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走過來，揶揄道：“喲，二嫂這是舍不得呢？還真沒瞧出來，大嫂在咱家也有五六年了，你可是正眼都不瞧人家的?！?/br>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竟沒反擊，反而嘆了口氣。

    三夫人被她弄得忐忑起來了：“怎么了，這是？”

    二夫人道：“三弟妹說的是，大嫂在咱家這么多年，彼此和和睦睦的，就這么走了，還真有點舍不得?！?/br>
    說罷，二夫人轉身往回走，眼角余光瞥到三夫人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心情忽然愉快起來。

    難怪那死丫頭喜歡不按牌理出牌，把別人噎得啞口無言的感覺還真好！

    池韞這邊，去了一趟朝芳宮。

    一則，幫大長公主搬家，二則，還有事情要交代。

    才到牌坊，就見青玉涵玉領著一干小道姑等在那里。

    看到她過來，齊刷刷施禮：“恭迎師姐回觀?！?/br>
    池韞不禁一笑，這架勢，倒讓她想起俞二公子話本里的大魔頭，出場就是這么個排場。

    “別多禮了?！彼衅鹎嘤?，一邊往里走，一邊問，“我不在這段時間，觀里還好吧？”

    青玉回道：“一切都好?；ǔ澞翘?，我們聽師姐的，辦了花神宴，以百花為饗，禮贈香客。那些花糕花餅，如今聲名大噪，供不應求?！?/br>
    池韞笑著點頭：“就知道你們能辦得很好?！?/br>
    青玉感嘆：“回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去年這個時候，我和涵玉連飯都吃不飽，在這觀里被人隨意欺凌。如今整座朝芳宮，都由我說了算了，想要怎樣就怎樣。人生際遇，當真說不清楚?！?/br>
    池韞點點頭：“幸虧你當時堅持下來了?！?/br>
    “不?！鼻嘤裾J真地說，“是幸虧遇到了師姐。如果不是你，我和涵玉現在還在打雜呢！”

    池韞笑道：“我給你們引了路，也得你們撐得起來。不瞞你說，這朝芳宮交給你們，我心里也沒底。是你們夠努力，爭取到了這個機會?！?/br>
    剛開始，她只是想要一個助力。假如她們師姐妹沒有這個本事，說不得她要想別的法子了。

    “凌陽師叔云游去了，過不了多久，這住持就會換人。既然你有自信，要不要應了？”

    青玉喜極：“師姐，我可以嗎？”

    “只要你覺得自己能做，就可以?！?/br>
    青玉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可以，我能做?！?/br>
    池韞笑了：“好?！?/br>
    這一年，青玉的進步不可謂不大，瞧這份自信，和原來畏畏縮縮的樣子全然不同了。

    她又交代涵玉：“調香的事，我都教給你了，能做到什么高度，還得看你自己的?！?/br>
    涵玉鄭重應下，回道：“我一定聽師姐的話，好好研習?！?/br>
    跟她們師姐妹交代完，池韞去了一趟五松園。

    樓晏已經在這里等她了。

    看到她過來，伸出手：“來?！?/br>
    兩人進了英靈堂，在玉衡先生的牌位前停下。

    池韞點燃香燭，供到靈前。

    樓晏與她并排跪下。

    “祖父?！彼贿叿贌e攢下來的手稿，一邊說道，“這應該是我最后一次來看您了。您瞧，這些字是不是不再有玉重華的痕跡了？從今以后，玉重華這個人，將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您不用擔心，我會過得很好。嫁給了喜歡的人，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屬于無涯海閣的過去，將會永遠過去?！?/br>
    樓晏接下去道：“先生，您在的時候，我以為留在無涯海閣教書，就是無欲無求。后來您不在了，我才發現，原來安安靜靜地教書，是一件這么難的事。原來無涯海閣的存在，這么不容易。您放心，您愛護的人，我會替您守住。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到那個地方，建起一座新的無涯海閣?！?/br>
    手稿燒盡了，池韞仔仔細細將煙灰碾碎，直到完全看不出痕跡。

    “走吧?！彼鹕碚f。

    樓晏笑著點了下頭，牽起她的手，緩緩出了英靈堂。

    ……

    蘭澤山房那邊，梅姑姑在和大長公主說話。

    “奴婢真不敢相信，竟有離開這里的一天?！?/br>
    大長公主一邊收拾經書，一邊笑道：“我也沒想到，原來離開這么容易?！?/br>
    梅姑姑擔心：“您就這樣搬出去，宮里會不會說什么吧？”

    大長公主滿不在乎：“你覺得會說什么？本宮只是搬出去，又不是還俗?！?/br>
    進朝芳宮，是一種表態。

    只要態度不變，宮里沒理由跟她過不去。

    何況此一時彼一時，皇帝現在需要她的助力。

    大長公主收了笑，又慢慢說道：“從這里出去，我們就不會清凈了?！?/br>
    梅姑姑抬起頭，看著她：“殿下……”

    大長公主目光幽幽：“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后悔。也許我會成為姚氏的罪人，但是現在不做，我死了都不會甘心?！?/br>
    梅姑姑定定望了她許久，忽然笑了：“那就做吧。奴婢不知道什么大義，只要殿下開心，奴婢就幫殿下去做?！?/br>
    第391章 軟弱與自私

    樓晏假期結束前，池韞跟他進宮謝恩。

    皇帝今天沒有上朝，在清寧宮陪伴太后。

    另外，有幾位宗親命婦也進宮請安，陪侍在側。

    二人進來時，殿內諸人不禁眼前一亮。

    太后笑道：“果然是紅花綠葉，一對璧人?；实?，聽說這媒人還是你做的，真是給你表妹尋了一樁好親事?！?/br>
    殿內眾人都笑了起來，打趣地看著他們。

    早他們一步進宮的大長公主說：“我原想叫阿韞多看看，偏她一口應了。當時我便和阿梅說，這丫頭八成就是瞧人家好看，果不其然?！?/br>
    皇后笑道：“池小姐自個兒和天仙一般，當然要配個謫仙般的人，您說是不是？”

    見太后和大長公主都很高興，幾位宗親命婦附和：“正是如此，郎才女貌，天作之合?！?/br>
    一旁的平王世子妃笑著糾正：“皇后娘娘，應該叫樓夫人了?！?/br>
    “哦，對?！被屎蠛c頭，“本宮一時忘記了?！?/br>
    皇帝的興致并不很高，配合地笑了笑，說道：“皇后，你在這里陪母后和姑母說話，朕還有些政務，先去處理?！?/br>
    皇后起身：“臣妾遵命?！?/br>
    太后亦頷首：“政務要緊，你且去吧?！?/br>
    皇帝起身，叫了樓晏，一并離開。

    “樓四，新婚的感覺如何？”

    出了清寧宮，皇帝反倒不急了，問起了閑事。

    樓晏笑了笑，稟道：“回陛下，還可以?！?/br>
    皇帝瞅了他一眼，調侃道：“瞧你眉眼含春，就一句還可以？”

    樓晏只是笑。

    “叫你娶的時候，還不情不愿的，現在知道感謝朕了吧？”

    樓晏拱了拱手：“陛下慧眼?！?/br>
    皇帝感嘆：“到了婚娶的年紀，身邊還是有個女人的好。旁的不說，有人幫你料理細務，也能專注在公務上。再說，心煩的時候，不至于一個人，越呆越悶?！?/br>
    樓晏想起這幾天的變化，頷首：“陛下說的是?！?/br>
    兩人進了花園，踏上九曲橋，撐著欄桿看魚。

    樓晏瞧出皇帝情緒不對，便問：“陛下心情不好？”

    皇帝招手要來魚食，一邊喂魚一邊嘆氣：“玉妃走了快兩個月了?！?/br>
    樓晏沉吟：“您……想念她？”

    皇帝點點頭，又搖搖頭，忽然問道：“樓四，你對朕有沒有過怨言？”

    樓晏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當初朕接玉妃進宮，你就十分不贊同，以至于，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被实坜D頭看著他，“你是不是埋怨過朕，讓她占了重華的名字？”

    樓晏抿著唇，片刻后才回答：“臣不敢?！?/br>
    皇帝笑笑：“你說不敢，可見確實埋怨過。說起來，朕以前很嫉妒你，總是想，朕要是像你一樣得先生歡心，就敢跟太子哥哥爭一爭了。哎，你為什么不爭呢？你難道不喜歡重華嗎？”

    樓晏默了默，回道：“當時以為，她最喜歡太子?！?/br>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不怪你那么想，那會兒我們誰爭得過太子哥哥呢？他生來就是儲君，將來還會成為天下的主人?！?/br>
    說到這里，他發現自己泄露出了些許妒意，便轉回話題，繼續道：“朕知道，重華只有一個，朕讓玉妃冒她的名，你定然不喜?？墒菢撬?，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追求了那么久的東西，突然有一天不見了，整顆心空落落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br>
    樓晏沒有回答，只安靜地看著橋下聚過來的魚。

    皇帝也只是想傾訴，并不在乎他回答不回答：“找到玉妃的時候，朕已經快崩潰了。在她身上看到重華的影子，才叫朕重新找到了活著的感覺。樓四，你現在成了婚，應該能明白，有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在身邊，才能漸漸撫慰那種失去的痛苦?！?/br>
    樓晏默默看了他一眼，轉回去繼續看魚。

    “池小姐，挺像重華的，是不是？玉妃的感覺沒有錯，她確實有重華的影子。我想，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有那種感覺吧？好像自己還在無涯海閣，好像重華回來了。當然，這只是一種錯覺，但它能減輕你的痛苦，慢慢接受現實?！?/br>
    皇帝長嘆一聲：“三年，和玉妃在一起久了，朕心里那個影子越來越淡，慢慢的想不起她的樣子。后來再想到重華，第一時間浮上心頭的，都是玉妃的樣子。如果不是玉妃太過分，朕會一直容忍她，給她恩寵，畢竟是她幫助朕離開了這種痛苦。樓四，朕這樣說你明白了嗎？是不是可以體諒朕了？”

    樓晏靜默片刻，慢慢說道：“臣，從來都明白陛下?！?/br>
    明白你有多軟弱，明白你有多自私。

    所愛的人走了，連個名字都不給她留下，為了讓自己好過一些，讓她死后背負種種不堪。為了撫慰自己，明知道這個冒牌貨心狠手辣，也想包庇她。

    皇帝以為和他達成了共識，笑得很是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