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艘巨大的郵輪??吭诖a頭,還沒到點上船,此刻擁擠的人山人海被阻隔在鐵門外。 周遭很喧囂,有些人卻很茫然。 季先生統共給了五張船票,要再多也沒有了。 岑沅今天難得穿了一身挺括的西服,天氣轉涼,他在西服外面套了件呢大衣,腳邊是兩個沉重的皮箱。 他身后站著林路,祝雅紅和岑渝。 卻唯獨沒有他想見的那個人,但他知道下了船,總會見到,只是忍這一時,他們以后就能安穩地共度此生了。 或許是造化弄人吧,他這輩子擁有了很多,失去的也很多,現在要走了,帶不走的更多。所謂的繁華,轉眼即逝,猶如一場夢,所幸他還年輕,失去的總有機會再奪回來。 但只要她在身邊,就還算很幸運的。 “鐺鐺……鐺鐺……” 到點了,聽到了敲擊的鐘聲,鐵門敞開了。 人潮開始往碼頭涌去。 祝雅紅牽著自己女兒,尚在幼學的岑渝天真地問自己母親:“mama,以后還可以回來嗎?” 打仗后停了課,不能上學,岑渝她時常感覺有些孤獨,再加上她即將要離開這里,很怕以后再也見不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祝雅紅苦澀地笑了笑,“等不打仗了,就可以回來了?!本褪翘鞎缘檬裁磿r候能恢復太平,祝雅紅摸了摸岑渝的頭頂,將女兒擁進自己的懷里。她總感覺這番話有些像是搪塞女兒,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 開船后,岑沅終于發現不對勁。 他從來沒想過,在這個節骨眼會被背叛,要知道多少人現在想離開這里,都求不來一張的船票,她們竟然就這樣隨便地給了別人。 岑沅錯了,且大錯特錯,被設計的人居然會是他。 他上了船,在船開了有一會兒的時候,他偶然看到葉蕊軒和水燈站在甲板的身影,僅僅只看了一眼,就已察覺不對勁了。 他心劇烈跳動著,心想絕不會的,他恐懼心中所猜測的,緊禁跟著那對身影走了過去,越走越近,越近就越絕望,那個身影絕不是這樣的。 岑沅他小聲呼喚了一下:“水燈?” 那名女子轉過臉來,岑沅對上的是一張平凡女學生的臉。 那雙桃花眼上滿是駭然和憤怒,他緊咬著牙,深吸了口氣問道:“誰指使你們這樣做的?” 那名女學生尷尬地笑了笑說:“呃,那人見我們買不到船票,說免費給我們的,然后給了我們兩套衣服,叫我們提前換好了再上船,那人真是好人。說上船要是有個男人來找我們,她說那就是她朋友,叫我們和您說:“那個‘叫你放心走嘞,什么會照顧好她’之類的話?!?/br> 岑沅這輩子都沒想到會在陰溝里翻船,走得太匆忙,他甚至忘記思考其中的不對勁,他忘了她厭惡他,所以她怎么可能肯跟他走呢? 還有別人幫她,他太陽xue上青筋在不停跳動,提醒他被人耍了,還是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 那兩個女學生看見這男子雖相貌過人,但卻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兩人認為自己完成了任務,就趕忙離開這處。 他像個愚蠢的傻子一樣站在甲板上看著越來越遠的碼頭,這時候下船已經來不及了。 他憤怒得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那人的名字:“葉、蕊、軒!” 此時船已經開遠,甲板上有幾個人轉過頭來好奇地盯著這個正暴怒男子。 …… 三天前,林路來到一條熟悉的弄堂赴約,葉蕊軒悠閑地靠在墻上,“你來了啊?!?/br> “你找我什么事情?”他開門見山。 “這次我需要你幫我一件事情,找兩個背影身形和我們相似的人,簡單吧?” 林路大概猜到了,不屑輕嘲道:“我怎么可能會背叛四爺來幫你呢?你腦子被驢踢了?” 葉蕊軒就知道他會這么回答,“我知道你當然不會,可是你真的想被四爺知道你做的那件事嗎?” 林路聽到這番話,眼神危險地瞇了起來,“你威脅我?” “怎么會,你知道的我不會對你做什么,不然也不會幫你瞞著這么多年,我只是需要你幫我做件事情,我是肯定不會害你的,畢竟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了,你知道的,我和四爺早就不是同路人了,注定分道揚鑣的?!?/br> 葉蕊軒拿著他的把柄威脅他,林路不敢輕舉妄動,“好,我答應,如果事情不成功,可別怪我?!?/br> “絕不會。這事還要你幫忙著掩護掩護呢?!?/br> 林路撇了撇嘴,“你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氣?!?/br> “因為我一直沒變啊?!彼谷挥譅N爛地笑了笑。 …… 一個月后,葉蕊軒陪同水燈坐船回到了蘇州趙宅。 其實整個鎮子沒剩下多少人了,這里被日軍轟炸過。 車站也被炸了,所以只能坐船回來了。 水燈回到趙家,眼見到一片破敗凋零,趙適康死了后,趙家沒有掌事的人,吳管家用剩下的錢辭退了傭人,宅子里剩下的兩個老mama拿了遣散費,回了鄉下養老。 水燈回到趙家的時候,只剩下吳管家和他的侄子小吳守著趙家打理。 這時的吳管家頭發已經全白,滿臉更加滄桑了。 這個年邁的管家在趙家盡忠職守了一輩子,趙家人死的死,走的走,看到趙家的血脈終于回來了一個,掩面泣不成聲。 水燈的心揪成一團,連忙安慰著。 聽吳管家說,趙家的紡織廠倒閉了,嚴部長帶著小金去上海謀生了。 倒的不止趙家紡織廠,隔壁有家絲廠也倒閉了,絲廠給不出遣散費,繅絲女工還去鬧過事,工人還搶東西,差點鬧出人命。 趙家紡織廠雖然囊中羞澀,但當時趙適康還是變賣了一部分資產和古董,賠了遣散費,工人才沒有鬧事。 之后趙適康忙完了紡織廠的事情,打算去上海找水燈,才出了事。 吳管家說起這些事,恍如隔世,世道越來越難了,尤其還打仗。 之前繁華的小鎮,如今也到處狼藉。 傍晚時分,吃飯的時候,水燈和葉蕊軒一起用飯,發現菜肴減了很多,她們心里也明白是什么原因,還是愉快的吃完一餐,一點都沒剩下浪費。 水燈在趙家祠堂守了一夜。 她同舅舅說了很多話,以前是沒有機會說,可悲的是等舅舅死了才能說個夠。 “舅舅,我是不是很不孝?最后的日子,我都不在你身邊,您身體一直都不好,居然還千里迢迢來找我,因此才……才丟了性命,我怎么會這么沒用?是不是我就不應該來蘇州認祖歸宗?這樣也不會連累您,可是您知道嗎?” “水燈一直……一直很敬愛您,除了我娘,從來沒有人像您和哥哥這般對我好,我也一直很珍惜我們相處的日子,也想永永遠遠和你們在一起,可惜天不遂人愿,哥哥不知道去哪兒了,我知道他很自責,自責到不能面對我,其實我真的不怪他,我也想當面和他說這句話。 可……可我現在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所以我在這里等哥哥回來,這兒是他的家,他一定會回來的對不對?舅舅,我們一起守著這里,等玉青哥哥回來吧……” 水燈后來又說了很多話,一邊說一邊哽咽,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準確的對某個人訴說的,她說得口干舌燥,最后聲音沙啞不堪才停下來,祠堂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回答她。 寂靜的讓人難受,沉悶,這種沉悶是沉重凄楚的。 她說不出話了,她有些明白何謂“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了,再后來就跪著緘默不語。 只是任憑淚如雨下,太難了,擁有親人在身邊的幸福太難了。 她墮進名為孤獨的深淵,里面太寒冷了,太寂寥了,冷得她牙齒打顫。 忽而她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外套。 水燈身后傳來清潤纖細的嗓音說道:“夜涼,小心傷寒?!比~蕊軒蹲下來,捧著水燈的臉,擦拭她的淚痕。 水燈望著葉蕊軒婉約溫柔的眼眸,下一秒,她撲進葉蕊軒懷中,死死地摟住葉蕊軒,克制不住得發出嗚咽聲。 葉蕊軒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哄道:“不哭,乖?!彼龘嵘现疅舻谋?,輕柔拍了拍。 不知道為什么,水燈這時把葉蕊軒當做母親和jiejie的化身來擁抱,在她感覺快要被恐怖的寂靜吞沒時,她迫切一個溫暖的懷抱,葉蕊軒就出現了。 涼夜很漫長,還好她還有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