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江山_分節閱讀_153
趙瑗點了點頭,道:“完顏亮一時半會是不敢再冒然進攻的,朕已經派了探子去查探金軍動向了。朕擔心的是,現在天氣炎熱,這些傷兵和尸體不做妥善處理的話,會爆發大面積的瘟疫,那就更加麻煩了。朕也問過醫官了,似乎對于這種創傷,并無什么好的救治辦法,傷掉一個,差不多也就是死了。如果這樣下去,新式武器固然厲害,但兵力會很快的枯竭?!?/br> 眾人都沉默不說話,很多人的救治需要做手術,但現在,并沒有會做手術的人,蕭山也不懂。他只知道消炎藥,酒精之類的東西,以及一些急救的方法。至于這種大規模的需要醫護人員并且需要相關的專業知識,并不是他的能力范圍之內。 趙瑗看向蕭山:“蕭卿,你怎么看?” 這是趙瑗第一次對他用這個稱呼,他朝著趙瑗看去,剛剛還在自己懷中的人,現在端坐高位,臉上找不到半絲波瀾。 蕭山道:“臣以為,要大批的訓練相關的醫官,召集天下大夫,送到京師太醫院進行培訓。至于現在的這些人,只能夠……聽天由命了?!?/br> 這個答案大家都知道,未免心情變得有些沉重起來了。 陳規道:“此刻酷暑,若是萬一有疫情爆發,陛下和太上皇在這里太危險了?,F在襄陽已經解圍,各處勤王兵馬追擊金人,想必金人短時間內不敢再犯疆土。還請陛下和太上皇早日趕回臨安?!?/br> 趙瑗點了點頭,看著蕭山:“你留在襄陽也沒什么用了,這里的事情交給陳規,你還回信陽駐守吧?!?/br> 豈料趙瑗話音未落,忽的從內廳轉出一個人來,不是別個,正是趙構。 趙構也不去管其它人的驚詫,只是對趙瑗道:“蕭山不能走,這次回京城,一路上還不知道亂成什么樣子,老朽看就讓他護送圣駕回京正好?!?/br> 蕭山和趙瑗聽到趙構這句話都是吃了一驚,其余的幾位也不便參與這個問題的討論,都閉上嘴巴。 趙瑗看了蕭山一會兒,張了張口,想說什么,但也沒說。 蕭山道:“臣愿送陛下回京?!?/br> 趙構欣喜道:“如此最好,蕭山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走!” 趙構在襄陽呆了一兩個月,現在金兵已經退了,他是打死也不想再在這種地方待下去了,越快離開越好。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趙瑗又將陳規留下,商討了一些城中善后的事情,以及給傷亡將士的撫恤之后,不覺天已經亮了。 蕭山回去的時候堅持不要讓人抬,趙瑗不再一旁,沒人敢去忤逆他的意思,況且他的住處離府衙也不遠,他回到房中之后,便命自己的親兵去弄了兩大缸冷水,自己去把柜子里藏的臟床單等拖出來,一個人在那里哼哧哼哧的洗被單。 當他將洗干凈的被單晾在院子里的時候,有些惆悵的看著那些沒有任何痕跡的床單,趙瑗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吧…… 蕭山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趙構派來的太監叫醒,并且將他拖走。 趙構來的時候大張旗鼓,每到一處當地的官員都出來迎接,這次回去的時候卻十分的低調,徑直趕到江邊,坐了船順江而下,并不停留。 蕭山在船上的時候,不由的會摸出那瓶玫瑰膏,趙瑗也來看過他幾次,但每次身旁都跟著有太監侍衛,想要私下說兩句話都十分的困難。 大船順流而下,五六天之后便抵達了長江的出???,又繞過長江三角洲,在臨安城外下船,直回城中。 城中的百官早就聽說了這次襄陽被圍,也知道了趙瑗已經登基,都在城外迎接,見到趙瑗的時候,都山呼萬歲,趙瑗面色自如,趙構臉上卻有些發青。 回到宮中后,韋太后又是責備趙構,又是拉著他看了一圈,等到發現兒子安然無恙之后,便問道:“官家當真退位了?” 趙構對于這件事情有些郁悶,他含混的嗯了一聲,明天是要上朝的,是趙瑗去還是自己去?這是個問題! 殿前司的楊存忠這次沒有跟趙構前去“御駕親征”,此刻見趙構平安歸來,亦問了這個問題。 趙構道:“蕭山就在城中,這一次襄陽大捷,大多都是他的功勞,你帶幾個人,把他穩住。朕去跟瑗瑗商量一下!”他用了“朕”這個詞,楊存忠就明白“穩住”這個詞是什么意思了。 趙構在交代完一切后,便來到趙瑗的府邸,趙瑗依舊住在原來的地方,聽見趙構來了就急忙出來迎接。 趙構先是假惺惺的說了一番這次能夠從襄陽脫險如何不易之后,便切入正題:“瑗瑗,明日早朝是大朝會,你準備怎么辦?” 趙瑗道:“當日阿爹禪位,是被逼不得已。如今已經平安抵達京城,兒臣當聽從君父之言。明日大朝會,向眾臣說明一切便是?!?/br> 趙構提著的一顆心終于放到了肚子里,覺得兒子沒白疼,也沒白養。 只是讓趙構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第二天的大朝會,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樣順利。 當趙瑗身穿東宮朝服,說要還位于趙構的時候,得到了許多主戰派大臣的極力反對。 陳俊卿首先出列,道:“陛下已經在襄陽登基,榜文昭告天下,豈可如此兒戲?陛下以孝為先,臣等卻不敢遵從?!?/br> 他這樣一說,便有一大批主戰派的官員紛紛跪倒:“陛下登基便有襄陽大捷,使得我大宋揚眉吐氣,天下皆知,豈可反復?” 趙構給自己的親信使眼色,湯思退等人便出來幫趙構講話。 朝廷上一時吵擾聲亂哄哄的,甚至還有些脾氣火爆的官員要擼袖子打人。 趙構只得宣布退朝,但主戰派的官員并不肯退,直到趙瑗說退朝的時候,陳俊卿,史浩等一批趙瑗的親信忽然住口,朝著趙瑗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趙構郁悶無比,回到宮中,對吳皇后道:“早知有今日之事,真是悔不當初!” 吳皇后正在整理趙瑗寫給她的信件,自從趙構離京,趙瑗每天都給太后和皇后寫信報平安,甚至連趙構吃什么穿什么都寫了。吳皇后指著趙瑗寫回來的滿滿一箱子信件道:“官家又無子,百年之后還不是要傳給瑗瑗?,F在借坡下驢,禪位與他,他會心存感激。如果官家這樣出爾反爾,恐怕將來引起積怨,就不好了!” 趙構有些生氣,怒道:“難道朕就找不來個接替的?非得是他?” 吳皇后看了趙構一眼,淡淡的道:“現找的未必能夠比得上建王殿下好,況且襄陽一戰,官家在襄陽城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京城大小官員聽說瑗瑗登基,又有大勝,都歡欣不已。官家若是不想禪位,總不能不獎反罰吧?新收的養子將來能勝得過建王么?就算是官家肯,未必瑗瑗肯,就算是瑗瑗肯,未必群臣百官就肯了?!?/br> 趙構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瞟了吳皇后一眼,道:“你最近倒是老幫著瑗瑗?!?/br> 吳皇后微微笑了笑,沒再多說話。 趙構從吳皇后出來,想了半晌又把楊存忠叫來,問道:“楊相公,你怎么看?” 楊存忠道:“若是能順利就好,若是建王殿下萬一有心,此刻他必然能夠一呼百應。且官家退位詔書已經昭告天下,他現在可是名正言順!到時候真出什么事情,宮中的侍衛恐怕都不可靠!” 趙構愣住了,他萬萬想不到跟隨自己大半輩子忠心耿耿的楊存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早就被孤立了。 趙構有些郁悶的出宮去走,卻不料在宮外,街邊的小兒都在拍著手唱著兒歌,講述趙瑗如何受命于危難之際,大敗金人。 這件事情足足脫了有半個月之久,趙構一直不愿意就這樣退位,但他能找到的支持者,除了湯思退、萬俟思這種先前跟著秦檜混,沒什么實權又名聲極臭的人外,根本再找不出半個有實力有威望的人來支持自己。 趙構很郁悶的去韋太后處,韋太后拉著趙構的手嘆了一口氣:“官家還記得當年靖康之事否?當年金兵圍城,你爹慌忙將皇位傳給你大哥,自己跑了。后來他回來后,也想要再登帝位,結果搞的天怒人怨,父子結仇,幾乎是被軟禁在宮中?,F在瑗瑗尚且沒有這樣的意思,你當初就不該禪位,現在已經天下皆知,又要反悔,是嫌被人罵的還不夠嗎?” 趙構說不出半句話來,半晌終于道:“太后不是一直不太喜歡瑗瑗么?” 韋太后道:“這孩子孝順,又有才能,老婦沒覺得什么不好。你常年說官家難做,現在有人做了,你做個逍遙自在的太上皇,豈不好?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你們兩個真的鬧起來,那些手握兵權的將領,會幫誰?當日追隨你的四位大將都死了,秦檜若在時,恐怕也還有得回轉,但他也死了?!?/br> 趙構終于開始思念起秦檜的好處來了,但大局已經如此,甚至大多數官員看見他的時候都稱呼“太上官家”,事情早就難以回轉,就如同吳皇后說的那樣,即便是趙瑗沒意見,其它的大臣也不愿意! 在五日后的大朝會的時候,禮部的官員再一次上表,說當日在襄陽新帝登基,禮儀不全,雖然新帝已經登基多日,但應當重新拜過宗廟,正式做登基大典。 趙瑗和趙構都沒有坐正位龍椅,趙構到此時,才說:“正當如此,著禮部挑個好日子,當正式行禪讓之禮?!?/br> 眾臣聽到趙構這句話,終于算是松了口氣,都紛紛下跪:太上皇英明。 禮部官員挑了半天,終于挑了一個吉日,十日之后便舉行大典。 趙構有些擔心:龍袍恐怕未必能夠準備好吧?結果禮部官員的回答讓他差點吐出一口血:自從聽聞陛下登基,皇后便令我等趕制冕冠,早已做好,只等備用。 趙構有些怒氣沖沖的回去找吳皇后算賬,豈料吳皇后道:“官家,妾看等瑗瑗登基后,搬入秦檜的府邸倒是不錯,皇宮一直有些潮濕,住的并不舒服?!?/br> 趙構一揮袖子,將皇宮中自己平時喜愛的陳設全部搬到了秦檜府上,連帶他自己門外的一株樹也不例外,命人挖了搬過去,趙瑗又派人將趙構遺漏掉的玉枕、湖州狼毫等物也給送了去。趙構只覺得自己內傷吐血不已。 登基大典的前一天,天空一直十分陰沉,甚至在傍晚的時候還下了一場暴雨,趙構看著天色,喃喃道:“明天天氣恐怕不太好?!?/br> 然而讓他非常郁悶的是,第二天早晨太陽便出來了,晴空萬里,天空中一絲云彩也沒有。 趙構身穿冕冠,坐在大殿的龍椅上,身邊的太監顯示宣讀了他的罪己詔后,有宣讀他的禪位詔書。趙瑗亦身穿新制的冕冠服,跪地殿下,三次推讓過后,便上前接過詔書。 趙構坐在龍椅上,說出當皇帝的最后一句話:“太祖誓碑本是秘密,現在已經天下皆知,朕念一句,你跟著念一句吧!” 趙瑗恭敬道:“是!” 趙構緩緩的站起身,朝北而拜,道:“一,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中賜盡,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趙瑗便跪下,跟著趙構發誓。 趙構接著道:“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闭f完這句話后,趙構又道:“當年朕倉促登基,不知有太祖誓碑,誤殺太學生歐陽澈和陳東,現在想來,依舊如芒在背?!?/br> 趙瑗便道:“趙氏七世孫趙瑗立誓,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br> 趙構點了點頭,緩緩的說出最后一條:“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br> 趙瑗早就知道內容,聽到趙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依舊微微一怔,然后神色鄭重道:“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br> 趙構看著趙瑗,微微的嘆了口氣,轉身走出太極殿,坐上馬車,朝著自己的新住處——秦檜的府邸,現已經改名為麟德宮的住處走去。 趙瑗在后恭送,此刻天忽然來了一陣暴雨,大雨滂沱之中,趙瑗撐著一柄傘,幫趙構遮住大雨。 趙構回頭,見到趙瑗渾身都淋得濕透,心中總算是有了點安慰,道:“你回去吧,還要拜祭宗廟,圜丘祭天,若是病了可不好?!?/br> 趙瑗充耳不聞,執意淋雨將趙構送到麟德宮,他身后的臣子見皇帝如此,也不敢怠慢,都跟在其后,浩浩蕩蕩的走了一條街之后,終于抵達麟德宮。 當趙構的腳步跨進麟德宮的那一刻,暴雨忽然停止,太陽又冒出了頭。 眾人都紛紛私語,趙構終于道:“此乃天意,官家回去吧?!?/br> 趙瑗朝著趙構深深的拜了兩拜,穿著濕漉漉的龍袍回到正殿,換過衣服之后,車架便朝著城南的圜丘駛去。 趙瑗身穿黑色的冕服,上繪日月山河十二華章,頭戴十二冕旒的冕冠,火紅的蔽膝好似天邊的紅霞織成一般。 他立于圜丘中央,朝著蒼天下跪祭拜,朝中百官亦跟著下拜。蕭山在跪下后,又偷偷的抬頭,朝著遠處的趙瑗看了一眼。 趙瑗神情肅然,帝王的華章之服穿在他身上,顯得威嚴。他的目光看著天際的云層,似乎要穿破蒼穹一般。 蕭山又悄悄的四處看了一看,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么多年,如今趙瑗已經貴為天子,但他的身邊,竟然沒有皇后。 第四卷 賴以拄其間 108、立后 如今,趙瑗已經貴為天子,但他的身邊,竟然沒有皇后。 一天的大典結束后,已經是黃昏時分,眾多官員都已經散去,各自回家,還有少數幾名被趙瑗留了下來。 作為王府教習官出身,現在又在朝中任要職的陳俊卿和史浩自然是留下的對象,虞允文自從科舉高中之后官運一直不錯,現在已經是御史中丞,也被留下,還有一名頗為年輕的他不怎么熟悉的叫做龍大淵的官員也被留了下來,另外宰相陳康柏也在。蕭山看了看周圍的幾人,發現自己是被留下來的唯一的武將。 這些人都是擁護趙瑗上臺的主要人員,大部分主張對金用兵,除了史浩之外,沒有超過四十歲的,這種局面,顯然是皇帝有事情要和大家商量,或許是一些重要的大事,但手握京師兵權的楊存忠沒有在這里,反而是自己,這種安排是否有些不妥? 蕭山正在心中默默的嘀咕時,趙瑗便已經換了常服出來了。 他身上穿的是褐色的團龍袍,腳下踩著黑色皮靴,靴子的前方翹起,將他的袍子下擺正好勾住,不至于隨著他的步伐到處亂擺。頭上并沒有帶冠,只是用著一條黃色的金帶將發束起,顯得十分簡潔。 蕭山也注意到,崇政殿中的書案上,趙構平日喜歡的那方白玉鎮紙和銀色的熏香爐沒有了,書案旁繪制著美女團扇圖的花瓶也不知去向。殿中少了這些東西,使得本就有些破舊的宮殿,顯得有些簡樸。 趙瑗走過來后便坐在正位上,眾人朝著趙瑗行禮過后,趙瑗便開口道:“今日詔諸位前來,是為了完顏亮之事,他雖已退兵,但朕觀其南下之心不死,當及早防范為好。蕭卿曾經在襄陽和完顏亮交過手,所以將他找來旁聽?!?/br> 蕭山就知道以現在自己的資格,根本不能夠參與朝中這些文臣首領的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