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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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嬌嬌哭笑不得,敢情他們師徒還真是同病相憐,自己也是靠著父親留下的半本菜譜不像菜譜的手抄本混日子。 “那怎么辦?村里女人得病了難不成都忍著?” 劉一舟嘆了口氣,“這鄉下條件差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舍得錢去鎮上看?條件稍微好點的,能有個紅糖水喝就不錯了。我倒是能開藥方子,但是藥不全啊,還得去鎮上藥鋪抓!你問問她肯不肯?!?/br> 胡嬌嬌望望站在一旁頭都要低到地上的王鳳玲,心里怪難受地搖搖頭。 劉一舟猛地一拍大腿,“哎,身邊看著個醫生不用,真傻!找小白??!” 白明時?胡嬌嬌也喜出望外,忙走向王鳳玲。 “你去找個人,說不定他有法子給你抓藥?!?/br> 王鳳玲紅著臉,“那個,能不能我不跟你去?” 胡嬌嬌先是一愣,接著明白過來:這方面的毛病很多大姑娘家即便得了也羞于啟齒,更別說在這種農村條件下去看醫生了。多數有病都拖著,有的連自己有毛病都不知道。大多都靠家里的女性長輩來說。要是王鳳玲跟著她去抓藥,從村子里走一遭,被人瞧見了,肯定會有好事的人說她身體有疾。對于一個還沒出嫁的大姑娘來說,被人編排身體有病是不好的,更何況是女人方面的毛病。 “我去幫你問問看?!?/br> 王鳳玲一言不發,轉身跑到自家梨樹前,伸手又摘下幾個梨來,塞到胡嬌嬌手里。 回去路上,胡嬌嬌抱著黃澄澄的梨,心里不知為何也沉甸甸的。這年月的人們活得可真不容易,姑娘家就更不容易了。別說喊了那么多年的婚姻自主了,這村里包辦婚姻還是盛行,婦女主任管都管不過來,鄉里鄉親的,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裳巯驴磥?,連最基本的生理衛生也是保證不了的,醫療條件也差。很多生孩子也就是在家里燒個熱水,由年紀大有經驗的來幫忙。碰上大出血的,也就是命了。 見平時活潑如小鳥的小徒弟心情沉重似的,劉一舟問道:“怎么?擔心白明時不幫你?不用擔心,他最近傷風了,沒力氣跟你譏諷、翻白眼!” “他生病了?”胡嬌嬌猛地回過神來。 “對呀。那小子每天早晨都起早,雷打不動坐在青石板上。都立秋了,早晚沒那么熱,就凍著了唄?!眲⒁恢垡姾鷭蓩煞磻@么大,感到很奇怪,心道:傷風不是很正常? 胡嬌嬌卻憂心忡忡,腳下加快了步子。 回到自己家,胡嬌嬌沒有立刻去找白明時,而是翻開手抄本,嘗試著寫下了兩個字:傷風。不一會兒,手抄本上字跡又出現了。這回胡嬌嬌更驚喜了,原來不止是寫上食材,會顯現出做法來;寫上用途,也會。 她迅速地瀏覽了一遍,兩個字映入了眼簾:秋梨。 秋梨煮湯潤肺清熱,是輔助治療傷風咳嗽的滋補好湯。手邊王鳳玲塞的幾個梨散發著果香,胡嬌嬌說做就做,將三個梨洗凈、切片,放進鍋里小火煮。 煮好后,用大海碗盛了滿滿一大碗,又找了一個碗蓋上,急急往知青點走去。 剛過去時,正好碰上他們陸續去上工。有日子沒見著她了,幾個男知青像見到了難得一見的美景,個個興奮起來。就要過來問長問短,被羅敏君幾個好一頓白眼。還是田曉萍替她解了圍,“嬌嬌,你怎么來了?” 胡嬌嬌笑笑,“劉一舟讓我來給白知青送傷風的藥?!?/br> 趙子林哼了哼,冷嘲熱諷道:“一個大男人傷個風也要歇著,真是弱不禁風的小白臉?!?/br> 錢勇也附和道:“沒法子,誰讓人家長得比女人還標致嘛!” 胡嬌嬌心里頓時來了氣,“你們身為一起下鄉的知青,就好比是一起打仗的戰|友。一起同行的同志生了病不去關心也就罷了,反而要在人家背后編排人家的不是。簡直一點集體觀念都沒有,跟村里那些長舌婦有什么區別?” “嬌嬌,我們不是那個意思……”趙子林和錢勇急于解釋。 田曉萍卻道:“嬌嬌說的對,而且前因后果你們自己心里最清楚。以后不要讓我看到這種不團結的事,否則我上報組織。走了,再不走上工就耽誤了?!?/br> 胡嬌嬌心中有了計較,忙拉住走在最后面的陶敬軍,悄悄問他道:“白知青到底是怎么得的傷風?” 陶敬軍憤憤地剜著趙子林幾個的背影,“還能怎么著?就他那個身體,你別看他體格不算狀,可人家懂醫術會養身子,每天還起早強身健體。比我們強多了。是那天晚上他洗澡,有人從上往下澆了他一頭冷水,還是深井里的井水。那得多涼!放一般人早就發燒了,明時只是傷個風已經很不錯了。依我看,就是他們幾個逃不脫!” 胡嬌嬌急了,“那就這么放過他們了?沒人管?” “沒證據哇!不責眾,互相都說沒看到、不知道,誰敢說趙子林?”陶敬軍囁嚅了幾句,“也就羅敏君張牙舞爪去跟趙子林鬧了,問是不是他干的,可趙子林不承認。田曉萍她們也沒法子,總不能硬要找人舉|報出誰來?,F在忌諱這個,也影響各人的前途。不說了,我走了哈!” 陶敬軍離開了知青點,知青點安靜了下來。 胡嬌嬌端著那海碗,往知青宿舍走去。 “明時哥?!边h遠的,胡嬌嬌就看見白明時坐在那里,身上披著件衣裳,在安靜地看著一本筆記。待她走近了,才看到他的臉色的確不大好。 “我沒讓他開藥,劉一舟讓你送什么來了?”白明時聽到了剛剛胡嬌嬌跟他們在外頭的對話。 胡嬌嬌放下海碗,掀開上面的蓋子,“聽說你傷風了,給你燉了秋梨湯,你喝點吧?!?/br> 煮得微微有點粘稠的秋梨湯,色澤清透如琥珀,散發著香甜,上面還飄了幾粒紅紅的枸杞。白明時不用聞都知道,他粗了蹙眉,仰面凝視著胡嬌嬌,“你放了冰糖?” 胡嬌嬌咬了咬唇,點點頭,“你快些喝吧?!?/br> 冰糖在這時候是很珍貴的東西,有的配藥作為藥引也能省則省,只有生大病的人才能喝到。上回去縣城,楊玉明給的票里有糖票,胡嬌嬌是買了點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可誰舍得給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煮糖水喝??! 白明時拿著勺子的手遲遲不肯舀湯。 “你快喝吧,喝了病就好了?!?/br> 對面的小丫頭目光中帶著期待和關心,在這個資源貧乏得不能再貧乏的地方,她竟然貢獻出了自己的糖。白明時喝了一口,雖然因為傷風鼻腔不通、味蕾也受影響,可還是能嘗出這秋梨湯的清甜,梨片湯汁飽滿,清脆而不爛,不膩不淡剛剛好,熱乎乎地直達胃里,從胃里生騰出一股暖流,涌上心間。 “好喝嗎?” “嗯,好喝?!卑酌鲿r放下了勺子,“我傷風不要緊,曬曬太陽就好了。舌頭嘗不出太多味,給我太浪費了,這湯你也喝一點……”話剛說出口,白明時就頓覺失言,微微紅了臉,尷尬地輕咳兩聲,這湯他已經喝了幾口,怎么好再讓胡嬌嬌喝? 胡嬌嬌卻沒事人似的,連連擺手,“不不,我家里還有,這就是做給你的?!彼坪跏桥滤唤邮?,她忙搬出了王鳳玲,將王鳳玲的病情跟白明時說了一遍,末了道:“這梨是人家送的,我就借花獻佛,給你燉碗湯?!?/br> 白明時不再推辭,慢慢地喝完了一整碗。這秋梨湯實在是太甜了,甜得人心里直發熱。到底是湯甜,還是煮湯的人甜? 胡嬌嬌心里記掛著王鳳玲的訴求,為難道:“能不能不讓她過來抓藥,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替她拿吧?!?/br> “不用她來,她家屋后就有?!?/br> “她家屋后?”王鳳玲驚訝道。 “嗯?!卑酌鲿r站起身,領著胡嬌嬌走到了知青點宿舍的屋后,俯下身,指著一種開著淡紫色小花的草對她說道:“就是這種草,佩蘭科,像澤蘭也像益母草,但都不是。學名叫大雁草,民間也做大安草。清乾隆年間,有個名醫叫葉天士,將這種草記錄在他的藥典中。去濕、化濁、生血、調經,你讓她每次例假后第二天開始煎水喝,喝七天。先喝一陣子再說。如果不行,最好還是得去找醫生看看。我看這邊不少村民家前屋后都有生長,只是不認得罷了?!?/br> 胡嬌嬌聽得似懂非懂,將這草拔了一根下來,揣在自己兜里,記個樣子。 外頭是艷陽天,已經是夏末初秋了,日頭沒有之前那么毒辣,晴空多了一分清亮。不遠處青山連綿起伏,鳥鳴啾啾,如果不是生活條件太差,胡嬌嬌真是覺得自己來了一個世外桃源。 “明時哥,你曬曬太陽吧,比在屋里好。我來給小灰灰喂點草?!?/br> 小灰灰?白明時疑惑,見胡嬌嬌朝兔子籠走去,頓時明白過來,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小灰灰,幾天不見,你怎么長得這么肥了?”胡嬌嬌俯下身子,抱起那兔子摸了又摸,“知不知道吃胖了就會被殺掉???你要長得瘦一點,他們才會不斷給你喂好吃的?!?/br> 胡嬌嬌今天穿了一件白底碎花的棉布褂子,楊玉喬的裁剪手藝好,很是合身,將胡嬌嬌上半身的玲瓏曲線勾勒得恰到好處。站起來是這般風景,可蹲下去就不是這么一回事了。老母親的手中線哪里跟得上少女發育飛快的花樣年紀?特別是胡嬌嬌,這一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像胡招娣長得又黃又瘦跟棵豆芽菜似的,可胡嬌嬌卻蹭蹭地往上躥個子,該有的地方也逐漸顯現了出來。 楊玉喬年輕時候身材就好,胡守義個子又高,胡嬌嬌挑了父母的優點遺傳,這皮膚一天比一天吹彈可破,像剝了殼的荔枝一般。懷里揣的兩只兔子也如小灰灰一般,一天天地長大,原本還只是水蜜桃,現在舊了的衣服很快就要包不住了。 再加上夏天的襯衫,扣子處本來就容易走|光,平時胡嬌嬌蹲下時候也很注意??山裉炜吹叫』一?,實在是被兔子的可愛吸引住了,完全沒有在意周圍。 白明時捂著胸口,覺得自己心悸了幾下,傷風導致的鼻腔呼吸不暢,只能靠微微張開口來呼吸。又是這種糟糕的感覺。 “你給我起來!” 胡嬌嬌被嚇了一跳,一個沒抓住,讓小灰灰蹦到了地上。 “怎么了明時哥?”胡嬌嬌怯生生地問道,忽然看他捂著胸口,忙靠近過去,“你是不是不舒服?” 白明時的大手橫在了她們中間,制止道:“離我遠一點?!?/br> 胡嬌嬌委屈上了,“明時哥,我知道你不喜歡跟人接近??晌医裉旃馐菬鯗突艘粋€小時時間,你不領情也就罷了,反而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真是招誰惹誰了?” 眼看著面前的小美人好像就要嗔怒,白明時也有些后悔自己剛剛說話的語氣有些重了,他稍稍后退了兩步,深吸了一口氣,對胡嬌嬌用緩和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我剛剛說的語氣太重了。我是說,我的傷風不輕,你離得近會被傳染上?!?/br> “哦?!焙鷭蓩傻男睦镞@才好受了一些,原來他是怕自己被傳染上感冒??!“沒事兒的,我身體也很好的。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回家?!?/br> 白明時再次深呼吸,“胡……嬌嬌,你今天這身衣服不合身,太瘦了,回去換件肥的再出門?!?/br> “瘦了?你說我衣裳瘦了?”胡嬌嬌驚呼起來,比剛剛聽到白明時讓她離他遠點還要激動。兩只手不停地在身上比量著,一會兒掐掐腰,一會兒摸摸前、一會兒摸摸后,“哪里不合身?我胖了嗎?真的胖了嗎?” 她以為待在農村,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油水、沒rou吃,不用減肥就能瘦呢!結果白明時今天竟然說她胖了! 白明時閉了下眼睛,并不想看她。 胡嬌嬌心里大為懊惱:完了!白明時連看都不愿意看她,肯定是胖了!要不要待會兒挑著水在村里走幾圈? 想起劉一舟丟給自己的活兒,上午還有些不情不愿,這會子胡嬌嬌渾身充滿了想干活的勁頭,忙對白明時道:“明時哥,你好好養病,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待那窈窕的倩影一路小跑離開后,白明時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目光觸及到旁邊還冒著熱氣的海碗,似乎嘴邊還有秋梨的香甜,他淡淡笑笑,俯身抓起灰兔子,喃喃地問它道:“你說,為什么這湯會這么甜?” 一溜煙小跑回家的胡嬌嬌,剛奔進院子,就嬌滴滴地呼喊道:“媽~快幫我把衣服改大一些,你看我是不是這兩天跟著劉一舟后頭吃香喝辣變胖了?” “嬌嬌!”楊玉喬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下她。胡嬌嬌這才發現,院子里除了楊玉喬,還有另外一個人,竟然是許冬寶。 他正拿著一把老虎鉗子,賣力地擰著鐵絲,固定一把竹椅子。 胡嬌嬌皺著眉,“你怎么來了?” 楊玉喬見女兒對人這副態度,有些心急,“嬌嬌,怎么這么說話?” 許冬寶聞聲一停頓,但手上的動作卻沒停,叮當弄好后,他站起了身子,也不多和胡嬌嬌對話,只回頭對楊玉喬說道:“楊嬸,弄好了,不好坐再跟我說?!?/br> “哎!”楊玉喬欣喜地應道,又對胡嬌嬌介紹,“這是你冬寶哥送來的竹椅子?!?/br> “我知道?!焙鷭蓩衫淅涞?,“謝謝你的好意,但無功不受祿,我也沒給你們家誰看病,不收你的東西?!?/br> 許冬寶微微有些發怔。 “嬌嬌,你孩子,真是!”楊玉喬也很無奈,但女兒就是被自己這么嬌慣長大了,這么多年的確就是這個脾氣。除了孟春生,她對村里的其他后生都是這個看不上的樣子。還有……最近認得沒多久的姓白的知青吧! “媽,不是你告訴我的嗎?不要隨便收別人家的東西,那是不懂禮數的。您怎么能隨便收一個年輕后生送來的東西呢?您不怕村里有人說閑話了么?” “哦,對對對!”楊玉喬猛地回過神來。剛剛許冬寶來,給自己送竹椅子。本身對許冬寶這孩子的印象就很好,老實巴交不愛說話,跟村里那些嘴上抹油、流里流氣的青年不一樣。所以對他自然而然少了幾分戒心。加上聊天中,許冬寶透露出自己很快就要去磚廠干活了,那可是掙工分比鄉里生產隊多多了的地方! 她是過來人,怎么會看不懂許冬寶對嬌嬌的心思?要是嬌嬌能嫁給這么一個人,也是能放心的。都是一個村的,知根知底,還是個勤快上進的青年。 可剛剛胡嬌嬌的話一下子提醒了她,村里人多嘴雜,這會兒就拉拉扯扯的,會給嬌嬌帶來不好的閑話。 “這……大侄子要不你還是把椅子拿回去把,楊嬸不要?!?/br> 胡嬌嬌不客氣地將竹椅子塞到許冬寶手里,“請你以后也不要再來我家了。當著我媽的面,我明確跟你說一句,我確實不喜歡你?!?/br> 許冬寶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漲紅了臉,道:“嬌嬌,你不知道,我馬上就要去磚廠干活了,那里一個月能拿二十個工分呢!” 二十個工分,夠村里生產隊一個普通青年干上倆月了,這要是換成村里其他姑娘家,早就心里樂開花了。更何況許冬寶長得也不算差。 “你拿二十個工分跟我有什么關系?我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拿工分多少的問題,是就是不喜歡,就像有人喜歡蘿卜,有人喜歡白菜一樣。我覺得你會找到更好更適合你的姑娘。請你走吧!”胡嬌嬌下了逐客令。 楊玉喬心中遺憾,又想阻止又做不了這個女兒的主。不知怎么的,最近,她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母親,在女兒面前還不如女兒了。 許冬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恥辱,半晌才拿起竹椅子走到了籬笆門口,卻又停下了腳步,憤憤地回頭問胡嬌嬌道:“什么蘿卜白菜的!我知道,你看上知青點那個小白臉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為你仗著自己長得好,就想高攀城里來的人?那些城里來的知青沒有一個好東西!走了也不會帶你走的!人家有大好的前途!” 胡嬌嬌的心像被擊了一下,定了定神,依舊不客氣地對許冬寶道:“你不要胡說了,我從來沒有看上哪個知青,就算有也跟你沒關系。我們就是鄉鄰?!?/br> 許冬寶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玉喬心驚膽戰,“嬌嬌,你不會真看上那個白知青了吧?你看不看得上冬寶另說,可你千萬不要看上那些知青呀!那都是咱們攀不上的、城里人家的孩子,往后也許都是要回去的!” “知道了媽,我比你清楚?!焙鷭蓩纱瓜履X袋,有些失落地撿起地上被許冬寶剛剛撞倒的一攬子婆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