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_分節閱讀_35
這天下午,李鳳池在澡堂子門口下了汽車,未等他邁步往門里進,程武大踏步的走上前來,對著他抬手就是一槍。李鳳池隨著槍聲當場倒下,周圍保鏢立刻蜂擁而上。而程武開過槍后撒腿就跑,在身邊伙計的掩護下逃了個無影無蹤。 李鳳池并沒有死,只是手臂掛了彩。沒等他熬過疼痛,熱鬧就跟著來了——他的買賣,他的鋪子,全被砸了! 李鳳池其實對葉雪山也沒有深仇大恨,只是一直被金鶴亭壓得不能出頭,心里憋著一股邪火,又見葉雪山總是笑模笑樣的好脾氣,就起了捏軟柿子的心思,不許葉雪山在日租界發橫財。哪知葉雪山驟然發瘋,竟然比他那位拜把大哥還要兇狠。李鳳池猝不及防,就有些措手不及。吊著胳膊出了家門,他打算親自露面鎮壓事態,然而汽車開上大街沒多遠,就調頭又回了去——他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 李鳳池是個遇強則弱、遇弱則強的角色,也正是因此,他混出了名堂,但是混不出大名堂——做人都做得糊涂,怎么能做大事? 這天晚上,程武告訴葉雪山道:“少爺,李鳳池帶著兒子躲到日本人家里去了?!?/br> 葉雪山倚著窗臺站立,聽聞此言,就笑著抬手一拍程武的肩膀:“好。姓李的也是個賤貨,不敲打敲打他,他就蹬鼻子上臉。他躲了,我也躲一躲,免得他狗急跳墻,再咬我一口?!?/br> 程武問道:“少爺,你要躲哪兒去???” 葉雪山仰起頭想了想:“我……我去北京吧,有日子沒去了,正好玩一趟?!?/br> 林子森的胳膊腿兒都上了夾板,躺在床上動不得。聽說葉雪山要去北京,他沒說什么,只是看了對方一眼。 葉雪山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的決定有些欠妥。林子森為了保護自己被打去了半條命,自己說走就走,把他一個人拋在家里,委實是不大像話。 慢慢的轉身坐到床邊,他自由慣了,一旦起了去北京的念頭,就忍不住要非去不可。遲疑著扭頭望向林子森,他欲言又止的一抿嘴。 林子森眼里心里就只有一個他,什么看不出來?伸出唯一靈活的右手,他為葉雪山扯了扯衣裳袖口:“去吧,現在不冷不熱,正是出門的好時候。高高興興的玩上一趟,回來就把鴉片煙戒了,好不好?” 葉雪山的舌頭在嘴里打了個轉兒,末了問出一句:“你現在還疼不疼?” 林子森慘白著一張臉,微笑著告訴他:“不疼?!?/br> 葉雪山站了起來:“那你……慢慢養著吧,我玩兩天就回來?!?/br> 林子森一閉眼睛,笑著答道:“好?!?/br> 葉雪山說走就走,而林子森孤零零的躺在大床上,心頭就是風一陣雨一陣的難過。少爺果然很像太太,看得見,抓不住。掏心扒肺是沒有用的,她不愛你了,你跪下磕頭都不行,你留下做個奴才都不行。林子森低頭把臉埋進被子里,黑暗中就看見葉太太披著睡袍蓬著卷發,很不耐煩的蹙眉斥罵自己:“滾啊,癩皮狗!” 他還小呢,十幾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想要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她看。于是葉太太隨手從梳妝臺上抄起一根金耳挖子,劈頭蓋臉的對他亂戳亂扎。他仰起臉不躲不避,看見葉太太不施脂粉,唯有嘴唇涂了口紅,嘴唇棱角分明,是紅潤欲滴的菱唇。 葉雪山去了一趟北京,回來的時候北京就變成了北平,因為首都已經遷去了南京。他對于這些事情都不在意,只是由此想起了顧雄飛——顧雄飛是和國民黨打過仗的,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膽子再回來了。相形之下,倔驢似的賀占江反倒是大智若愚,該抗命就抗命,該投降就投降,正是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悶聲發大財。 夏末的北京,很是有些美好的景色與味道,葉雪山住得愜意,不知不覺就消磨了大半個月的光陰。他承認林子森的所有好處,他真是把林子森當成家里人看,不過,他也的確是把林子森忘到腦后去了。 小玉仙在天津沒唱出名堂來,灰溜溜的又回了北平,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第一炮總打不響,眼看著要走下坡路。她偶然在電影院里遇見了葉雪山,仿佛遇見了祖宗兼財神一樣,撒嬌撒的一塌糊涂,又因知道自己是他的老相識了,魅力有限,所以把自己剛剛下海的堂妹介紹出來,姐妹兩個使出渾身解數來哄他一個人。 葉雪山一個被窩睡倆姑娘,當然不能白睡,鈔票大把的往外流。流到一定的程度,他睡膩歪了,穿了衣裳抬腿就走。小玉仙還追著問他“什么時候還來呀”,他好脾氣的回頭向她笑了笑,然后也不作答,一往無前的走了個無影無蹤。 葉雪山走時,林子森還癱在床上動不得;葉雪山如今到了家,林子森已經可以東倒西歪的下地走路,可見斷骨愈合的不錯,只是身體有了虧空,瘦得厲害。對著葉雪山微微一笑,他開口說道:“我估摸著少爺快回來了,北京現在是不是熱起來了?” 葉雪山見了他的虛弱模樣,心里生出了些許的愧意:“熱極了,比天津熱?!比缓笏锨拜p輕一拍林子森的手臂:“你怎么樣?我看你好多了?!?/br> 林子森凝視著他的面孔,想要看他對自己到底是真心關懷,還是假意敷衍:“我身體結實,好得快?!?/br> 隨即他收回目光,沒有看出答案。 葉雪山也瞧出了他的結實,所以很輕松的開始支使他做事:“今晚開始,我就用不上煙具了。你把它都給我收起來,眼不見心不煩?!?/br> 林子森問道:“少爺要戒了?” 葉雪山一點頭:“對,一天拖一天,這都拖了多少天了?反正也不用挑什么黃道吉日,我既然今天到了家,那就從今天開始吧!” 40、墮落 葉雪山沒戒過大煙,也沒見過別人戒大煙,只籠統的知道自己要受罪,可是到底怎么受罪法,他想象不出來。 他是中午到家,因為近來不大鬧胃痛了,所以很閑適的把兩只腳架在茶幾上,吹著電風扇吃了一下午的零食,中途還歪在沙發上睡了一覺。到了晚飯時間,他已經是飽了,不過見飯桌上擺著一小盆甜絲絲冷冰冰的綠豆粥,便勉為其難的又喝了一碗。 放下碗筷伸了個懶腰,他隱隱覺得自己像是要犯癮。他提前做好了受罪的準備,而且是在家里,真出了事情也有人照應,所以倒是怕的有限。邁步上樓回了臥室,他哈欠連天的洗了個澡,然后裹著浴袍攥著手帕上了床。冷不防的打了個噴嚏,他用手帕擦了擦眼淚,然后向后一仰,躺下去了。 躺著躺著,他開始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亂,周身的關節也酸痛起來,肌rou仿佛隨時都要抽搐,連骨頭都跟著一起做癢??谒兊卯惓3渑?,他茫茫然的咽了兩口唾沫,忽然轉身一拍床頭電鈴。 仆人很快就上來了,隔著房門問道:“少爺,什么事?” 葉雪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想讓聲音保持平穩:“叫子森過來!” 林子森磨磨蹭蹭的走進房內之時,葉雪山已經側身蜷成了一團。他本來是個頎長的身材,然而如今雙手抱住小腿,下巴抵上膝蓋,竟是縮得奇小無比。閉著眼睛分辨出了林子森的步伐,他打著哆嗦低聲說道:“我心里有點害怕……你陪陪我?!?/br> 林子森搖搖晃晃的爬上床去,在葉雪山身后坐了下來:“少爺別怕,我就在這兒陪著你?!?/br> 說完這話,他伸手在葉雪山的頭臉上摸了一把,蹭了滿手黏膩的冷汗。葉雪山緊皺雙眉低下了頭,不言不動的在和癮頭較勁。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他張開嘴微微的吁出了一口氣,隨即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背。 林子森一直留意著他,如今見了,連忙欠身強行扯開了他的手。葉雪山嗚嗚的叫了兩聲,一翻身竟是“撲通”一聲滾下了床去。 大夏天的,房內撤了地毯,堅硬地板擦得锃亮。葉雪山雙手撐地作勢欲起,然而喘過兩口粗氣之后,他猛地嘔出了一口米粥。 隨即他的喉嚨就開了閘,一口接一口的吐了一地。林子森見狀不妙,連忙下床叫來仆人。仆人慌忙收拾了地面,林子森則是擰來一把毛巾,專門負責清潔葉雪山本人。葉雪山的頭腦還有幾絲清醒,自己也知道骯臟,也知道丟人,所以極力的爬向一旁,仿佛如此便可與滿地狼藉脫離干系。待到仆人關門退下去了,他閉上眼睛歇了一氣,再睜眼時就發現自己已經上了床,身上的浴袍也被脫下去了,想必是方才沾染了穢物。 葉雪山無聲無息的昏睡了片刻,天黑之后又鬧起來了。 這回他開始在床上滾來滾去,頭腦里起了轟鳴,一陣響過一陣,仿佛震得腦漿都要沸騰。他不知如何才好了,只能一下一下的撞向床頭。皮膚是冷的,冷到起了一片又一片雞皮疙瘩,鮮血卻是熱的,熱到使血管暴脹,幾乎快要炸開。他怕了,怕到伸手去抓林子森,他的指甲向來修得短而圓潤,然而這回一把就在林子森的手臂上抓出了血痕。 “我要死了……”他流著口水,迷迷茫茫的聽到自己在哭在叫:“我要死了……” 隨即他又堅決的搖頭:“不要它,不要它,我還能忍……” 關節里面忽然發作起了刺痛,像一簇簇鋼針往心里扎,葉雪山不再說了,直著目光向上看,看著看著,他忽然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撓了一把。 林子森立刻攥住了他的手腕,捏著手指一看,指甲縫里竟然已經嵌了血rou。 葉雪山折騰了一夜,凌晨時分才消停下來。短短的打了一會兒瞌睡,他在天亮時又醒了。 光著屁股躺在床上,他的頭上身上遍布了青紫淤傷,尤其是雪白的大腿上赫然四道鮮紅抓痕,都滲了血。緩緩的睜開一雙眼睛,他看到了蹲在床邊的林子森,就氣若游絲的問道:“什么時候能完???” 林子森苦笑著撫摸了他的手臂:“少爺,還早哪。戒鴉片就是活扒皮啊?!?/br> 葉雪山張了張嘴,臉上似乎帶了一點委屈神情,可是最后也沒說什么,大概是認為自己已經被扒過一層皮了。 接下來的一天里,葉雪山身不離床。林子森端了一點湯水喂他,他喝了幾口就不要了,氣息奄奄的只是要睡。天氣熱,他顧不上了羞恥,始終是個yin蕩的模樣。林子森拍了拍他的屁股,輕聲說道:“rou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