿佛怕嚇著誰似的,他壓低聲音嘁嘁喳喳:“會做豬油拌飯嗎?” 阿南諂媚的一笑:“會?!?/br> 林子森回手向后一指:“下次給他做點嘗嘗?!?/br> 阿南立刻點頭:“哎,我知道了?!?/br> 說完這話,他忽然發現林子森的嘴角蹭了一點鮮紅,不是血,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他沒敢說,林子森顯然自己也沒發現,直起腰繼續下樓去了。 阿南端穩托盤上了走廊,心想又不是窮人家,放著好rou好菜不吃,吃什么豬油拌飯? 伸腳輕輕踢開房門,阿南站在門口,呆了一下。 他看到葉雪山赤條條的躺在床上,頭發濕漉漉的,白皙胸膛上閃著一片水珠,顯然是剛剛洗過澡;一條薄薄的毯子纏在他的小腿上,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天花板,兩只腳就在毯子里面緩緩的蹬。 小心翼翼的把托盤放到身邊桌上,阿南關了房門,然后走到床邊彎下了腰。這回看的越發清了,他發現葉雪山的臉并沒有被老板洗干凈,從嘴角開始延伸出淡淡的一抹紅。他用指尖上去狠蹭了一下,結果指尖也染了顏色,原來不是臟,是口紅。 阿南一皺眉頭,感到了一種微妙的刺激和惡心:“老板給你涂嘴唇?他把你當成女人啦?” 回頭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房門,阿南坐到床邊輕聲喚道:“少爺?” 葉雪山失魂落魄的望著上方,毫無知覺。 于是阿南又喚:“瘋子?” 眼看葉雪山已經聽不懂人話,阿南飛快的將他從頭到腳掃了一眼,然后心想:“不就是個爺們兒嘛,有什么勾人的?” 伸手又在葉雪山的嘴唇上蹭了一下,他低頭捻著手指肚,又好奇的嗅了嗅指尖,發現口紅原來還帶著一點香甜味道。抬頭再看葉雪山,他知道葉雪山比自己足足年長了十歲。在他的眼中,二十五歲的人已經是大的快要老了,不過葉雪山是個例外,他感覺葉雪山至少有十年的光陰是白活了,否則怎么會比自己還要弱小可憐? 葉雪山這個狀態,顯然是不會起床吃飯。阿南百無聊賴的打了一個哈欠,然后就扯過了對方一只手,饒有興味的去看那枚鉆戒。他現在對鉆石的價值已經有了新的認識,知道這枚戒指的價值,絕不是自己先前所猜測的幾百塊。翻來覆去的看了許久,葉雪山忽然哆嗦了一下,隨即抬手就往他臉上伸。他驚訝的躲了一下,還以為葉雪山要打自己,可是很快他發現并非如此——葉雪山是在執著的把手背手指往他嘴唇上貼。 他不勝其煩,左右晃頭:“哎呀,你干什么???再鬧我可咬你!” 說到這里,他起了促狹心思,又見葉雪山的手被洗得白白凈凈,于是當真張嘴露出牙齒,滿不客氣的咬了一大口。咬完之后他有點后悔,懷疑自己是咬狠了,沒想到葉雪山不哭不叫,反倒嘿嘿的笑了起來。 阿南聽了他的笑聲,有點難過,心想他真的瘋了。 葉雪山笑過之后,就閉上眼睛睡了。阿南走到桌邊連吃帶喝,替他解決了熱粥熱菜。 葉雪山睡了兩三個小時,醒來之后就開始自己燒鴉片煙。阿南聞聲趕來,摸了摸他的肚子,發現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 想起老板臨走時的吩咐,他下樓去了廚房,開始生火蒸飯。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自然談不上廚藝二字,幸而做的不是精細飯菜,本也無需廚藝。天翻地覆的忙了片刻,他端著一碗亂七八糟的豬油拌飯上樓去了。 把葉雪山扶著坐了起來,阿南把碗筷全塞到了他的手里:“喏,吃吧,很香的?!?/br> 葉雪山一手端著瓷碗,一手握著筷子,愣愣的還是發呆。阿南為他把一頭亂發盡數攏向后方,口中又道:“你再不吃飯,就要餓死了?!?/br> 葉雪山終于有了反應,目光遲鈍的抬頭望向了阿南,半長的頭發被阿南用手攏起來,徹底露出了一張不見天日的雪白面孔。他額頭飽滿,臉型秀氣,瘦了也不脫相;眉眼都黑黑的,瞳孔暗沉沉的深不可測。阿南覺得他這模樣挺好看,就忍不住笑了一下:“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br> 葉雪山“嗯”了一聲,低頭開始吃飯。吃著吃著,他忽然垂著眼簾問道:“看什么?我有的你沒有?” 阿南一撇嘴:“你自己光屁股,還不許人看?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老板三天兩頭就要過來睡你一次。瞧你瘦的像條野狗,抱你不嫌硌得慌?哼,你啊,也就屁股上還貼著兩塊膘!” 然后他滿懷期望的等著葉雪山做出回擊,然而葉雪山低頭往嘴里扒著飯,并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