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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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英知道他這是承認了,攥緊手指。 東宮果然知道李仲虔現在身陷重圍,派出援軍刻不容緩,不能再耽擱了。 李玄貞似笑非笑,用一種嘲諷的口吻道:“七妹想求我救李仲虔?別費口舌了?!?/br> 讓他救李仲虔,簡直是癡人說夢! 事實上,東宮不僅不會出手救人,還打算趁此機會永絕后患。 就算李瑤英拿出那個泥人,他也不會出手救仇人之子。 “我知道太子殿下必然不會答應?!?/br> 瑤英聲音干澀,神情平靜,一字字道,“所以我們來做一個交易,你派出飛騎隊救出我阿兄,我代替??倒骷奕ト~魯部,如何?” 飛騎隊只聽他的號令。 夜風輕拂,竹骨燈籠罩下搖曳的燈影。 李玄貞瞳孔一縮,垂眸看著瑤英,神情震驚,憤怒,憎惡。 “你有什么資格和我做交易?” 他扭開臉,仿佛很不屑的樣子。 “我明白,太子殿下恨我阿娘,恨我阿兄,殿下覺得是我阿娘逼死了唐皇后,你曾說過,要我阿娘也嘗一嘗受辱的滋味?!?/br> 瑤英低頭,理了理袖子,直挺挺地朝李玄貞跪了下去。 摩羯紋地磚鋪設的廊道堅硬冰涼,隔著幾層紗羅織料,雙膝隱隱生疼。 瑤英直直地跪著,抬起頭,“我代阿娘于殿下面前受辱,殿下可覺得暢快?” 李玄貞詫異地看著她,臉上神情微微抽搐。 瑤英跪著沒動,迎著他譏諷的目光,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現在我們可以談交易了嗎?” 她問,語調平靜。 李玄貞這回沉默得更久,上前一步,冰涼的手指挑起瑤英的下巴。 粗糙的指腹摩挲肌膚,像刀背刮過一樣。 瑤英想起這雙手曾經掐著自己的咽喉,讓自己無法呼吸,不禁輕輕戰栗起來。 李玄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冰冷:“七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瑤英坦然回望,神情堅定,沒有一點動搖。 就像當年他給她選擇的機會,她義無反顧掉頭就走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李玄貞手指驀地捏緊:“七妹,我給過你機會?!?/br> 瑤英迎著李玄貞冰冷的注視,微微一笑,雖然跪著,氣勢卻一分不減:“太子殿下,我阿娘是謝氏女,阿兄是李仲虔,這一點永遠、永遠不會變?!?/br> 她天生不足,三歲之前,謝滿愿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她才能活下來。 三歲之后,李仲虔照料她長大,教她讀書寫字,從戰場中救下她,兄妹倆相依為命。 母親和兄長是她的親人,她不會為了自保和李仲虔斷絕關系,即使這么做會徹底惹怒李玄貞。 李玄貞嘴角一扯,松開手,背過身去。 “李仲虔活不了幾天,我用不著和你做交易。沒了李仲虔的庇護,即使裴公能勸圣上收回賜婚旨意,我也有辦法逼你同意代嫁。七妹,你還是沒有和我交易的資格?!?/br> 裴公保下瑤英的法子是陽謀,陽謀只能勸圣上廢了那份賜婚的詔書,防不住其他人暗地里打算。 現在李仲虔出了事,魏明自有法子逼怕瑤英代嫁。 她只是個女子,失去唯一的倚仗,無法和東宮抗衡。 更沒有資格和東宮交易。 瑤英沉著地道:“朱綠蕓等得了嗎?圣上等得了嗎?葉魯酋長又能等到幾時?” 婚期越來越近了,她派人打聽過,朱綠蕓整日以淚洗面,李玄貞怎么舍得讓朱綠蕓一直擔驚受怕下去? “況且,就算魏明能想出逼迫我點頭的法子,他怎么保證我心甘情愿?” 瑤英意有所指地道,“假如我出了什么意外,假如我不小心毀了自己的臉,又或者我不幸亡故……只要有一丁點小差錯,魏明的陰謀詭計全都派不上用場。你們沒辦法強迫我,而整個大魏,只有我能代替??倒??!?/br> 李玄貞面色陰沉。 瑤英擔心李仲虔的安危,不想和李玄貞多做糾纏,站起身,拍拍裙子袖角:“請太子殿下立刻派出飛騎隊,只要我阿兄平安歸京,我會遵守諾言,替嫁和親。我這人向來說話算話,不會反悔?!?/br> “我只等半炷香,半炷香后飛騎隊還不動身,不管魏明怎么威逼,我就是死也不會替嫁?!?/br> 李玄貞濃眉擰起。 瑤英沒有出聲催促他,站在一邊,等他做決定。 片刻后,她忽然緊緊地捂住胸口,神情痛苦,踉踉蹌蹌著走了兩步,唇邊溢出一縷血絲。 李玄貞怔了怔,一把拽住瑤英的胳膊,迫使她抬起頭:“你怎么了?” 瑤英臉色蒼白,渾身都在顫抖,汗水濕透層層衣衫,發鬢也被汗珠浸透,燈火下泛著柔潤的濕光,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李玄貞半抱著她,感覺到她柔軟的身體迅速變得冰涼,沒有一點熱乎氣。 “你病了?” 他鼻尖沁了幾滴汗,有些手足無措,輕輕拍瑤英的臉。 瑤英手腳綿軟,靠在他懷中,抬手抹去唇邊血跡,慢慢抬起臉。 李玄貞低頭看她。 瑤英雙唇發烏,臉上沒有一絲半點的血色,唇邊卻漸漸浮起一絲笑,一邊痛苦得輕顫,一邊道:“你答應了?!?/br> 李玄貞愣住。 瑤英渾身發抖,滿臉的虛汗,牙齒咯咯響,憔悴不堪的臉上透出幾天以來最燦爛的容光。 “李玄貞,你已經答應交易了?!?/br> 她感覺得到,她再一次避免了李仲虔注定戰死的結局,所以再次受到懲罰。 阿兄有救了。 …… 鄭璧玉再看到李瑤英的時候,她躺在李玄貞懷中,氣若游絲,臉色微微發青。 “怎么一轉眼的工夫成這樣了?” 鄭璧玉看著丈夫的眼神刀鋒一樣嚴厲,“你傷著七娘了?” 李玄貞搖搖頭,放下瑤英:“我沒傷她,她突然無緣無故地嘔血?!?/br> 鄭璧玉趕李玄貞出去,一疊聲讓請醫者來給瑤英診治。 李玄貞轉身要走,袖子一緊。 他回頭。 瑤英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子,手指用力到發白,趴在床邊,有氣無力地道:“飛……飛騎隊……” 李玄貞看著她,面無表情地抽回自己的袖子。 “我已經讓飛騎隊出發了?!?/br> 瑤英慢慢閉上了眼睛。 醫者不一會兒提著藥箱趕了過來,沒瞧出什么毛病,只能先給瑤英開了安神的藥。 鄭璧玉心急如焚,生怕瑤英有什么好歹,親自守著瑤英。 翌日早上,瑤英從昏迷中醒來,不顧醫者的阻攔,掙扎著下地。 她不能在東宮多待。 鄭璧玉已經得知瑤英和李玄貞之間的交易,長嘆一口氣,扶她起身:“七娘,你真的想清楚了?” 昨晚魏明和李玄貞起了爭執。 魏明不愿救李仲虔,李玄貞執意要救,兩人為此一直吵到大半夜。 公主府的奴仆卻是一臉歡欣,連夜跑回公主府報信,今早那邊的宮人就過來傳話,說朱綠蕓肯吃飯了。 瑤英面色仍然蒼白如雪,苦笑著道:“阿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阿兄若果真命喪河谷,阿娘和我無依無靠,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到那時,我連可以拿來交易的東西都沒有?!?/br> 謝氏滿門戰死,謝貴妃失去依靠,母子三人只能任人宰割。 為了保護她和阿娘,李仲虔棄文從武,跟隨李德南征北戰,以戰場上的殘暴兇名來震懾魑魅魍魎。 亂世之中,李仲虔是謝貴妃和她的底氣。 沒了阿兄,她要么乖乖代嫁,要么以死抵抗。 既然結局都是一樣的,不如由她自己來主導這次交易,換取李仲虔的平安。 只要能救阿兄,瑤英什么都可以犧牲。 鄭璧玉喃喃嘆息,送她出了內院。 李玄貞剛從公主府回來,仍然是昨天的衣裳,臉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他看著瑤英,眉頭輕皺:“你病了,怎么還下地走動?” 瑤英面色發白,虛弱地笑了笑,“長兄不必擔心,只要我阿兄平安,我會信守諾言,完成大魏和葉魯部的婚約,就算我要病死了,也會撐過婚宴那一天?!?/br> 李玄貞臉色微沉。 瑤英緩了緩,眼簾抬起,望著李玄貞那雙和李仲虔很像的鳳眸。 “李玄貞,我向你低頭,和你交易,朝你下跪,不是因為我覺得我阿娘有罪,覺得我們欠你什么,只因為弱rou強食,不得不如此?!?/br> “我從不認為是我阿娘逼死了唐皇后。她們之間的悲劇,是亂世之中剪不斷理還亂的陰差陽錯。二哥更是無辜,從來沒有傷害過你們母子,只因為是我阿娘的兒子,因為威脅到你的地位,就被你視作眼中釘,被圣上遷怒?!?/br> 李玄貞沒有作聲,目送瑤英孱弱一步一步走遠,孱弱的身影消失在林翳深處。 …… 瑤英強撐著走出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