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趙適康拜別老同學,心中有了辦法,隨即他打電話到廠里,叫人籌錢。 趙家現在的情況不明朗,一時間籌到的錢也不是很多,現下能籌到現錢也不過幾千大洋。 即使要賣古董賣宅子,也需要些時日,這些事情,只能交給在蘇州的吳管家去做了。 趙適康天天心如同被火灼,整日憂思重重,竟然病倒了。 在上海這些天,趙適康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他的身體本來就沒多健康,是從娘胎落下的病根,糟心窩子的事情一下子全涌了過來,人被這么一折騰,怎么會不病呢? 當天水燈和小金慌慌張張地把趙適康送進了當地的醫院。 水燈她是真的怕了,她最在意的兩個人,現在都出了事。 舅舅身體本來就差,一下子急火攻心病倒了。 水燈很怕舅舅再有什么閃失,她現在只盼望能早點走出這個困境。 因此替趙玉青奔走的事情就落到了水燈身上,她計劃和小金就先去探探門路。 …… 小金打聽到岑公館的地址,天剛破曉,兩人就從南市趕到法租界。 岑公館是一棟帶大花園的洋房,他們站在這兒,從外面瞧著就覺著氣派極了,有錢人的住所果然奢靡華麗。 小金和水燈是大清老早就來到了這里的,早春的季節還是有些濕冷的,大清早就飄起了細雨。陰冷的風還不停往脖領子里滲,水燈緊了緊領口。 兩人合撐一把紙傘,就這么站在岑公館外面,站在瀟瀟細雨中焦灼地等待。 照理說拜見別人,尤其是這樣地位的人,怎么著都應該禮貌地先寫封拜帖求見,這才是禮數。 可是舅舅病了,玉青哥哥被了這么關了很久。 這一切的一切,在這時刻都不是講究時候,況且她本身就是個村姑,只不過多讀了兩年書。 如果可以更直接點,水燈恨不得此時飛進岑公館,想問這岑四爺怎么樣肯救人,要多少錢?他們肯給,要做什么事?他們都肯做。 可是,不行,他們進不去的。 他們也只能想到這么愚蠢又直接的法子。 就在水燈感覺自己快要被凍僵的時候,聽到了里面的動靜。 水燈踮起腳尖,抬頭透過鐵柵欄,她瞧見一個約莫二十二三的年輕男子打著一把紙傘從岑公館里走了出來,他步伐徐徐穿過周圍層層的濛濛煙雨。 她遠處望見他身著一襲月白色絲綢長衫,長身玉立,風儀清雅。 水燈站得遠,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的氣質更像個讀書斯文人,模樣也約莫是好看的。 直到聽到有人喊他“四爺?!?/br> 原來他就是岑四爺。 他不似水燈原本以為的那樣,水燈以為的乾幫的四爺,他應當是個兇神惡煞,身形彪悍的壯漢,臉上還應該有刀疤,這樣才符合她的想象。 可是卻和她想象的大相徑庭,迥然不同。 她和小金瞬間緊張了起來。 岑沅隨手把傘扔給了手下,彎腰上了汽車。 水燈見時機成熟,汽車剛出了公館的大門,她就張開雙臂跑到路中間站著攔下了車。 霎時,司機被嚇了一跳,馬路中間這么突然沖出來個人,還好距離夠遠,司機才來得及踩剎車。 水燈見車停了,瞬間繞到汽車后面,拍了拍車窗,“停一下車!岑先生,冒昧打擾了,我有事找您,能不能麻煩您開下車窗?!?/br> 岑沅隔著車窗,瞥了眼這個從天而降的人,這位來路不明少女一頭秀發編成了兩條麻花辮,穿著一身校服,脖子上圍著一條紅圍巾。她眼睛大而又黑,眼神深幽幽的,小臉煞白,額前的劉海被細雨浸濕,像個不知道從哪兒飄出的女鬼,而這女鬼此時還不停拍打著他的車窗。 “林路,你下去看看是什么事?!贬浠剞D過頭,不再多看一眼,朝人吩咐了句。 隔著車窗,水燈見車內這人此刻冷著一張臉,她這下看清他長什么樣了,他眼神凜冽,面容清冷,一雙薄唇生的很好看。五官雅致脫俗,氣度非凡,黑發朝后面梳,露出了額頭,顯得很精神干練。 而這會兒,他無視了她,也不回她話。 水燈當下心一緊,也察覺自己的此舉動惹得這人不高興了,著急還想繼續說些什么,卻被人打斷了。 這時有人下車。 林路見攔車人是個漂亮小姑娘,放軟了語氣道:“小姐,你這樣忽然沖出來攔車很危險的,有什么事情待會兒說,我們四爺有正事要忙,現下真的沒空,不好意思啊?!?/br> 當然林路沒說謊,今天的確有要事要忙。 “就不能給我幾分鐘讓我說一下嗎?就一會會兒?!彼疅魬┣蟮?。 水燈那張白皙又嫩滑的小臉上,兩顆黑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淌下兩行淚,看著嬌滴滴的,著實讓人心疼。 林路一看這小姑娘模樣青澀,小臉白嫩嫩的,見她潸潸掉下了珍珠淚,頓時心軟的一塌糊涂。嘖嘖,要是不理這小姑娘豈不是太沒人性了? 林路雖然不認識這小姑娘,但此刻他憐香惜玉之情陡然升起。 林路上了車前,只好吩咐了后面一個小弟,他們交頭說了些什么,林路上了汽車后座,頭從車窗里冒出來,朝著這小姑娘拋了個媚眼,然后絕塵而去。 水燈呆愣地站在路邊,有些茫然。 這時剛剛和林路交談的那名手下過來,禮貌道:“您好,不知小姐怎么稱呼?四爺今天有事情忙,林路先生叫我先招待您?!?/br> 就這樣,這人將水燈和小金帶到了這處叫“昱進貿易商社”的辦公樓。 還奉上了熱茶和點心,叫他們坐在會客廳等候。 岑四爺今天創辦的銀行今天正式開業,他要忙著去剪彩,等忙完所有事情,大概也要很晚才能會回到公司。 水燈被客氣地領到這兒,有熱茶喝,還有軟沙發坐,不用風吹雨淋,這下心里似乎踏實了很多。 就是等啊等,等的快睡著了,這人還沒回來。 中午肚子餓得不行,小金出去前面街上隨便買了點熱包子回來,而水燈繼續坐在會客廳等人。 兩人足足等到了下午四五點,連岑四爺的人影都沒見著。 小金找了個公司的職員問了問,昱進的職員說是今天岑四爺的創辦的中鑫銀行開業,之后還要忙著應酬,這會兒還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時候呢。 水燈急的團團轉,她實在坐不下去了,正想起身想想別的法子。 總之不能這么坐以待斃。 卻見到門口有一個男人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岑沅在嗎?” 這人的怒火隔著水燈有段距離,水燈都能感受得到。 公司的職員頗為頭疼地回答道:“不好意思,岑先生還沒回來?!?/br> “那我就坐在這兒等,我就不信了,我今兒個還等不到他了?!闭f完,這人就自說自話走到會客廳區域坐了下來,胸膛依舊起伏著,表情看上去惡狠狠的,看來是找岑四爺的麻煩。 這人在會客廳坐了下來,發現這兒還有兩個人。 就是水燈和小金。 其實這名此時大動肝火的男子叫岑晧書,是岑志銘在外頭生的私生子,從小養在外面沒領回家,他娘是名越劇女伶,為人有些清高,不甘心回去做個小姨太太,就在外面的某一處小公館,獨自當“大太太”。 今天岑晧書來找岑沅,不為別的,只想問清楚,他為什么要趕盡殺絕? 岑晧書本身有幾間鋪子繼承,這幾年陸陸續續全部關門大吉,這就奇了怪了,他人雖然廢物,但照理也說不至于這么夸張。 后來這幾年,他叫人仔細一查,順著蛛絲馬跡,才知道是同父異母的“好兄弟”岑沅干得好事。 岑晧書想不明白,他也知道自己是個不被承認的私生子,所以也沒想過回岑家搶過什么,可維持生計的那幾間鋪子,連續關了,這叫人怎么吃飯? 他今天來是找岑沅理論的。他雖然和岑沅見過的面不多,卻也相識,想問問他,到底為何下此狠手? 他強壓著怒氣坐下來灌了口茶,看到旁邊沙發上坐著的小姑娘一臉憂心忡忡,不停張望著。 “你也是找岑沅的?!贬瘯墪樋趩柫司?。 水燈見這人忽然和她搭話,有些訝異。 這人儀表堂堂,身穿西裝,腳蹬一雙黑皮鞋,頭發打了摩絲,梳的锃亮,看上去二十歲出頭。 “嗯?!彼疅粜÷暤幕亓司?。 “和我一樣找他理論的?”這人突然湊近了點,好奇地朝水燈問了句。 “不是的,我有事情找他幫忙?!彼疅舨徽J識這個人,不想理他的搭訕,就回過頭,不打算繼續透露更多。 “什么忙啊,我認識他,找他的時候,可以順便幫你說說的,我是他親兄弟呢?!边@人靠在沙發靠背上,頗為有些得意,還翹起了二郎腿,抖了起來。 “真的嗎?”水燈吃驚地轉過頭看著他,一時間有些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