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勢
胤康七年十月壬子, 也就是萬壽節的第二天, 今上賜恩, 萬壽節參宴的官員戶戶都收到了圣上賞賜。 鎮國將軍府傳旨的人還沒有到門口,就已經在瑞京城已經掀起軒然大波, 特別是鎮國將軍府上眾人,一個個的激動的面泛潮紅,連忙將昨夜醉酒被抬回來的鎮國將軍石樂志從屋里熱炕上抬了出來。 不等傳旨太監上門,府上眾人已經掀好了衣袍, 就等一跪。 只因正在往鎮國將軍府方向走的人,是三朝元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李福元,府上派人去看,又傳來話說身后還跟著數位錦衣衛的校尉力士抬著十幾個沉重的木箱,隨行還有一名千戶和幾個百戶。 李福元快五十歲了, 永熙帝在的時候他不過是圣上身邊負責起居的長隨, 永熙帝雖然軍政大權在手無人敢惹,但確實是個和順的皇帝,對他很是照拂。所以大行之日將胤康帝托給他照料,自然不能讓永熙帝失望,后來順德帝繼位, 李福元一路高升成了司禮監的掌印太監, 也正是因為其大開宮門,才使得胤康帝的大軍順利進入皇宮。 這豈是一句今上身邊紅人能比的, 這陣仗, 除了瑞王府傳旨的皇太弟誰比得過? 石樂志候在門口, 身上還穿著昨日參宴的朝服,昨日醉酒在地上滾了好幾個圈,緋色衣袍的獅補子上都沾了酒漬。石樂志是個粗人,隨意的抹了抹衣服,系好腰間花犀帶,。面上含著一抹慣有的得意,滿身戾氣,雖年至花甲,可精神氣足,要不怎么能御馬瑞京作威作福。 李福元走的極慢,自皇城到鎮國將軍府一路,他走了足足兩個時辰。 石樂志等的沒了耐心,這老東西怎么走的這么慢,換他不過三刻就到了。 等到李福元緋色的衣袍一角自街角出現,石樂至趕緊上前迎接,見圣詔欲展開,鎮國將軍府眾人已經齊齊跪地,石樂志直接叩首視地,將面上添了急迫的不耐用高凸的烏紗遮住。 李福元展開身后小黃門拿著的圣旨,高舉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鎮國將軍石樂志,戰場勇猛,朕常顧將軍功勛,然將軍所為實在寒心,以下犯上,跋扈恣睢,損污朝堂,是為謀大逆?;食怯R,不尊皇室,子嗣蠻橫,太弟南下監察,又獲超規私器,十二章紋龍袍,玉帶翼善冠,是為大不敬。私造兵器,設兵器庫,養兵囤糧,謀威社稷,是為謀反。又有石敬私吞官鹽,鹽中摻石,兜售積財……” “是以收其勛位,加恩賜令,夷五族?!?/br> 石敬,也就是石語的父親,東川省都轉運鹽使司轉運使。 石樂志面上的得意僵在了臉上,心情可謂一波三折,滿身戾氣早在聽到寒心二字時就換成了驚恐。李福元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直直的朝他已經被驚的瑟縮的心臟上砸去,砸的他汗濕衣衫,恨不得現在就跑去宮里求情。伏地的手一軟,身形一晃差點癱倒。等到最后一個字落,石樂志整個人已經頹敗如喪家之犬。 怪不得前些日子皇太弟突然南下,原來是微服私訪抓他把柄去了。 “石將軍,接旨吧?!崩罡T獙⑹ブ家缓?,俯視著跪地濕了衣衫的石樂志道。謀大逆,大不敬,謀反,都屬十惡之罪,三者并罰,夷五族都是輕的。 身后鎮國將軍府眾人早已沸騰,一個個瞠目結舌復又神色恍惚,甚至已經有人開始蹭著地想跑。 但實際上在李福元宣讀第一個字時,就已經有錦衣衛和皇帝親衛將鎮國將軍府圍了個水泄不通,遇到有人想要逃跑,就地格殺。 凄厲的哭喊聲傳來,鎮國將軍,不,他現在已經沒有勛位了。石樂志聽著府上人的哭喊,凄厲哽咽,恍惚間覺得自己到了戰場。他參加過諸多戰爭,邊境小國常來侵犯,踏馬而來,搶一波糧食就回去,蠻夷強取豪奪殺人無數,可若是被他們抓了當俘虜,面上猙獰也會在瞬間軟下來,然后期期艾艾的求饒,抖若篩糠。 那副狗腿的慫包樣,他見一次笑一次。 可為什么現在,他也想跪地求饒。 石樂志實在是張不了口,可他不能不接,只能跪地顫巍著手將那明黃卷軸捏在手里,抖著聲音道:“微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萬歲?!币蛔忠痪?,說的極為舒緩,滿是誠心,大抵人之將死,其行也善。 這一句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怕是比每日上朝還跪的認真佩服。 李福元見他接了圣旨,當即揮手,身后校尉力士將那些木箱一個個打開,石樂志抬眸,握著圣旨的手直接扣地,居然是空的! 李福元唇角拭笑,解釋道:“這是今上命咱家裝財物的箱子,圣上今日賞了好些人,承運庫入不敷出,特意命咱家多抬幾個箱子裝?!?/br> 石樂志聞言頓時郁結于胸,肺腑翻攪,差點一個緩不過來吐出血來。 可不等他有反應,錦衣衛千戶腰側繡春刀已經自脖頸劃過,石樂志呆了一下,愣愣的撫上手,眼中滿是恐慌與悔意。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不該被權力蠱惑,不該被眼前所見熏了眼,他不是胤康帝的對手,論權謀手腕先帝都比不過端轆,他怎么會仗著年紀想著和他斗。 這不,他還是燕楚萬人之上的帝王,沒有絲毫損失…… 他……石樂志還沒來得及想,人已經倒地,到死手上還捏著那明黃的圣旨。 石樂志倒地,撐著將軍府中眾人精神的最后一根弦也隨之崩斷,霎那間,鎮國將軍府像是被什么低壓輪罩,天色都暗了幾分,云海翻滾,哀嚎哭喊不絕于耳,錦衣衛繡春刀閃過,倒地之人鋪滿了整個鎮國將軍府。 瑞京眾人還沒來得及艷羨,就已經被鎮國將軍府里傳出的血腥味熏得差點沒吐。 派人一看,頓時驚的瑞京一半的官員差點自己扔了頂上烏紗,特別是昨日和石樂志聊的火熱的幾人,嚇得在自家院里搓了好幾遍手,順帶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只嘆昨日為什么要和罪臣攀談。 昨日與石樂志攀談的人也趕緊去看了自家院中圣上所賜的箱子,唯恐也是空的就等著抄了自家財物去填圣上的承運庫。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頓時有幾人面如死灰。 還真有幾人府上胤康帝賜的是個空箱??!有心的人一看,頓時心下了然,全是平日和鎮國將軍親近之人,還有幾個都是和石樂志差不多的秉性,狐假虎威,禍亂瑞京。 端和一直都知道鎮國將軍府有朝一日會分崩離析,可她從沒有想過居然這么快,胤康帝這一手真的是漂亮,漂亮的讓人措手不及。 端和一邊逗著同學一邊思索,胤康帝昨日一言不發讓這些人愉快的放假,結果今天這一手,這不是在別人的笑臉上扇巴掌嗎,這招也太損了點。 不過她喜歡。 而且聽聞不止鎮國將軍,還有大大小小依附的官員,都受到了牽連。將軍府方圓一里內血氣翻涌,雖然已經派人清洗了血跡和尸體,依然蓋不住腥味。甚至于不過一個時辰的屠戮與不足兩個時辰的清洗更讓人心中恐懼,速度太快了,快到可能一個不注意都不知道原來已經有這么多人死了。 死的微不足道。 胤康帝也再一次以其強勢手腕警示了世人。 連著好幾日鎮國將軍府的血腥氣濃的讓人作嘔,圣上還特意派人每日去其府上撒稀釋的明礬水去腥,工部也已經撥款打算將將軍府翻新重建,以便胤康帝以后好賜給朝臣。 至于石語,處在五族之內自然也就沒命了,大抵是在這里生活的久了,端和心里沒有一點感覺。 認真說起來石語也算不上牽連,石語的父親石敬貪墨官鹽大發橫財,致使東川省的食鹽質量參差不齊,里面摻的全是白色的小石子。使得東川省在質量上缺鹽的同時又讓平民百姓家的人得了結石,若是青年壯漢得結石,沒了勞力,一家人就只能斷了收入活活餓死。 所以比起還沒來得及謀反的石樂志,石敬才是最該死的那個,起碼石樂志在瑞京跋扈多年傷的人還數的過來,可石敬害的人是真的不計其數。 與石樂志狼狽為jian的幾人,收到胤康帝送的空箱子后當即將自己府上財物盡數裝了進去,能裝的都裝了,就連府上夫人的嫁妝面首都裝了進去,只恨不得當天就給胤康帝送過去。 可惜了萬壽節舉國休沐,胤康帝自然也是,胤康帝可以在朝臣休沐的時候發難,但他們不能在今上休沐的時候跑去惹煩,本來項上人頭就不穩當,擾了今上好心情,這不就是提頭上殿嗎。 污了朝堂又是一罪。唉,幾位大人哀嘆一聲,愁的一夜白頭,眉毛胡子一抓一大把,烏紗帽戴的都沒有以前緊,只看的人更愁了。 但也只能各自窩在府上繃著精神,等萬壽節結束立即爬去向胤康帝請罪,自己摘了頂上烏紗也比掉腦袋強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