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宇飛沉默了一下。

    話筒里很靜，不像是在人多的地方。言幼寧忍不住問他，“你是在哪里打電話？偷溜出去了？”

    “花園里，草坪中央?！标P宇飛聲音里帶著幾分嘲意，“放心，沒有人。我是借口要抽煙溜出來的?！?/br>
    言幼寧放心了，“凡事小心?！?/br>
    關宇飛似乎在抽煙，輕輕吁了一口氣之后低聲說道：“言幼寧，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你對關家為什么會這么了解？”

    言幼寧心頭猛然一跳，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小時候過的什么日子，你也知道。就算是這樣，我對這個老東西也還是存著一點兒幻想的?？傇谙胨敵醢盐胰釉谕饷娌还苁遣皇怯惺裁纯嘀浴?/br>
    言幼寧苦笑起來。當初的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后來他們認我，我其實是很高興的。覺得自己以后也是有爹的孩子了，不會再有人欺負我了?！标P宇飛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后來住在一起了，我才慢慢反應過來天底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根本就不會發生那種……那種天上掉餡餅，正好掉進你嘴里那種好事兒。他也不是因為覺得虧欠了我才把我認領回來……”關宇飛再次停頓，片刻之后低聲說道：“可是你好像一開始就知道這些內情。為什么？”

    為什么？

    言幼寧只覺得心里涌出一股guntang的東西，驟然間沖上頭頂。瞬間的沖動竟然強烈到自己無法壓抑。言幼寧深吸一口氣，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微微發顫了，“如果我說，我前一輩子就是像你這樣被認領回去，然后受他們擺布，被他們拿來做了最顯眼的一顆魚餌。等他釣到了想要釣的大魚，然后鏟除異己、順利上位之后就毫不手軟地弄死了我這個再沒有利用價值的傀儡……你信不信？！”

    關宇飛沒有出聲，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沖動來得快，去的也快。言幼寧脫力一般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時間臉色蒼白，“我一開始只想著自己不能再陷進這個泥潭里去，我也不在意沒了我還有誰會落進他們手里……意外的只是我跟你居然認識了……”

    “難怪了，”關宇飛良久之后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喃喃說道：“難怪你一直表現得那么……那么……那時候的我，又是什么樣的？”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毖杂讓幤v地按住了自己的頭，“過著自己的生活，不好也不壞。他們知道你，但是并沒有什么接觸。因為在他們看來我的條件比你更合適：我母親已經去世，沒有親戚，利用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后顧之憂?！?/br>
    關宇飛再次沉默了。

    言幼寧緩慢地呼吸，電話中的沉默終于令他有些失控地笑了出來，“關宇飛，你為什么不問問我是不是瘋了，你為什么不質疑我的話呢？這種話……這種話有誰會相信？！”

    一直等他笑夠了，關宇飛才緩緩說道：“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關系？可以解釋你的行為，對我來說就足夠。再說我小的時候也聽人說起過這種事?！?/br>
    言幼寧點燃了一支煙，猛地吸了一口。

    關宇飛又說：“行了，這件事我不會往外說的。你也別胡思亂想?！?/br>
    “你萬事小心?！?/br>
    “我心里有數?！标P宇飛猶豫了一下，又說：“你也小心。他今天提起你，我總覺得有些蹊蹺?；仡^我也打聽打聽，有什么事我再聯系你?！?/br>
    “費心了?！?/br>
    關宇飛“嗯”了一聲，什么都沒說便掛了電話。

    言幼寧的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他能從關宇飛的語氣里聽出這樣的一頓家宴在他眼里完全可有可無的。他是關政安后認回去的孩子，像明家這種多年沒走動的世家子弟，他很可能還不認識。而明家只來了明鐵和弟弟meimei，關政安作為一個長輩是不會主動出面招待的。也就是說，今天的家宴實際上是關宇森張羅的。關宇森這么做的用意莫非是想告訴明鐵：在關家還是他說了算？

    是想要拉攏明鐵作為他的盟友？

    那么，他為什么要選擇這個時機表態？難道關宇飛做了什么讓他感覺不安？或者，關政安的存在已經不能夠讓他感覺放心了？

    這一世的關宇森他只在報紙雜志上見過，不知道為人處世的手段有沒有什么變化。因為知道他對關家的態度，明鋒也從來不在自己面前主動提到這個人。言幼寧看了看墻上的掛鐘，距離關家散席應該還有一段時間，他竟有些迫不及待想見到明鋒，想跟他打聽打聽有關關宇森的事情了。

    做客也是個技術活兒。

    尤其像明、關兩家如今的情況。兩家原本世交，父輩深厚的交情在延續到兒子一輩的時候因為時間和地域的原因，小輩之間的交情又有點兒夾生。這樣的條件下，客人們來赴宴就特別需要有眼力。

    比如從關政安布菜的時候，第一筷魚rou先夾給了半路認領回來的小兒子，就可以推斷出有關關家兩位少爺的流言并非空xue來風；從關宇森端起酒杯敬酒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無視了他弟弟的存在就可以判斷出這位看著挺有性格的小少爺確實對關宇森產生了一定的威脅；從關政安一個揉捏肩膀的動作，可以判斷出他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只是坐了一個半小時已經開始感覺到疲倦。這個時候懂事的客人們就要識趣地主動提出告辭了。

    當然，等到他們的車子駛出關家老宅之后，這些疑問就不需要繼續憋在心里了。

    “這位二少到底什么來路？”明悅好奇地問他的三哥，“我看關伯父對他很看重。說不定雜志上寫的那些都是真的?！?/br>
    “關伯父才把他認回來不久，具體也不好說?！泵麂h含含糊糊地說：“最近倒是經常見關伯父帶著他在媒體面前露臉?！?/br>
    明悅若有所思，“老來子，老來子，是這個意思嗎？”

    明鋒失笑，“老來子是指年老的時候家里有年幼的孩子出生，并不是指人老了從外面撿回來一個兒子?！?/br>
    明悅聳聳肩，“我覺得意思差不多?！?/br>
    明鋒反問明鐵，“你看呢？”

    “這人不簡單?！?nbsp;明鐵皺了皺眉，“依我看關宇森未必是他的對手?！?/br>
    明鋒愣了一下，“你這么覺得？”

    明鐵微微頜首，“他一個初來乍到的私生子，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把老爺子籠絡到自己手心里，手段心計可見一斑?！?/br>
    明悅也說：“我看關伯父對他就比宇森哥好得多，總給他夾菜，但是他很少給宇森哥夾菜。還說什么‘這個湯很補肺，你總咳嗽，要多喝這個湯’什么的，你看他對宇森哥就沒有這樣表示過?！?/br>
    兄弟倆都沒有出聲，各自沉默。

    明悅想了想又說：“我怎么覺得關伯父的身體不太好似的？爸爸不是說過他們以前比賽伏地挺身，他能比爸爸多做一百多個嗎？可是現在看著可真不像是比爸爸壯實的樣子?！?/br>
    她這么一說，明鋒也有些疑心了。幾個月前他在財經雜志上看到一篇有關華航集團的專訪，當時他看著關政安的照片時，也覺得他看起來好像不是很精神。雙眼無神，有那么幾分強打精神的感覺。不過關宇森從來沒提過這方面的問題，一時倒不好下什么結論。

    明鐵忍不住提醒自己的弟弟，“我知道你跟宇森關系好，不過現在非常時期，在摸清底細之前靜觀其變。老三，你可別輕易許什么諾，回頭把咱們都給套進去?！?/br>
    明鋒連忙點頭，“我知道?！?/br>
    “知道就好?！泵麒F見他答應得痛快，臉上也流露出滿意的神色，“對了，我和老四打算回去了，你這邊生意不忙的話也跟我們回去一趟吧。陪陪爸媽?！?/br>
    明悅也笑著說：“我們來之前媽還惦記你呢，說這邊氣候潮濕，你打獵留下的疤會不會又疼起來了?！?/br>
    “沒事?！泵麂h猶豫了一下，“圣誕節我準回去過?！?/br>
    明悅不怎么高興地嘟起了嘴，“圣誕節還有半年呢?！?/br>
    “是這樣，”明鋒笑著解釋，“最近一段時間忙得不行。等我有時間了，得到下個月了，不過我已經答應了幼寧，趁著他放暑假的時間，跟他一起去外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