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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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不過到底是自己的親jiejie,還是派人去打聽她的下落,找到了她的尸首。 “人死如燈滅,不管赤瑪做了多少惡事,她始終是王庭的公主,應該給她一份體面,但是她和世家勾結,引得朝堂大亂,北戎大軍圍城前,她又帶著近衛軍棄城而逃……這樣的公主,我要怎么勸說羅伽給她尊號?” 羅伽寬仁,只要他苦苦哀求,說不定羅伽會同意保留赤瑪的尊號,但是百姓能夠接受嗎?般若、阿貍和其他死去的親兵得到忠義之名,供奉在佛寺,為百姓贊頌,赤瑪和其他帶著私兵棄城逃跑的世家鑄下惡果,罪大惡極,被百姓憎惡,理應受到懲處,這樣賞罰分明才能安撫人心。他不該因一己之私去讓羅伽為難。 畢娑舒口氣,道。 親兵的頭低了下去。 畢娑抬腳走開,淡淡地道:“她總說自己是曇摩家的女兒,把她葬在母親身邊吧?!?/br> 親兵應是。 …… 與此同時,西軍營帳里,輕騎帶來一封從萬里之外中原送來的信。 “給明月奴的信?誰寄來的?” 李仲虔接過信,看一眼信封上的字跡,劍眉輕擰。 第184章 散功 李仲虔直接拆開信, 一目十行地看完,臉色驟變, 鳳眸里騰起熊熊怒焰。 候在帳外的人聽到火盆傾翻的巨響, 連忙沖進帳中,只見火炭亂滾, 滿地狼藉,李仲虔站在被劈成兩半的黑漆長案前,手執利劍, 目眥欲裂,一副癲狂模樣,嚇了一跳。 “阿郎?出了什么事?” 李仲虔暴怒,面容扭曲,胸口劇烈起伏, 望著一地散落的文牒, 揮手示意親兵出去。 整整一天, 他沒有踏出營帳一步。 下午,親兵大著膽子送了些吃的進去,發現中午送來的馕餅rou湯一樣都沒動, 帳中一片岑寂,李仲虔坐在案前, 盯著散落在地上的信, 一語不發,神情陰鷙。 入夜時分,帳中終于傳出李仲虔的聲音。 親兵連忙入帳。 “今天的事不要讓七娘知曉?!?/br> 李仲虔望著手里的劍, 雪亮的劍刃映出他血紅的鳳眸,“誰敢對她透露只言片語,以后不必再出現在我面前?!?/br> 聲音沙啞,語氣森然可怖。 親兵心頭惴惴,悄悄抹了把汗,應喏。 李仲虔臉色陰沉。 第二天,他拿出一封信交給瑤英。 “我認得杜思南的字跡,他怎么會給你寫信?你一直和他通信?” 瑤英心里咯噔一下,飛快看一眼信封,見漆印完好,悄悄松口氣,道:“杜思南出身低微,想要在朝堂站穩腳跟,少不了用些手段,我幫了他幾次,他偶爾會寫信告訴我長安那邊的情形。阿兄記不記得赤壁那個為我治過病的神醫?杜思南是南楚人,我托他幫我尋那位神醫?!?/br> “為了曇摩羅伽的身體?” 瑤英點點頭。 她不止派人去天竺尋訪神醫,也派了人去中原,現在這些人都陸續抵達圣城,被曇摩羅伽提前送走的蒙達提婆他們也快回來了。 李仲虔沒有多問什么,道:“你留下來陪著曇摩羅伽,高昌來了封信,沙州那邊有幾個北戎殘部作亂,楊遷還沒帶兵返回,達摩要坐鎮高昌,我得盡快趕回去,明天我就啟程?!?/br> 瑤英道了聲好,“阿兄萬事小心?!?/br> 等他出去,她湊到燈前看信。 片刻后,瑤英閉了閉眼睛,把信扔進火盆里。 火苗竄起,信紙很快化為煙灰。 李仲虔回大營調派人手車馬,遣輕騎先行,剛準備動身,親兵來報:“阿郎,王請您去大帳一敘?!?/br> 他去了大帳,還沒開口,曇摩羅伽道:“衛國公可否緩些時候再動身回高昌?!?/br> 是詢問,語氣卻篤定,顯然已經為他做了決定。 李仲虔濃眉輕皺,一臉不悅:“我有急事回高昌?!?/br> 曇摩羅伽看著他,忽然眉頭緊擰,悶哼一聲,嘔出一口鮮血。 李仲虔瞪大了眸子,站起身。 旁邊侍立的緣覺立刻熟練地送上熱水巾帕,曇摩羅伽面色微微泛青,接過帕子,若無其事地擦去唇邊血跡。 緣覺退了下去。 李仲虔心里一沉,坐回氈毯上:“這是第幾次了?你是不是每天都是如此?你一直瞞著明月奴?” 從親衛的表現來看,曇摩羅伽絕不是第一次這樣忽然嘔血。 曇摩羅伽點點頭,碧眸里映出搖曳的燭火,神情平靜,“幾乎每晚都會如此?!?/br> 李仲虔眉頭皺得更緊,半天說不出話。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曇摩羅伽淡淡地道:“大半個月前就是如此了?!?/br> 李仲虔呆住,滿面震驚。 他居然瞞了這么多天,瞞得這么嚴實!他們都不知道曇摩羅伽已經開始嘔血,還以為他可以再支撐一段時間! 曇摩羅伽迎著他驚詫的視線,眸光沉靜淡然。 這一次強行服用大量丹藥,如同飲鴆止渴,從守城的時候開始,他就時不時氣血攻心,他不想讓瑤英成天擔驚受怕,沒有告訴她。如果這是最后一段時日,他希望留給她的都是快樂的記憶。 “衛國公,我已經安排好所有事情,醫者他們馬上就能返回圣城,我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如果有什么意外……” 曇摩羅伽停頓了一下,道:“我希望那個時候,衛國公能陪在公主身邊,最好能馬上帶她回中原?!?/br> 他想活下去,但是該安排的事情還是要安排好,詔令已經頒布下去,王位可以由其他人繼任,王庭短時間內不會再生動亂,畢娑和莫毗多會按照他的詔令推行改革,諸部承諾會效忠于王后……他唯獨放心不下瑤英,即使諸事都妥帖了,依然無法安心。 李仲虔怔了怔,明白過來,深受震動。 曇摩羅伽這是在交代后事。大戰過后,他還俗,舉辦大典,請婚,送瑤英王后的冠冕——因為怕來不及,所以每一件事都提前籌劃好了,等安穩下來,一氣做完。 難怪瑤英會喜歡這個和尚。 李仲虔沉吟半晌,神色變得凝重,嘆口氣,頷首。 說的也是,萬一和尚出了什么意外,他得盡快帶瑤英離開這個傷心地。 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說。 李仲虔派心腹部屬先帶一部分兵馬回高昌,自己留了下來,瑤英問起,他推說那幾個叛亂的殘部只有幾百人,自己不必親自去,搪塞了過去。 各部和各地駐兵前后腳離開圣城,百姓和禁衛軍一起清理出幾條長街,開始修建房屋。精明的商人趕著裝滿木料、糧食、布匹的大車趕來圣城,官員在城外劃出一片地方,讓商人和百姓自由交易貨物,按曇摩羅伽的吩咐,不收取任何賦稅,各地商人聽說以后,紛至沓來。 商道上駝鈴陣陣,人流如織,琵琶樂曲聲盤旋回蕩,即使是雪天,城外那片臨時搭建的市坊也人頭攢動,商人們的貨攤鱗次櫛比。 城里城外,每天都是一副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期間,瑤英天天打發人去迎還在路上的蒙達提婆幾人,曇摩羅伽這一次吃了太多丹藥,隨時可能倒下,在他面前,她表現得好像沒有這件事一樣,其實日夜懸心,會突然間覺得心慌意亂,隔一會兒就要派人去看看他才能放心。 曇摩羅伽卻像沒事人一樣,每天忙完了事就陪她去市坊閑逛。 這一次他不再是坐在馬車里等她,而是和她一起走進熙熙攘攘的市坊。他現在不穿僧服,出門時一身王庭兒郎的窄袖錦袍,戴頭巾,佩長劍,看去英武不凡,百姓們認出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朝他合十拜禮,虔誠恭敬。 一天,兩人乘坐的馬車從市坊出來,人群中一個大膽的婦人高聲問:“王和王后什么時候舉行婚禮?” 這一聲傳出,人群沉寂了片刻,接著,男女老少笑著擠上前,詢問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 “王和王后天造地設,是幾生幾世修來的緣分!” “我們都想給王送禮!” “王不要太節儉,婚禮一定要辦得盛大……” 瑤英聽著車簾外一聲一聲的呼喊,抬頭看向曇摩羅伽。 他唇角輕輕翹起,低頭親她發頂。 不久后,親兵來報,醫者、蒙達提婆和其他地方趕來的名醫齊至圣城。 瑤英剛接到消息,立刻讓畢娑和莫毗多接管王庭的政務軍務,兩人恭敬應了。 蒙達提婆第三次來到圣城,看到昔日壯麗的王宮成為一片廢墟,唏噓不已。眾人在長階下匆匆寒暄幾句,入殿為曇摩羅伽診脈。 瑤英坐在一邊,神情緊張,雙眸一眨不眨,留心觀察他們臉上的表情。 醫者先探了脈象,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蒙達提婆上前,也皺了皺眉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幾位醫者依次診過脈,退到外間去小聲討論。 瑤英心里焦灼,忍不住直起身朝殿外張望,手背上忽然一熱。 曇摩羅伽握住她的手,日光從窗格子里漫進來,他深秀的眉眼間氤氳著淡淡的金輝,唇邊微微含笑。 “明月奴,別怕,我這一生沒有遺憾了?!?/br> 醫者都趕過來了,他無法再隱瞞她。 他端坐在淡金色光線中,如一尊超脫塵世的佛。 瑤英的平靜從容霎時被擊潰,心口想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疼得厲害。 多日來刻意不去想、不去提、不去問,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 “不許說這樣的話,你還沒陪我回中原呢,我想帶你去看看我長大的地方?!?/br> 她強撐著微笑,眼圈卻慢慢紅了。 曇摩羅伽摟她入懷,額頭抵著她的,抬手拂去她眼睫閃出來的淚花,微微嘆息一聲。 他不想讓她傷心難過,想讓她歡笑,想陪她看花開花落。 如若不能,就讓她早些忘了他,等她白發蒼蒼時,兒孫滿堂,一生喜樂,偶爾想起他,記起他的名字,便足夠了。 氈簾輕輕搖晃,醫者躬身入殿,看到兩人,嘆口氣,臉上掠過一絲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