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意料的是，楊老板卻沒急著答話，而是不慌不忙地先給她泡了杯茶。

    透亮的玻璃杯中，茶葉似鵲嘴，形如秀柳，湯呈青綠，清澈得葉片可數。水面點點白雪，色彩舒而淡雅——“咯噔”一聲放上桌，清雅的淳香便順著熱氣散入整間屋子。

    這是峨眉山特產，上好的花茶碧潭飄雪。價格不菲，常常用來待重要客人。

    顧小魚蹙了眉，愈發覺得事態不簡單。低頭小抿了一口茶，醇香彌漫在口腔里，非但沒讓心情松緩，反而“咯噔”一下，像是掛了塊大石頭似得，叫人坐立不安。

    顧小魚深吸了口氣，放下茶杯，正襟危坐：“楊老板，出什么事了嗎？”

    “小魚，你怎么這么緊張？” 楊老板揚了揚眉，忽然問。

    “有嗎？”顧小魚一愣。

    楊老板不答反問：“開春了，姑娘家喝點花茶好，排毒養顏。今天這是怎么了，茶罐子連茶都不安心喝了？”

    海洋酒吧只有兩位喝茶愛好者，一是楊老板，二是顧小魚。兩人經常約在一起喝茶，坐在酒吧里，一杯茶慢慢地品一下午，悠悠閑閑的曬曬太陽聊聊天，一如蓉城特色的那般悠然自在。

    他這么一提，顧小魚只覺得尷尬，靜下心一反思，她確實有點心急了。

    先前一聽楊老板的語氣，琢磨著海洋酒吧又有事兒找來了，心里頓時便縈繞起了些莫名的煩亂。

    而偏偏這么多事里沒一件是可以一勞永逸的，所有事情，無論是舞臺劇還是酒吧經營，都需要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無論她急不急，都如出一轍的束手無策。

    被禁錮了自由的感覺實在叫人無奈。

    顧小魚長長地舒了口氣：“……不知道，最近壓力有點大吧。酒吧里事情太多，人繃得太緊了。再聽你說有事兒，就有點急?！?/br>
    那時候做決定倒是簡單，一句話便了事。但做完決定真正行動起來，實在是困難重重。

    酒吧改革之后，原先只管唱歌的顧小魚現在卻還要兼顧酒吧運營和活動企劃。粗略一算，她個人的工作量幾乎翻了三倍！

    要是換了以前她一個人也就罷了，再多大風大浪，只要全身心投入，只管做而不去想，咬咬牙也就撐過去了。

    但問題是現在她不是一個人，家里還多一個江喻白江隊長——即便她不去想肩上的擔子，也沒辦法回避壓根沒時間照顧她家二白的客觀情況。不得不從“全身心”變成“兩頭顧”，兩邊掛心，滋味實在難言。

    “楊老板，你有什么好辦法嗎？”顧小魚問。

    楊老板經營過酒吧，這些事他多半也經歷過。顧小魚順口一問，并沒有抱有多大的信心。但她一開口，楊老板居然樂了。

    舞臺上激昂的樂聲透過木門隱隱約約往休息室里滲，抑揚頓挫的曲調經由一次過濾，循環入耳竟變得格外舒緩。配合著一室清雅的茶香，自有三分醉人。

    楊老板喝了口茶，啞然失笑：“老實說，我正想跟你談這事?！?/br>
    多年搭檔下來，彼此為人大家都明白。既然話已至此，楊老板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就說你這姑娘聰明，我還沒點明，小魚你自己就意識到問題了?！?/br>
    顧小魚一怔：“怎么？”

    他道：“舞臺劇這主意雖然不錯，但是小魚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的身份畢竟不只是唱歌的顧小魚了。酒吧里里外外這么多事，全都堆在你一個人頭上，要是你忙不過來了，或者臨時有事耽擱了，酒吧就沒法發展了——”

    “我們現在的問題不在于如何榨干你的人氣去吸引客源，而在于如何不讓它被榨干，讓它長久的給我們吸引客人——做生意嘛，從來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而現在的情況，恰恰成了我們在一次性消費你的人氣。這是很不明智的?！?/br>
    畢竟人氣這東西虛幻如泡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說得準下一秒什么玩意又成了潮流傾向？

    而且，又試問這世界上哪有一路上坡，從不下坡的人呢？

    “除了你，我們沒有其他的品牌，為長遠的利益考慮，我們還得主動出擊，趁著這段時間輿論效果好，多推出幾種品牌，”楊老板道：“所以小魚，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再參與舞臺劇了，給小黑他們機會，再給海洋打出一道招牌?！?/br>
    道理再簡單不過：一方面顧小魚個人的精力實在有限，全酒吧都指望她一個，她勢必忙不過來；而另一方面，舞臺劇初見成效，無疑這是一種已經經過檢驗的好方法。既然方法已經有了，何不借此發揮，一步就位，提升海洋的軟性競爭力呢？

    只不過這樣的取舍，勢必會挫了顧小魚一段時間內的名氣。試問現如今，哪個明星不是想方設法地制造聲勢、博取眼球？天底下有這種傻蛋肯在萬眾矚目之時從人前退居人后嗎？

    楊老板只說建議，話說得相當委婉。但他沒明說罷了，不代表顧小魚不明白畫外音。

    這話即便是由與她熟悉如楊老板來開口，也畢竟是會叫人尷尬的。楊老板話畢，屋內頓時沉默了。

    顧小魚暗暗想著他的話，心里反倒是越想越輕松。

    她正煩著手心手背都是rou，沒辦法兼顧兩面?，F在楊老板居然告訴她，如果不參加舞臺劇只管唱歌，居然可以幫助海洋發展——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好事嗎？

    “小鴻頂替我的角色，演得怎么樣了？” 她問。

    楊老板愣了愣，似乎沒能想到她會如此開口，但依然如實回答道：“挺好的。這小妹人還不錯，人熱情又上進，這個月工作完了，我就打算跟她簽長期合同了?！?/br>
    顧小魚點頭。

    酒吧經營的事她畢竟不是行家。當時請楊老板回來，一方面是念及舊情，另一方面說來，也是希望有著豐富酒吧管理經驗的楊老板可以在關鍵時刻幫忙把握方向。

    現在看來，楊老板肯回來，實在如若神助。

    顧小魚抿唇，一心坦然：“那沒問題啊，我退了就是?！?/br>
    ☆、第161章 提個小建議

    顧小魚說退就退，從不打馬虎眼，甚至把包里的做著標記的私人演出心得都大公無私地拿了出來。

    雷厲風行實在是她的風格。楊老板愣了愣，欲言又止了一番，終于舒了口氣，淡淡地笑了。

    “那行，這邊我會去跟他們溝通，”楊老板開口，小心地收起心得，又抬頭道，“對了小魚，還有件事?！?/br>
    “嗯？”

    “這樣的，下午我兒子班上要開家長會。我這一會兒就要過去，大概趕不上晚上酒吧聯盟的聚會，你要是空的話，就去參與一下?！?/br>
    前陣子楊老板聽了顧小魚和小黑的勸，終于點頭正式回歸海洋酒吧。料理完老婆的后事，他收拾行李回蓉城，連帶著便將在一直老家上學的小楊也轉到了蓉城來讀書。

    他老婆已經沒了，就剩下這一個兒子，說小楊是楊老板唯一的執念，一點也不為過。

    父親掛念兒子，在所難免。顧小魚非常理解楊老板的心情。

    更何況小楊剛沒了mama，又成了插班生，離開了熟悉的學習環境，最容易產生心理包袱，實在應該多關懷一下。

    小楊就讀的是一所半封閉式公立學校，他在學校里待著的時間遠比在家里多。久干教師的工作，老師們的觀察也比家長仔細得多。家長會之后，楊老板與各科老師的溝通顯得尤為重要。

    家長會他是非去不可了，但酒吧聯盟這頭楊老板卻始終放心不下：“倒也沒什么重要的情況，委員會組織的例行學習而已。如果你有事，不去也行，下次空了我再帶你去，介紹你認識他們?！?/br>
    蓉城有一個酒吧聯盟，有些內部消息是只有酒吧老板們才知道的。

    顧小魚老早就聽說過，然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她也僅僅是知其然罷了，一直沒去留心其“所以然”。

    但時過境遷，她現在畢竟是海洋酒吧的老板，于情于理都應該去打個照面。

    更別提每個行業都有每個行業的規矩，蓉城的酒吧聯盟也有其自身的一套規矩。既然在這行業里干，就不能不遵守準則。

    就顧小魚所知，蓉城酒吧聯盟里按照各酒吧資歷、規模以及與會活躍度進行綜合評比，選擇出了七位“委員”，組成了蓉城酒吧聯盟委員會。

    這聯盟委員會名義上可以綜合管理蓉城酒吧界的各類事宜，但事實上卻并沒有任何實際權利去“干預”，而是在以“過來人”的身份不耐其煩地教導著新人，以及組織每月一度的聚會，學習和探討行業發展方向。

    海洋酒吧雖然只是個中小型酒吧，地理位置又略為偏僻，實在比不上西門區眾酒吧的名氣，但它好歹也是蓉城內為數不多的十來年不曾易主的老酒吧了，在酒吧聯盟內的正統地位根深蒂固。

    海洋酒吧確實不出名，但因其資歷和活躍度，綜合考究下來也成了酒吧聯盟委員會的一員。

    既是委員會的一員，不與會總是不妥當的。

    何況海洋酒吧可是十來年如一日，從未缺席過聯盟的聚會。內部信譽之好，與會活躍度之高……足以叫整個蓉城酒吧行業都望塵莫及——如此好的傳統，總不該斷送在新老板顧小魚的手里。

    顧小魚從未參與過，貿然前去必然尷尬。楊老板尚有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