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帝江山_分節閱讀_77
趙瑗剛想開口拒絕母親的好意,便又聽見張氏道:“孝之一字,也不在于這些。我們宗室人家,離京城遠,沒人管那么多的!你爹在天之靈,看到你這個樣子,也難以安生??!” 趙瑗見母親這樣說,便也不好在多說什么。他這一年身上所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也的確讓其心中郁悶,出去能夠散散心也是好的,當即便答應下來。 張氏見趙瑗答應了,一顆心才放了下來,去準備兒子出行的衣衫,因為是在孝期,不能穿有顏色的衣服,一身純白又似不太好,便特意準備了一跳淡褐色暗花的袍子,遠遠看著就和素服一模一樣。 誰知趙瑗見了,硬是不允,執意要身穿素服,張氏拗不過兒子,只得將他里里外外的衣物,都給換成了素白色。又命家中的侍從兩人相從。 趙瑗并不想帶旁人一起前去,只堅持自己一個人出去散心,就在附近,少則三五日,多則十數日便回來。張氏只求自己兒子能夠出去游玩,不悶在家就好,便也應允了。 次日一早,趙瑗在父親靈位前磕過頭之后,就獨自騎著馬,信步而行。 此時離當日大婚之夜,已經過了一年半,天氣入秋,云高氣爽,秀州是趙瑗從小生活的地方,周圍都十分熟悉,他在周圍轉了一圈之后,便覺得心情舒暢很多,當夜在一家鄉村野店歇息,準備明日便返回家中。 小店中掌柜的見了趙瑗的打扮,雖然身穿素服,也沒有什么裝飾,但器宇軒昂,一看就不是凡人,便將他引到隔出來的一間“雅舍”,端了上好的酒水伺候。 趙瑗先喝了一口小二所謂的上好花雕,差點沒吐出來,這東西摻水不說,還十分的難喝,簡直和毒藥沒什么區別。 就在趙瑗皺著眉頭喝“好酒”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微微扭頭,朝外看去,只見進來的是十多個彪形莽漢,□上身,腰佩跨到,臉上刺青,趙瑗看得清楚,那刺青是“建康”二字。 見到這些人臉上的刺字,趙瑗便知道,這是“建康”府的兵丁了。 宋時兵源分三種,其中最低級,俸祿最少,來源最復雜的叫做軍兵,大部分由土匪和流民組成,為了防止其逃判,故在臉上刺字。哪個府的軍兵,就刺哪個府的名字。這十多個大漢臉上刺字“建康”,當是建康府的兵。 只不過此處并不是建康府管轄的地方,也不知道這些兵為什么會脫離部隊跑到這里來。 趙瑗心中正在疑惑的時候,便聽見那些兵大大咧咧的坐在店中,有一個起身,把腰間的大刀拔出,將店中其余的客人都趕跑了。趙瑗做的地方角落偏僻,又有簾布遮擋,那大頭兵十分粗心,只是掃了一眼以為沒人,就也沒過來。 趙瑗看得心中暗暗搖頭,這些兵士如此跋扈,只因為自己要吃個飯,就不準別人吃飯,也不知是誰的部下。 卻見那十多個大漢自顧自的坐下,叫了酒rou之后,便高談闊論起來,其中一個道:“你的消息可真?老大會從這條路上過?” 另一個有些瘦高的人忙點頭:“真的不能再真了!宣州妖賊作亂,十分難收拾,官兵去了幾次,都沒能平下來,特意去鎮江府借了老大平亂!這里是唯一的通道,我們在這里等著,保證能夠等到!” 趙瑗聽了這些人的對話,心想原來是幾個掉隊的士兵,估計是建康和鎮江兩府聯合平亂的,怪不得這幾個建康府的兵丁會在這里。這兩年流民四起,賊寇眾多,各處的屯駐大軍不對金作戰,大部分精力都用來平定內亂了。若非秦檜倒行逆施,趙構懦弱昏庸,和議之后應該是國泰民安,又怎會弄成這個樣子! 那幾個人說起口中的“老大”,便忍不住唾沫橫飛,一個說其追繳茶寇,只消報出自己的名字,對方就全部束手就擒;一個說五月前“老大”還曾經滅過一個美貌的女賊;一個說其不打罵軍士,不克扣軍餉;一個說其非??膳?,言出必行,刑罰嚴酷。 一眾人在那里唾沫橫飛,聽得趙瑗心中暗暗好奇,他聽了半天,也沒有聽到那些人口中的“老大”究竟是誰,又聽了一會,便實在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問道:“諸位,你們剛剛說的那個人,叫什么名字?在何處效力?” 那十多個漢子正自己講的爽快,忽一回頭,看見身后站了一位白衣公子,都是嚇了一跳,一個人叫道“快殺了他滅口!” 一個人叫道“不好,行蹤被人發現了!” 唯有一個二十來歲,身形魁偉的大漢,似乎是個領頭的,抬手按了按,朝趙瑗上下打量了兩眼,問道:“看你是個讀書人的樣子,沒得打聽我們這些兵丁的事情做什么?” 趙瑗道:“我見諸位都是建康府的兵丁,這里卻是鎮江的地界。所以好奇問一問,并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有孟浪之處,還請莫要見怪?!?/br> 一眾人見趙瑗生的斯文清秀,說話也很溫和有禮,都心生好感,也不叫著要滅口了,那名領頭的彪形大漢道:“看你不像是個壞人,給你說了也無妨!我們在建康府呆不下去了,聽說這里有個部將還不錯,所以準備過來投奔的!” 趙瑗聽到這話,吃了一驚,也明白過來為什么一開始這些人嚷著要滅口了。各處的軍兵,都不準私下亂跑,更不準帶部投奔別處。就算是自己人投奔自己人也不行。當初宋金交戰之際,便有很多這樣的情況,有些人不滿自己的上司,就帶了兵眾投奔另外其它的將領,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上司都是將其就地斬殺。 現在這一幫人,看樣子是已經逃走,正在等待新的投奔對象,所以并不怎么顧忌了。 趙瑗道:“原來是這樣,但你們臉上有刺字,恐怕對方不一定會收吧?!?/br> 那領頭的不以為意:“聽說新老大準備去剿滅妖賊,他是部將,帶的有三百人,我們十多個偷偷的跟在他的兵后面,等滅賊的時候使勁殺敵,立了功,他看到我們幾個的本事,自然就肯要了!你這白白凈凈的斯文讀書人,哪里知道我們這些人的勾當,跟你說了也不懂!” 趙瑗心想:據我所知,如果不是朝廷里面有后臺且后臺過硬的,還真沒那個只帶三百人的小將領就敢收留友軍隊員的。 但那十多個大漢顯然都自信滿滿,正在興頭上,趙瑗也不好去潑他們的冷水,便道:“你們這倒真是一個好辦法,只是不知道,你們要去投奔的新將領,叫什么名字?剛剛聽你們的口氣,似乎那個‘老大’有些本事?” 那領頭的剛要回答,便見到外面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放哨的,一進來就朝著眾人喊:“哎,來了來了,大家快準備好!” 便有幾個擠出去看,又回來跺腳:“我們的衣服和他帶的人不一樣,怎么混???” “尾行他們,殺幾個人,搶了衣服不就完了?” “是不是不太好???還沒去就先殺他的人?” “什么不好?殺兩個人算個屁!快點準備著!” 趙瑗見到這些莽漢做事情全然不考慮后果,也根本不拿人的性命當回事,心中頗為不悅,但他此刻只身一人,也不便為了這種事情和他們起沖突,便想要走出店外,不要去趟這趟各部互吃的渾水。 店中的那些莽漢此刻也沒人顧得上趙瑗,他們只是自己在手忙腳亂的拿頭發遮蓋住臉上的刺字,又準備尾行殺人搶軍服,把個小二掌柜嚇得躲在柜臺后哆哆嗦嗦,連趙瑗付賬都不敢伸頭來接。 趙瑗往柜臺上丟了十來個銅板后,便走出店外,只見不遠處的官道上,果然浩浩蕩蕩的行著一支隊伍,一眼望不到頭,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三名將領模樣的人策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頭,都是身穿皮甲,頭卻并未帶盔,一個約莫三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的模樣,另外一個卻背對著趙瑗,正在和那兩人說些什么。 趙瑗站在原地,看著這支隊伍,心中有些奇怪,這支在行軍中的隊伍,有的走的稀稀落落,有的卻走的很整齊。有一部分軍容嚴整,有一部分卻十分的散亂。 趙瑗還從未見過一支隊伍中,竟能夠出現截然不同的兩種樣貌,他心中暗暗的好奇,又朝著領隊的三人看去。 那個一直背著他的將領,看起來身材很高大,頭發整齊的梳在腦后束起,不知為什么,趙瑗總是覺得這個背影,似乎非常眼熟的樣子。 卻正在這個時候,那個背影,忽然轉過身來,朝著趙瑗這邊看來。 兩人的目光,就在這一刻,交織在了一起。 趙瑗一時之間,只覺得身體好像僵硬了一般,他呆呆的立在原地,看著另外一個呆若木雞的騎在馬背上的家伙。 秋日的陽光在這一刻灑下,漏過樹葉的陰影,形成一道道的光束,灰塵在這些光束中跳動,仿佛起舞的精靈。 好像一個世紀那么長,又好像只是一眨眼那樣的短。 馬背上身穿皮甲的將領,喉嚨中發出一種無人能夠懂得的音節,騎著馬飛奔過來。 在兩人相距三米遠的地方,他跳下馬,然后沖上前,緊緊的抱住趙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