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認命吧_分節閱讀_17
18、亂象 到底朝堂之事遠比后宮重要,宣帝被何丞相訓得沒了脾氣,也就撂下選美的心思,轉頭關心起了淳于嘉—— 畢竟是跟了他兩輩子的心腹,雖說貪一點不算大毛病,但那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的根子可得從現在就掐斷了。當初一面用著一面制衡著他,還要把何丞相留在朝中壓人,終究不如君臣戮力一心、毫無芥蒂的好。 不過前世也是因為朱煊之亂,朝中人才凋零,他才會對淳于嘉倚重太過,慣得人不知高低。如今趁著時候還早,倒不如撿此事來磨磨他的性子,也教他知道敬畏…… 宣帝便丟下手中奏折,叫了個侍立在門外的宮女磨墨,自己站起身來自背后欣賞著這副紅袖添香的美景。在那宮女回身向他示意之前,他就迅速轉過了臉,直到人退下之后才又走到桌旁,重又展開那道奏折批閱。 這道折子,是參相州知府貪墨朝廷救濟銀兩,閉門不納流民的。 如今宣府一帶開戰也有月余,西北流民漸多,各省皆奉旨安頓。就連京畿也由京兆尹設了臨時住所,按時放粥。 因時值二三月間,正是青黃不接之時,國庫銀兩還要支援前線,難以撥出太多。左右宮中無人,內庫也不是沒花過,宣帝便將前幾朝積存的銀兩撥向各州府,叫府縣安頓流民、開倉救濟。 而這個相州知府,貪的正是宣帝特地叫人調出去的私庫銀子。 這些事宣帝原也見得多了,若貪的只是國庫銀子,還不至于這么大動干戈??蛇@本是宣帝打算納妃選美的錢——當皇帝的都肯為了百姓打光棍了,一個小小知府竟敢把黑手伸向這銀子上,若不拿出來狠狠治一回,宣帝自己都虧心的慌。 盡管宣帝沒能成上親其實和這銀子無關,但相州知府的名字已落到了他心上,而淳于嘉正是他心中做這事最好的人選。 ——多見見貪官的下場,尤其是親手整治幾個貪官,總也能叫淳于嘉警醒些,不至于外物迷了眼,分不出自家性命與權勢財貨哪個更要緊。 發下旨之后,淳于嘉當天下午就進了宮辭行。 宣帝推己及人,體諒他不愿遠路奔波的心情,親自把他從地上扶起,拍著他的肩頭勸道:“相州距京師不過四百余里,快馬兩三日便得來回,路上朕派御林軍護送,幼道不必擔心路上安危?!?/br> 淳于嘉受寵若驚,低頭答道:“臣豈敢愛身而忘公。今日嘉入宮是來辭別圣上,也請皇上多多保重龍體。如今方交仲春,正是寒溫不定之時,皇上朝務繁忙,更要注意添減衣物,以免受寒?!?/br> 宣帝心中熨帖不已,也溫言撫慰道:“幼道放心,宮中自有良醫在,朕哪會就病了?倒是你在外奔波,要更小心……哪怕路上慢些也不怕,務必以安全為第一要務?!?/br> 他面色和悅,說出的話更是字字聲聲透著關切,聽得人如坐春風。淳于嘉抬起頭道謝,正見宣帝滿面關切之色看著自己,心頭一熱,不期然想到王右軍那句:面如凝脂,眼如點漆,此真神仙中人。 這話放到人君頭上,卻有些過于親昵了。淳于嘉心頭一跳,有許多話就想說出口。卻不知怎地舌根發直,心底無數可說或不可說的話,明明都到了嘴邊,竟一句也說不出來。 挨到最后,他還是帶著一隊御林軍和滿腹遺憾出了金水門,直奔相州去查那件貪腐案。 不只眼下的貪腐案,相州知府的后臺他也要一揪到底。淳于嘉私心盤算著,總要揪出幾個朝中與他勾結的大魚,再叫他們吐出幾百萬銀子,才不負宣帝將這般重任交到自己肩上。 淳于嘉懷著凌霄之志走了,宣帝在宮中卻仍只是逐日忙于政務,上朝時偶爾被何丞相駢四驪六地夸一回不好女色、勤政愛民,聽得幾乎心如死灰。 然而這朝中畢竟還是有曉事的官員。譬如禮部尚書,也就是原來勸他立妃的宗正寺卿賀徵,就又一次奏上了深合上意的諫疏——已進了三月,宮中該挑日子主持耕藉禮和先蠶禮了。 耕藉禮且不提,先蠶禮卻是要皇后主持的! 宣帝簡直要揚眉吐氣了,然而在朝上議起此事時,他還是板起了臉,帶著淡淡憂郁無奈問何玄:“朕后宮空虛,莫說皇后,連低品級的妃子也不曾納。先蠶禮竟無人能主持,這可如何是好?” 何丞相捻著白玉笏板,不緊不慢地走到列中,低頭奏道:“圣上何必憂心,宮中自有太妃太嬪在,不若擇其一主持此事。反正百姓看的不過是朝廷愛民之心,何必太過在乎人選?!?/br> 宣帝還想說什么,太尉岳雩也隨他出列,附和道:“何尚書所言極是。陛下如今正對西北用兵,其他事務不得不一切從簡。先蠶禮在前朝亦非年年舉行,豈宜為此一禮而牽扯更多事端?” 三公之中出來兩個反對的,賀徵位份又不足與這兩人相抗,而他最寵信的能臣淳于嘉偏偏又出了京……宣帝便也不再期待群臣,自己打落牙齒和血吞,默默地再度承受住不能納妃的痛苦,依著禮部安排去演耕。 這項祭禮他前世已做過數回,熟得不能再熟,對推那耕犁也沒什么太大興趣,演禮之時便丟下犁不管,只拉著那兩個老農的手,細問他們生計如何。 那兩個農民也是京兆尹千選萬選出來的,面對皇帝也敢說幾句話,都憨憨笑著,不停地夸耀當今是如何盛世,人人衣食豐足,把宣帝贊得堪比三皇五帝。 只是他們面上雖帶笑容,眼底卻有幾分隱憂之意。 朝中奉承宣帝之人何止百千,就連淳于嘉那樣的人精都不能全然哄過他,何況兩個農夫?宣帝只隨意套問幾句,便從那老農口中得出真相——京西一帶,流民雜居之處,竟有幾個人高熱不退,似乎身上身上還生了斑疹。 這是——春瘟! 宣帝霍然起身,把演禮之事全數丟下,乘龍輦從后苑直回到垂拱殿,路上已緊急吩咐人召何丞相等朝中重臣及太醫院提點、院判等人覲見。 何丞相與岳太尉入宮最早,聽得宣帝說了此事,也都大驚失色。京中若流行起瘟疫,定是一樁大禍不提,更要緊的是,那瘟疫到底是從何處生發的?若真是從西北而來,宣府的幾十萬大軍是否也會受到波及? 本就是戰況膠著之時,軍中萬一再發了時疫,只怕頃刻就要不戰而敗,叫西戎人長驅直入,侵州占府了。 何丞相連羽扇都不搖了,面上卻還很沉靜,安撫宣帝道:“京中天氣遠比西北炎熱,流民居住一處,或因水土不服而發病也數尋常。軍中奏報一日一至,都無異樣,咱們倒不必思慮太過。只是有些事還是要預先準備……還是調些良醫和藥材送往西北和京城吧?!?/br> 三人先在殿中計定大局,待京兆尹與太醫院人等到了,便由丞相與太傅二人安排細務,并聽取諸人意見。 太醫院提點當即受命,派人去京郊查看具體病況,宣帝便又撥了些私庫銀子,曉諭各部安排人手,購入藥材,預備應對疫情。 應對疫情,說起來只是一句話,落到實處又有千頭萬緒。要錢要人,哪里不傷筋動骨?若真是朝中有的是得用之人,也不至于連皇帝要選個妃都拖著不辦了。 直商議到晚上,留幾位大臣在宮中用罷了晚膳,宣帝才得回宮休息。他也無心睡眠,批罷奏章就叫王義拿了些醫書來。翻著翻著,便不由得想起了上輩子。 他記著元初這兩年該是風調雨順,既無西戎侵邊,更沒有時疫的,怎么如今他才一登位,就鬧出這么多不祥之事? 莫非是神仙不滿他殺了成帝自立……這神仙真垂青他么?怎么成帝強占他時這神仙從無一絲相救之意,他推翻暴君之后,倒是處處不順? 宣帝想得心頭火起,也看不下醫書,隨手扔到案上,推開窗透氣,便聞到一股細細甜香。展眼看去,院中正有幾株桃花罩在雨霧中,映著滿月燈火,泛起淡淡光華。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連室家都沒有,還看的什么桃花!宣帝煩躁地將目光轉落到燈火上,只覺著身上燥熱,便在窗口吹了陣風。 王義進來送茶,見他吹著夜風,便連忙把他拉開,口中念叨著:“我的圣人啊,這才剛三月,夜風還涼著呢,要是吹病了怎么辦?” 宣帝隨意敷衍兩句,端起杯盞一飲而盡,便把人打發出去。自己一夜輾轉反側,盡想著怪力亂神之事。 連疫情的進展也不叫他滿意。派出去的幾個太醫有說是熱在營分之疾,有說是熱盛動血之相,病人越來越多,卻也未拿出個管用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