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這時,龔九鳳正好從小粉桃的房里出來倒洗臉水,而小粉桃是住在葉蕊軒的對面。 龔九鳳無意間瞄了一眼對面葉蕊軒房里的人,沒來得及探究竟,青青就已經把門關上了。 龔九鳳頓時覺得葉蕊軒房里的人眼熟得很,很像一個人。 她想過去探究看看,被身后屋里的人叫住?!鞍ⅧP,我今天想吃生煎,你等會兒給我去買?!?/br> 龔九鳳應了聲,只好作罷自己的好奇心,回過身來服侍屋里的人。 水燈離開溪雪園的時候。 龔九鳳正好買完生煎回來,遇到了趙水燈。她故意躲在后面不出聲,就是這么偶然的一天,龔九鳳發現自己的猜測居然沒錯,在葉蕊軒房里的人,的確是趙水燈。 就是當初那個在蘇州城拋棄自己的同伴。 還好她龔九鳳命大,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侮辱,還在上?;盍讼聛?,她恨得咬牙切齒。 還有件事她好奇,趙水燈怎么從蘇州到了上海,還和葉蕊軒認識了。 龔九鳳下意識回避,怕和趙水燈碰面。等趙水燈走了,她才從后面出來。 龔九鳳想現在她在上海還沒站穩腳跟,活得還是很卑微,一切有風險的變故,她都要預防。 小粉桃吃完了生煎,喝了口沏好的碧螺春漱了漱口。 龔九鳳想起今天還遇到一個人,今兒個早晨買生煎遇到的人,她提醒道:“粉桃姑娘,你哥哥今天又來找你了?!?/br> 小粉桃不悅地皺起了眉,“他怎么又來了?不是才給過他錢嗎?” 龔九鳳回道:“我讓你個哥哥先去餛飩攤吃點東西,跟他說了,你等會兒再過去??墒沁@可怎么辦?金公子今天可約了你呢?!?/br> 小粉桃看了看墻上的鐘,金公子等會兒來接她還有些時間,她現在迅速下樓去打發那個討債鬼哥哥,應該還來得及。 小粉桃囑咐道:“阿鳳,要是金學臨來了,你叫他等一會兒,說我馬上就會回來?!?/br> 這位叫金學臨的少爺家里是開銀行,還是金家最小的兒子,平時作風頗為放蕩,喜歡流連風月場所。仗著家里有錢,狎弄幾個戲子,這倒也沒什么。 只不過就是這棠春班的小粉桃很是認真,認真到真以為自己可以當上這個銀行小開的夫人。 小粉桃去了巷口那家餛飩攤,看到了自己的那個和自己同根生的濫賭鬼哥哥,不止是個濫賭的還是個討債鬼。 小粉桃這些年攢的家底,有一大半都給這個哥哥給掏空了。 她面色不悅地坐了下來,沒好氣地問:“陶良,你又來找我干什么?” 面前這位吊兒郎當,天天賭博無所事事的男子就是小粉桃的親哥——陶良。 “陶芬芬啊,聽說你傍上了個銀行小開,還能怎么樣,借哥哥一點錢花唄?!?/br> “我上次不是給了你一百塊錢!你怎么又來要錢??!” “你也知道現在的世道亂,什么都貴,你給的錢哪夠花啊?!?/br> 小粉桃心中燃起幾股怒火,這些年來,她唱戲分到的錢,還有以前傍的那個色老頭給的金銀首飾,大部分都填進家里那個無底洞,她爹死了,就剩這么個哥哥,可是還這么不爭氣。 她總想著兩人是親兄妹,幫襯自己的哥哥也是應該的,可是真的應該嗎?她哥哥明顯把她當蚊子血一樣,毫無節制地吸取。 她整個人的家當,都要快要眼前這人榨得一干二凈了。 小粉桃心想:陶良陶良,喪盡天良。陶良這個人真的沒救了。 陶良靠著meimei活了這么些年,習慣了。 “以前沒打仗的時候,我給你的錢都可以給你討兩個老婆了!陶良你能不能爭氣點,干我這行的,不是一直有錢花的!有天我也會年老色衰,我現在找個肯要我的有錢人不容易,要是他把我娶進門了,膩味了,過個幾年,誰知道他還會娶多少個,你這時候能不能不要拖我后腿!” 小粉桃氣鼓鼓地說了一大堆道理,這些話她說過很多遍了,包括這次,她肯定她哥哥也不會聽進去的,所以她才絕望。 她那么努力往上爬,因為斬不斷和親人的羈絆關系,所以要一直這樣被拖累下去,什么時候會是個頭? 陶良像是把耳朵捂了起來似的,這些話絲毫沒有影響他半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嗯了幾聲敷衍。 陶良吃完了一碗餛飩,又叫了一碗。 小粉桃差點把白眼翻到桌上,可真是氣得不輕,她從包里掏出錢,扔了個五十塊錢在桌上就走了。 身后的人來了句:“才這么點錢啊,meimei啊你可越來越摳了?!?/br> 她頭都沒回喊了句:“不要的話還給我?!焙竺娴娜怂查g不吱聲了。 她怒火中燒地回了園子,想著等會兒見自己的相好,克制了一些怒火。 葉蕊軒散步消食完了回到樓上,這好巧不巧,又看到些不該看的東西。 俗話說兔子都不吃窩邊草,沒想到龔九鳳居然敢和自己主子搶男人。 葉蕊軒從樓梯上來恰好看到那個倜儻多情的銀行小開和龔九鳳拉拉扯扯的。 然后這兩人鬼祟地關上了門。 葉蕊軒放輕了腳步在門外偷聽, “金少爺你要對我負責啊,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你什么時候和粉桃姑娘說清楚,月份再大點,我就瞞不住了?!?/br> 金學臨還頗為溫柔地哄道:“這事這會子不好說,而且現在也不適合要孩子,你要不就打了吧,我會給你補償的?!?/br> “金少爺,你這不是要我死嗎?這可是你的親身骨rou,你真的忍心嗎?那天晚上是你把我認錯,當成了粉桃姑娘,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可是給了你的,嗚嗚嗚……”龔九鳳掩面而泣。 葉蕊軒偷聽到這番話目瞪口呆,這……這消息未免也太炸裂了吧! “我……”金學臨支支吾吾半天,只好先搪塞:“你想要孩子也行,但是我父母肯定不會讓你進門的,你要是不嫌委屈,我只能在外面安置你?!?/br> 龔九鳳當然不會像小粉桃那個蠢貨一樣,指望能夠嫁進去,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如果能做個外室都不錯了,過幾年等肚子里的孩子長大了,金學臨娶了正妻,安定了下來,自己再帶著金家骨rou回去認祖歸宗,做個姨太太也是好的。 “金少爺,我……我都聽你的?!?/br> “阿鳳,別叫我少爺少爺的了,以后咱們兩個的時候,你就喊我名字好了?!?/br> 龔九鳳低著頭羞羞澀澀地喊了句:“學臨?!?/br> 真不虧是對狗男女??!這下子小粉桃是引狼入室了,吃了大虧,葉蕊軒心想道。 葉蕊軒又驚嘆自己的眼光果然沒錯,這個叫龔九鳳的,進園子第一天,他就看出來這個女人絕非善類。 沒有了繼續想偷聽下去的欲望,聽到了動靜,葉蕊軒快速溜走躲進了樓梯口,結果正好小粉桃回來了。 兩人在階梯上相遇,互相都沒打招呼,倆冤家還互相白了一眼,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間。 …… 水燈來上海這些日子,身上雖然還存著些錢,但是她仍有顧慮,錢是有限的,花著花著總會花完的。 她想著找份工作,哪怕錢少點,也能支撐著讓自己活下去。 她買了兩份報紙查看哪家公司招聘職員,這也是比較快速有效的法子。 這天她去銀行面試職員,人家最低也要招中學畢了業的。她中學就讀了兩年,不意外的話應該會被刷了下來。 如今在租界內混飯吃太難了,又正逢戰事,租界內物資緊缺,很多沒讀過書的,在租界內倒賣物資,幫人跑腿謀出路。 水燈倒是想,但是她一個女人到處跑腿不太方便,也沒有門路。 她回公寓的時候,經過的雜貨鋪,打算進去置辦點公寓缺少的東西。 水燈看到雜貨鋪的老板正在和人交談,她就先自己隨便看看。 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婦人,像是被煩惱事纏身,她此刻皺著眉說:“阿秀,你的這批貨有問題,以后不能再收你家的香膏了,顧客反映說后面幾天香膏變成臭膏,有股子臭油的味道。你這批貨真不行,咱們也算老熟人了,之前的錢我也不叫你退了,就這樣吧,以后別來了?!崩习鍞[了擺手,示意這人趕緊走。 另外一稍微年輕點,名叫阿秀的婦人狡辯了許久,發現沒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提著籃子走了,嘴里嘟囔著什么“不識貨”之類的話。 水燈聽到了關鍵的信息,原來這家雜貨鋪收香膏賣的。她抬頭看了眼雜貨鋪的招牌,叫“陳記”,她朝老板問道:“老板,你這家店還收香膏的???” 雜貨鋪老板回過頭來答道:“喲,不好意思啊,剛剛和人說話,沒看見小姑娘你啊,不過不巧了,這會子店里沒進香膏的貨,沒得賣了,你只好去別家買了?!?/br> 水燈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嘗試地開了口,“其實我想問,你家店還收香膏嗎?我自己也會做的?!?/br> 老板思忖了會說:“收倒是收的,只是不知道你的貨怎么樣,我得試試,放在店里賣一陣子才好?!?/br> 水燈聽聞有戲,她趕緊掏出包里的瓷盒,這是她自用的茉莉花香膏,她每年都做兩盒留著自己用,也僅是留著自己用,原也不知道這個東西還可以賣錢。 水燈沒做過生意,全都實話實說:“這個香膏我自己做的,用了好幾年了,缺點就是留香時間短,氣味不是很濃烈,但是我很喜歡這個味道?!彼龑⑦@個小巧的瓷盒遞給了老板。 雜貨鋪老板打開這個瓷盒,一股茉莉花香撲面而來,她沾了點抹在手腕輕嗅了幾下。 老板聞到這個茉莉花香膏味道很清雅,瞬間就喜歡上了,這個香膏不像那種劣質便宜香水的廉價香精味,是貨真價實的花香,抹在手上是淡淡的清香。 雜貨鋪的老板問:“這多少錢?” 水燈也不知道香膏的行情,“您開個價吧?!?/br> 這雜貨鋪的老板也是實在人,“一般行情都是八毛錢的,我也收你八毛錢一盒,一次收十盒,一個月一次,先放在店里賣賣看,如果賣得好,一個月就會找你多收幾次,而且我先要用幾天,看看會不會有其他問題?!?/br> 水燈覺著沒什么問題,便答應了。把手上這盒送給了雜貨鋪老板,“那后天,我拿香膏過來,可以嗎?老板?!?/br> 老板和藹地說了句:“小姑娘不用這么客氣,我在這里開店很久了,你叫我陳阿姨就行了,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姓趙,叫趙水燈?!?/br> “好嘞,水燈,后天可別忘記了?!标惏⒁绦Σ[瞇地提醒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