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都傳言林云深死在你手里，我們兩兄弟，或許跟你們兩兄弟一樣，真真假假，誰分得清?！?/br>
    陳秋靈依照所言，復活了林云深，一夜過后，林云深成了楊柳一。陳秋靈派了一輛馬車，將楊柳一送回到韓氏私宅，卻被韓秦川叫人擋在了大門外頭。韓秦川派了幾個心腹，帶著楊柳一離開了夜郎城。

    他裝了十幾年，一直在演戲，太累了。不想后半生還要偷偷摸摸記掛著林云深，他會忍不住去看他，帶他在身邊。林云深是妖道，以妖道之名而死，復活了依舊是妖道，而且是更讓人畏懼的妖道。他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無法兼得，就讓林云深隱姓埋名到他處去生活吧，最好彼此再相見，擦肩而過也不會認出他。

    或許他不知道這一世林云深的樣子，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他如今身體虛弱，靈力如同普通道人，再也沒辦法保護林云深。他要將林云深送到連他和陳秋靈都不知道的地方去。這世上，再也沒人知道林云深在哪里。

    只是依舊心有不舍，他站在大門外，暮色低沉，他看著馬車走遠，落下兩行熱淚來。

    第二年的時候，韓秦川身體好了許多，趕往江東白家，求娶白慧端，對白慧端說：“云弟臨死之前，教我照顧你。你一個女子，無父無母，依靠親人而活，若苦守一世實在辛苦。你跟我走，做韓氏夫人，可避夫妻之實，享夫妻之名。若他年我死，韓家便是你的。你可愿意？”

    白慧端不言語，只是一味痛哭，韓秦川道：“他言說，這世上對他好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個。我這個做哥哥的，未盡本分，你肯對他好，我心里也感念你，愿意一生一世供養你?！?/br>
    半年之后，白慧端嫁往韓家，臨走的時候給白正英磕頭，白正英說：“你其實不必嫁他。他是殺了你未婚夫的人，你嫁過去，外人如何看待我們白家？”

    白慧端面色無波，道：“當年若不是伯父無情，趕走了他，我又怎么會嫁給殺夫仇人?！?/br>
    白正英駭然：“你這是恨我?！?/br>
    白正英送白慧端出門，眼眶泛淚說：“你同那人一樣，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br>
    白慧端聽他如此說，竟然笑了。馬車漸漸遠去，白正英回到家里，看到案上一封信，留信者是白隱，脫了儒服，做道士去了。

    白氏長公子做了散道，聞者無不震驚。白沖之出山，回到了白家。白正英道：“當日一時心軟，招了林云深到家里，沒想到竟招來了一頭狼，竊了我最愛的兒子?！?/br>
    白沖之看著地宮里躺著的林云深的rou身，嘆息了一聲，說：“可他也救了白隱的性命，并為此而死。我們白家也欠他一份情，都是命，該還的。世事皆都是命中注定，哥哥也不必太傷心了?！?/br>
    “他去做道，能做什么，難道也跟著這個林云深一起，去做妖道？”

    “他既然信中說會做善事，不做惡，他的為人，哥哥難道還不清楚，要相信他?！卑讻_之說：“依我猜，他是為林云深集聚功德去了?！?/br>
    白隱四海為家，風餐露宿，捉妖除怪十年，行善無數，林云深十年之后能醒，焉知不是他的功德。

    十年之后，韓秦川與白慧端終于有了第一個孩子。塢城陳氏得助于長洲韓氏的扶持，本已經衰微的聲勢漸漸上來，終于不再是四大玄門中最弱的一個。十年過后，這世上似乎早就沒人記得林云深，好像這世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

    十年之后，奉命守護林云深的人離開了他，趕回長洲，將林云深醒來的消息告訴了韓秦川。韓秦川眼中淚光閃爍，吁了一口氣，坐在小時候林云深常坐的那個屋檐上，看著整個長洲城。

    然后重生的林云深，用長庚劍殺了一只蠆，血腥沾染到長庚劍上，喚醒了劍靈。封存了太久的怨恨被血腥氣迷惑，一時失了心智，屠殺了一整個村子。

    這世上因果循環，從未停止。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總會去。而林云深本人躺在白家冰冷的地宮里，靠著那一絲魂魄等著，等著他的魂魄歸身。他的面容還是二十多歲的樣子，栩栩如生，一點也沒老，一點也沒變，依然容貌清艷，叫人動心。那長而柔軟的睫毛微微抖動，睜開了眼睛。

    第67章 結局篇：海棠花開

    林云深恍恍惚惚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只有白隱陪著。

    “白隱……”他艱難地叫了一聲。

    趴在榻上的白隱聞言立即坐了起來，看向他，眼中盡是紅血絲：“你醒了?！?/br>
    林云深想要坐起來，奈何只覺得渾身酸痛，白隱按住他說：“你現在還不能動，再躺一日?！?/br>
    “我……”林云深去看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白隱面色憔悴，但是笑容溫暖：“你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林云深了?！?/br>
    林云深覺得自己好像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只模模糊糊記得一些。如此躺了一日，便搬離了地宮，回到了正清堂。

    正是春天，一切都是勃勃生機。他坐在窗前，想起他當年離開這里的時候，正是大雪天。

    白隱的書房里，依舊沒有什么好看的書，他拿了《詩經》在手里，翻到了一句詩。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br>
    于他正好是反過來，倒是有意思。

    海棠花開的時候，家里來了貴客，盧氏獨子盧元鶴來了。

    “怎么不見白鷴這小子來接我？”盧元鶴笑嘻嘻地打量著這院子：“還和以前一個樣?！?/br>
    窗前坐著的林云深，一身白衣，長發披肩，容顏清艷，這玄門第一美貌公子的名聲，還真不是吹的。盧元鶴有些郁悶，說：“怎么十年過去了，你這身皮囊竟不見老?！?/br>
    林云深說：“你過來?！?/br>
    盧元鶴笑著從窗子跳進去：“什么事？”

    “我有事要問你?！?/br>
    “哎你別問我，剛我進門的時候白大公子就說了，不準胡說，你要問，我就一問三不知?！?/br>
    “你知道我要問什么？”

    “那你問問看?！?/br>
    “我聽白隱說，那把長庚劍你帶走了？”

    盧元鶴點頭。林云深問：“帶到哪里去了？”

    “也不在我身上，劍里頭有倆鬼魂，我挺怕的，交給林音音了，她說她要帶到空臺山去。她說了，覺得巫行道和陳星河兩個很是可憐，要一直困在劍中，和坐牢又有什么區別。她把那把劍放在了她們觀里，說是在觀里供著，等散盡了戾氣，聽夠了禪音，這兩個人就可以投胎轉世去了。她是在替兩個人集功德呢?！?/br>
    “她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林云深說：“那巫行道的尸身呢？”

    “陳宣良將他跟陳秋靈葬到一塊了。這樣也好，雖然說這陳秋靈作惡多端，可林音音說他們三個，恩怨糾葛，竟不知道該去怪誰。都是被情所困的糊涂人。既然魂已跟了陳星河，軀殼就留下來給陳明月，免得陳明月有怨氣?！?/br>
    林云深點點頭，說：“她跟陳宣良，怎么樣了？”

    盧元鶴笑道：“我就要跟你說這個，這兩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好上了，說是今年就要完婚呢。這林音音都成了老姑娘了，居然也嫁掉了?！?/br>
    林云深道：“早該如此，她從前是糊涂，好好的大姑娘，干嘛要一棵樹上吊死?！?/br>
    “你呢，你如今怎么樣了。我聽說白隱帶你回來的時候，白正英的臉色可是不好看呢?！?/br>
    林云深問：“是么？我沒見著他?！?/br>
    他說著就直起身子，朝著外頭笑了起來。盧元鶴扭頭去看，就看見白隱進來。他往榻上一躺，喊道：“我說白公子，你不是監視我來了吧？”

    白隱笑了笑，端著個盒子進來，林云深聞到了味道，立即興奮地喊：“綠豆糕！”

    “我叫他們剛做的，還熱著呢，這時候最好吃?！?/br>
    盧元鶴也吃了一個，也就吃了一個，頗有些嫌棄地說：“栗子糕桂花糕，隨便挑個都比這個好吃，我看你，真是窮鬼命，他們白家什么好東西沒有，你還吃這個?！?/br>
    他說完看向白隱：“白鷴那小子呢，怎么沒見著他？”

    “我吩咐他出去辦點事，還沒回來?！?/br>
    “你別老欺負他，”林云深一邊啃著綠豆糕一邊說：“白鷴那么老實?！?/br>
    “他呀，就是另一個白隱。你覺得白隱老實么？”

    林云深點頭：“當然?！?/br>
    盧元鶴有點氣不打一處來，直起身戳了一下他的腦門：“你呀，給點好吃的就把你給騙了！”

    白隱笑著問林云深：“窗戶都打開，冷么？”

    “不冷，我看外頭海棠花都要開了。對了，剛盧元鶴跟我說，你帶我回來的時候，你爹老不高興了？”

    盧元鶴一聽一骨碌爬起來：“我先走了，我去找白鷴！”

    白隱看著他跑遠，嘆了一口氣，林云深蹬了他一腳：“問你呢?！?/br>
    “我爹要是不同意，你能在這里住著？我跟你的事，我已經跟他說了?！?/br>
    林云深差點噎?。骸案f……我跟你的事？我跟你，什么事？”

    白隱道：“成親的事?！?/br>
    “成……成個毛的親，哪門子的親？”

    “我跟你已經……我已經跟他說了。原來就想要說的，拖到今天?！?/br>
    林云深一張臉漲得通紅，聽白隱聲音也有些臊：“他聽了，還問我說做男的還是做女的?！?/br>
    “……”林云深緊張地問：“那你怎么說?！?/br>
    “自然是做男的?！卑纂[倒是換了一副無辜相貌：“這種事，總不好騙人?！?/br>
    “你走開！”林云深滿臉通紅：“我沒法活了，沒臉見人了！”

    白隱笑道：“這有什么，既然做了良人，自然有男有女。你在我心里，雖然是男人，也和女子沒有兩樣。這種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我告訴他咱們的事，他對你也會敬重些，也是為你好?！?/br>
    “你爹那個老頭子，接受得了我么？”

    白隱說：“總會接受的?！?/br>
    想想也是，白正英這種正經的老儒生，要接受斷袖之事恐怕也不容易。林云深說：“等我養好了身體，就要離開這里。我可沒臉見你爹，估計他也不想見我?！?/br>
    白隱點頭：“等你身體好些，我帶你回長洲看看，可好？”

    林云深一愣，說：“也不知道韓秦川歡不歡迎?！?/br>
    白隱沉默了一會，道：“他定是歡迎的。他對你，比我對你還要好?！?/br>
    林云深覺得這話說的別扭，訕訕地笑了笑：“你這話，倒像是吃醋了，他是我兄長?！?/br>
    “雖是兄弟情分，也比我情深，且不管他是什么情，他舍得為你去死，我卻有些猶豫，我只想活著，這一世陪你。若我死了，或許心中也想你死了，咱們兩個人生死都在一塊。相較而言，百里兄這份情誼，的確不是我能比的，心中實在羞愧?！?/br>
    這還是林云深頭一回聽到白隱用百里稱呼韓秦川，扭頭看白隱，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如今傷勢怎么樣了。你說慧端匆忙帶著孩子回長洲去了，連等我醒來都來不及，想必他傷的也是極重的?！?/br>
    白隱說：“等你好了，咱們去看他?！?/br>
    海棠花開的時候，白家次子白河從京城回來了，應酬完了外頭，已經到了夜晚，才抽出空過來看他。

    “千山兄一點都沒有變，竟比我還要年輕一些?！?/br>
    白河確實看著成熟了許多，或許官場最能磨煉人，身上多了許多煙火氣。兩人秉燭夜談，白隱卻來攆人：“有什么話，明日再說，時候不早了，他要睡了?！?/br>
    白河道：“我這個哥哥，還是這樣護著你?！?/br>
    這種話白河從前也沒少說，只是如今不同往日，林云深再聽到這話，只覺得臊得慌，嘻嘻笑了兩聲，沒有說什么。白河站起來對白隱說：“你這人啊，最是心狠，一別數年，都不說回來看看。別說父親，連我都要怨恨你了。這世上難道你除了千山兄，都不認別人了?！?/br>
    白隱聽了這話，露出幾分愧意來，送白河出了院子。林云深等白隱回來，就沖著白隱笑。

    白隱說：“你傻笑什么?！?/br>
    “越來越發現，你對我竟這樣好，你說我從前怎么就沒發現?！?/br>
    白隱道：“你沒心沒肺，也不是一日兩日了?！?/br>
    “就是你老愛說我，我才覺得你不喜歡我，”林云深說：“你這人，刀子嘴?！?/br>
    “那我現在改了呢？”白隱看著他，說：“林云深，我愛你愛的要死要活?！?/br>
    這情話說的實在突然，林云深聽了只是吃驚，竟沒覺得不好意思。等到回過味來，嘻嘻笑了兩聲，跳起來沖著白隱撲過去。白隱將他接了個滿懷，抱著他說：“看來身體是好的差不多了?！?/br>
    “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活蹦亂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