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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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遷這些年招募了不少人手,他們愿意冒死送信。 瑤英相信他們的忠誠,不過光靠忠誠和毅力突破不了北戎人的封鎖,他們沒有北戎內部通行的文書銅符,走到哪里都會被北戎騎兵追殺。 她和楊遷討論了幾種掩飾身份的辦法:商人,僧侶,使團。 最后,瑤英靈機一動:有什么身份比依娜夫人的親兵更妥帖呢? 有依娜夫人的詔令,隊伍可以暢通無阻,至少在高昌到瓜州、沙州這一帶的路途上,沒人會仔細盤查他們。 所以瑤英和尉遲達摩才會向依娜夫人報信。 依娜夫人能設伏殺了海都阿陵最好,失敗了也沒什么,他們推算過每一個可能產生的結果,認為值得冒險。 現在,他們從依娜夫人那里得到詔令,拿到通關文書銅符,以護衛國主之名調集人馬,轉移秘密訓練的義軍,在高昌各地布置人手——這一切都在依娜夫人的眼皮子底下進行。 楊遷情不自禁地感慨:“有了詔令,事情就順利多了?!?/br> 瑤英提醒他:“不能掉以輕心,依娜夫人的詔令只能用上幾個月,過了沙州,一切還得看他們的機變?!?/br> 楊遷道:“他們知道此行艱難,無所畏懼?!?/br> 瑤英點點頭。 第一批出發的隊伍早就準備好了,王宮詔令送至楊宅,所有人立馬收拾行李包裹,預備動身。 瑤英和楊遷為眾人送行。 十幾個頭裹巾幘、腰佩寶劍、身著白氅的年輕人站在廊下,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到款款走來的瑤英,忙朝她行叉手禮。 瑤英走到階前,眼波流轉,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了許久。 他們如此年輕,又是如此堅定,如此勇敢,明知這一去很可能就是身首異處,依然義無反顧。 瑤英斂容正色,躬身,朝眾人深揖到底,雙手三揖,行了個鄭重的軍禮。 眾人屏氣凝神,十幾道視線落在她身上,目光灼灼。 瑤英抬頭,望著眾人,“探虎xue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昔時太子丹在易水畔為荊軻送行,何等悲壯,永垂千古,今日我為諸君送行……” 眾人神情凝重,目中豪情閃動。 其中一個少年郎雙手緊握成拳,揚聲道:“請公主放心,我們一定將信送至涼州,不到涼州,絕不回頭!” 其他人跟著響應,一片立誓聲,個個都是滿口慷慨之語。 瑤英想起黃沙中的枯骨,搖了搖頭。 眾人呆了一呆。 瑤英看著眾人,眼中似有燦爛星光流轉,一字一字道:“諸君將生死置之度外,瑤英欽佩悅服,今日我為諸君送行,無曲相送,無詩相贈,更無豪言壯語,只有一個囑托,請諸君務必小心保全自己,萬事謹慎。他日,你我定有重聚之日!” 她語氣柔婉,卻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這一字字似有萬鈞之重,砸在眾人心頭,眾人渾身一震,收起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氣,朝瑤英還禮。 禮畢,他們抬起頭,蹬鞍上馬。 瑤英站在階前,目送他們離開。 眾人馳出很遠后,回頭,發現瑤英還站在原地目送,撓了撓腦袋,彼此相視一笑,帶了幾分靦腆。 “我們還能活著回來嗎?” “一定能?!?/br> “我們剛才是不是很威風?以后也會有人傳唱我們的故事?” “我比你威風多了,你看你臉白成那樣,害怕了吧?等出了城,你老實點跟著我,我護著你!” 一道聲音感嘆道:“公主真漂亮……” 其他人停了下來,怒喝:“張九,你果然不老實!想什么呢!你剛剛是不是偷看公主了?” 張九小聲辯解:“我隨口這么一說……” 風中傳來少年郎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楊遷臉上漲得通紅:這幫不成器的東西!剛才一個個比他祖父還正經,怎么一轉眼又浪蕩起來了? 瑤英站在原地,搖頭失笑,目送少年郎們意氣風發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這一次,但愿他們不會被辜負。 第83章 不認識了(修改) 鉛云低垂, 朔風凜冽,鵝毛大雪紛紛揚揚, 遍地瓊瑤。 高昌王城籠罩在一片素裹銀白之中。 鼓聲回蕩, 城門開啟,一支由駝隊、馬隊組成的商隊緩緩駛出門洞, 幾輛大車上滿載貨物,頭戴氈帽、腰佩彎刀的胡人護衛騎馬跟在隊伍兩側,來回巡視。 瑤英身披雪白大氅, 腳踏長靴,頭上一頂厚實的錦邊氈帽,臉上罩防風雪的面罩,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騎著一匹通體墨黑的駿馬, 遙遙綴在隊伍最后面, 出了城門, 展目四望,眼前一片浩瀚無垠的茫茫雪原。 狂風呼嘯,商隊離了王城, 迎著風雪,行駛在寬闊的雪道上。 瑤英勒馬立在高處, 目光四下里搜尋一番, 找到蘇丹古的身影。 他一人一騎走在隊伍最前面,離其他人遠遠的,玄衣獵獵, 高挑挺拔的背影冷峻孤絕,千山萬仞,奇峰獨立。 瑤英望著他清冷的背影,心里再次涌起古怪的感覺。 從前晚開始,蘇丹古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她有事找他商量,每次都是緣覺代為傳達。 昨天,為了和蘇丹古說上話,她特意等到天黑,腳都站酸了,終于在前廊遇上他,剛迎上去,他淡淡地瞥她一眼,抬腳走開了。 他沒有刻意躲開她,只是就像突然不認識了她似的,看她的眼神冷如霜雪。 瑤英站在原地,一臉茫然。 緣覺扯了扯嘴角,笑得尷尬,解釋說攝政王向來都是這樣的,請她不必介懷。 瑤英當時笑了笑,沒有多問。 緣覺在說謊。 蘇丹古平時不是這樣的。他看上去冷酷淡漠,誰也不理會,可隊伍中只要有人遇險,他肯定會出手相救。他明知她生病的時候在試探他的身份,依然悉心照顧她,縱容她的種種小算計,督促她服藥。她向他請教的時候,他耐心為她講解,知無不言。 他就像天際處巍峨聳立的雪峰,沉默無言,時常消失在漫天的塵沙、霧靄和風雪之中,但是她知道他一直都在,不管她什么時候回頭,總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這樣一個人,怎么突然性情大變? 瑤英攏緊氅衣,仔細回想,好像那晚她去房中找蘇丹古的時候,他就有些不對勁了。 那時他雖然冷淡,至少肯和她交談。 這兩天她忙得腳得像陀螺一樣,出入王宮、楊宅和市坊,見了一波又一波人,提醒老齊清點貨物,終于在昨晚料理完最緊要的事情。當她告訴緣覺可以回王庭了時,緣覺輕輕舒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瑤英明白,緣覺和她一樣急著回王城。 原因不難猜:蘇丹古太古怪了,可能只有回到王城才能恢復。 風聲呼呼,駿馬發出幾聲不耐煩的嘶鳴,瑤英從冥思中回過神,俯身,拍了拍馬脖子以示安撫。 她在等人。 不多時,王城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踏響,楊遷騎著一頭棗紅色健馬飛馳而來。 “公主!”馬還未停穩,他松開韁繩,朝瑤英拱手,取出一柄嵌滿寶石的匕首,“請您收下這個?!?/br> 瑤英認出這把匕首是楊遷平時腰上佩戴的那柄。 “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 楊遷捧著匕首,朗聲道:“父親囑咐過我,假如將來我能回到中原,要代他把這柄匕首獻給中原皇帝,告訴皇帝,即使他被迫換上胡裝,改說胡語,從了胡俗,他依舊不忘故國,生死都是河西楊家兒郎?!?/br> 他望著瑤英的眼睛,神情鄭重。 “今天我把這柄匕首獻給公主?!?/br> 瑤英微露詫異。 不等她說出拒絕的話,楊遷雙手往前一遞,目光如炬:“公主,請您代我保管這柄匕首,將來我護送公主回到中原,收復河西的那一天,公主再把它賜給我。我不知道中原皇帝是誰,不知道長安的世家巨宦還記不記得我們這些遺民,我只知道,文昭公主是和我并肩作戰的同袍!” 風雪彌漫,天光淡薄,他年輕堅毅的臉龐鍍了一層淡淡的光輝,眼中似有兩簇火焰熊熊燃燒。 炙熱,堅定。 瑤英心中一股熱流涌動,揭了面罩,明朗笑意從眼角眉梢一點一點滿溢開來,像一朵顫顫吐蕊的牡丹花,光艷照人。 她接了匕首,笑道:“好!等回到中原,我一定要和四郎浮一大白!” 楊遷哈哈大笑:“我量如江海,斗酒十千,到時候公主可別嫌我太能喝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人相視一笑,抬手擊掌。 楊遷挽起韁繩,道:“國主不能來為公主送行,請公主見諒?!?/br> 瑤英心中一動,看一眼遠處的商隊,下意識壓低聲音問:“四郎,你知不知道國主和王庭的使者達成了什么盟約?” 蘇丹古和尉遲達摩肯定見過面,他們交換了什么,又約定了什么?為什么尉遲達摩諱莫如深,連楊遷都瞞著? 楊遷搖搖頭,眼神閃爍了兩下,聲音也放低了些,道:“我問過國主,國主一個字都沒透露。我回去再問問國主?此事是不是事關重大?” 瑤英笑了笑:“我只是一時好奇,四郎不必放在心上?!?/br> 楊遷喔一聲,抬頭看向遠方,視線落到等在不遠處的親兵身上。 公主身邊的親兵太少了,他挑了三十個家兵給公主當護衛,為掩人耳目,那些家兵不得不假扮成自賣為奴的奴隸。 他原本想再送些人手給公主使喚,尉遲達摩提醒他那樣做會引來依娜夫人的警覺,他只能熄了心思。 楊遷雙手緊握,沉聲道:“公主,現在高昌保護不了您,您只能先回佛子的王庭等待消息。不過請您放心,我已經在秘密訓練義軍,各家的家兵也分別派駐到各個部落去了。等到時機成熟,國主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奪回王權,扣押依娜夫人。到那時候,我親自去王庭接您回來,只要張九傳回消息,我們就能動身回中原?!?/br> 瑤英低頭別好匕首,輕笑:“四郎不必記掛我,我身邊有親兵保護。雖說我們的計劃還沒出什么錯,不過難保依娜夫人不能瞧出端倪,你和尉遲國主務必謹慎?!?/br> 楊遷點頭應是,略帶不滿地道:“達摩比誰都謹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