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清君側
太后下葬兩日后,孫月安就遵照旨意,帶著神機營一半人馬離開了京城。不久,崔林帶著三萬靖林衛,打著外出cao練的名義,往定州城的方向去了。此時京中便只剩下三萬多的士兵,靳淵基本已經確定,這其中有三分之二都被紀行止握在手里了。 “三萬人馬就敢去定州城,她也太過癡心妄想!”靳淵在屋里來回踱步,煩躁地看向成光:“靳月那邊怎么說?” 成光回道:“她說,容她再考慮考慮?!?/br> “還考慮!”靳淵狠狠一拍桌子:“罷了,你拿著這塊玉佩,連夜抄小道過去,若靳月看見這塊玉佩后還不打算行動,你就告訴秦蟄和秦義城,不要再讓她活著了!” “侯爺……”成光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問:“當真決定要這么做了嗎?” “再不決定,就真要讓紀行止得手了?!苯鶞Y盯住他,冷聲問:“你怕什么,如今我們有皇帝作保,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天下大義,便是皇帝在混亂中死去,也沒人能指責我們!” “可是……” “沒有可是,若此行成功,滿朝上下,就再無人能與我抗衡!”靳淵很恨道:“成光,我們籌謀了這么久,我是絕不可能讓那紀行止撿了便宜!” “……是?!?/br> 成光這頭剛匆匆離開靳府,那頭靳瑤就躡手躡腳從拐角處探出個腦袋,眼睛盯著成光塞進懷里的玉佩:“竟然是真的?!?/br> 就在前日,鎮國公府為姜菱辦了送行宴,靳瑤當然也去了,這次她終于和姜菱碰上了,也說了好些話。的話語間姜菱不經意提起一塊紅色玉佩,說是在靳淵隨侍身上看到過,很是漂亮,便向她打聽是從哪里買的。 她說的無意,靳瑤卻越聽越心驚。 這描述,怎么那么像當年姑姑送給陛下的那塊鳳佩? 可皇帝的鳳佩怎么會在成光身上呢? 她不敢聲張,回來后卻悄悄盯上了成光,今日果然瞧見了端倪。她不禁蹙起眉,苦惱起來。成光怎么會拿著陛下的鳳佩呢?難道是父親給的?不,不可能,父親最知那塊玉佩貴重,怎會交給成光? 靳瑤躊躇半晌,心中又是不安又是好奇,最后還是偷摸追了上去。 她甚至沒帶侍從,毫無防備地追到了街上,在她身后不遠,紀六捏著根糖葫蘆,與馬夫打扮的紀園走在一起,一邊不緊不慢跟著,一邊說:“我也沒看見成光啊,這靳小姐怎么突然就跑出來了?” 紀園沒說話,視線卻向更遠處投去,那里走著一個佝僂老頭,正是在他背著菜簍從靳府后門出來后,靳瑤才緊跟著出來的。 皺眉思索了片刻,他忽然恍然大悟。 難怪他們盯了靳府好多天,卻從沒見成光離開過,原來他不是沒離開過,而是喬裝打扮,扮做了不引人注意的菜翁。 此人竟會易容! “他就是成光?!奔o園忍不住嘆道:“明明前幾日也見過他,怪不得主子說盯著靳瑤,就能找到成光?!?/br> 成光雖偽裝成老翁,腳程卻快,走到城東有名的亂民窟后便拐了進去,繞了好幾個彎才停到一處放馬的院子處,他卸下菜簍,正要上馬,卻聽背后一聲清脆的呼喚:“成光!” 成光吃了一驚,下意識回頭,失聲道:“小姐!” 靳瑤跑的氣喘吁吁臉色通紅,還忍不住抱怨:“你,你怎么走那么快,還又打扮成這個鬼樣子?不對,你你……你為什么拿著……” 成光臉色卻越發慘白,下意識打斷她:“小姐,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跟著你啊?!?/br> “你為什么跟著我?!” “我……” 她還沒說完,成光的目光卻向后移,看見了牽著馬走來的一男一女。 紀六笑嘻嘻看著他,一邊扔掉剛吃完的糖葫蘆,一邊慢條斯理地從身旁的馬鞍上抽出一把刀來:“逮到你了,成光?!?/br> 月明星稀,寅時已到。 張之姚低頭望著城門外黑漆漆的軍隊,驚疑不定道:“孫月安,你不是奉旨前去賑災了嗎?!” “是啊,不過走了沒多久就回來了?!?/br> “為何?” “為順天下之大義,以清君側!” “清君側?”張之姚只覺得好笑:“清什么君側?孫月安,你是糊涂了吧?” “別裝了!”孫月安怒斥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監門將軍是怎么來的嗎?你不過是紀行止的走狗,與她狼狽為jian,妄圖顛覆天下!我勸你棄暗投明,速速打開城門,這樣事成之后,我還能向陛下求情饒你一命!” “你胡說什么?”張之姚倏地火冒三丈,下意識維護道:“紀相一心為公,盡職盡責,從不追名逐利,如今更是廢寢忘食隨侍陛下左右,爾等怎敢如此侮辱紀相?!” “看來跟你說不通了?!睂O月安厲聲道:“來人,攻門!” “誰敢!” 正在這時,城門忽然吱呀一聲響,竟緩緩打開了。張之姚大驚,厲聲問:“誰開的門?!” “大人!”一個小兵倉皇跑了上來,撲通跪倒在張之姚腿前,頓時留下一片血跡,他嘶聲道:“大人……下面,下面……” “下面怎么了?”她一愣,匆忙走向石梯,走得跟前卻停住,又極其緩慢地一步步退回來。靳淵提著劍逼近她,身后跟著黑壓壓的人馬,他掃視了一眼周圍的人,一字一句道:“左相紀行止意圖謀反,本侯奉陛下之命,率兵鏟除逆黨。若有違逆之人,殺無赦!” “不可能!”張之姚怒呵:“靳侯爺可有陛下圣諭?深更半夜強開城門,我看你才是逆黨!” “荒唐!”靳淵盯著她,冷笑一聲:“到現在還如此嘴硬!好啊,我就先饒你一命,讓你看看我是如何砍下她的腦袋的!” 大批的人馬在夜色中融匯在一起,一眼望去,仿佛蟄伏在黑暗里的野獸。孫月安與靳淵騎馬并行,問道:“還有兩萬靖林衛和那五千禁軍在城里,侯爺……一會兒遇到了,我們要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他們都已經是紀行止的人了,直接殺了?!苯鶞Y冷哼一聲,自語道:“紀行止啊紀行止,聰明反被聰明誤,只留了這么些人在京城,拿什么跟一萬五千人的火器部隊對抗?” 孫月安皺起眉:“侯爺,我們不再等一下定州城的人馬嗎?” “等什么?”靳淵道:“崔林可帶去了三萬人馬,等他們來支援天都亮了。若我們現在動手,紀行止恐怕是猝不及防,也許不等他們過來,我們就已經勝了?!?/br> 他越說越志滿意得,甚至覺得若是早點讓秦蟄和秦義城殺了靳月,把握住定州城的兵權,這些日子就不會如此束手束腳。 “到明日一早,這天下最尊貴的位置,就要易主了?!?/br> —— 京城以南七十里外,同樣有一小列騎兵正快速朝京都趕來。為首的少女一身紅衣獵獵,滿眼焦灼,即便已經被風吹得臉蛋生疼,她仍夾緊馬腹想再快一些。 她身后跟著群衣著統一的黑衣人,可與尋常肅穆整齊的軍隊不同,這群人有男有女有胖有瘦,甚至還有瞧起來須發皆白的老人。 這就是季楓華一手培養起的十八云騎,名字響亮,實際上是十八組精銳隊伍,每組十人,各個身懷絕技,精通暗殺與戰斗。因為能者居之,又不問出身來歷,所以有一小半都是地坤,甚至還有從良的風塵女子。 也正是如此,他們從云州偷偷趕來,才沒有引起沿路的半分注意。 姜菱月末離開京都,旁人只當她歸期已至,卻不知道她離京沒多久就在宿縣與十八云騎接頭,而后又趁夜色趕路,快馬加鞭返回京城。 養心殿中,因為爐火燒的旺,姜行只披著件寬松的袍子,而紀行止沒穿官服,著一身素凈的墨綠色長衫,與她對坐著下棋。 蠟燭劈啪作響,姜行眉頭逐漸皺起,托著下巴看著棋盤。此時黑子被白子截截圍堵,已是強弩之末,她拿著棋子長長嘆了一口氣,最后隨手扔到了桌子上:“朕又輸了?!?/br> “陛下進步許多?!奔o行止淡淡說:“假以時日,必能超越臣?!?/br> 姜行眉梢一動,下意識抬起頭望著紀行止。女人正慢條斯理地收回棋子,她眉眼低垂,神色平靜,長睫在燈火下覆下一層鴉影,看起來溫和美好。 姜行一時晃神,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最近總覺得冷郁的紀相溫柔嫻雅了許多。她眨巴眨巴眼睛,視線落到女人掌心還泛著粉的傷痕,不禁又回想起那日場景。 明明已經做好生挨一刀的準備,可本來離她十幾步遠的紀相卻匆忙奔了過來,擋在她身前握住了那把刀。 那背影并不高大,瘦削纖細,卻意外可靠。 若以前她對紀行止只有敬畏,如今,卻又多了許多好奇與仰慕。尤其在這次計劃中,她更發現了紀行止是個能人,看似瘋狂極端,實則冷靜敏銳。 這樣一個人,若能一直被她牢牢掌控,就更好了。 姜行眼神稍暗,掩飾般地低頭喝了一口茶,輕聲問:“紀相可會……一直做朕的紀相?” 紀行止微微蹙眉,抬頭問道:“陛下何出此言?” 姜行不敢和她對視,支吾道:“若朕真有一天棋技勝過紀相,但紀相又不在這里了,那朕要怎么證明?” 紀行止一愣,看著面前可憐巴巴要縮成一團的小姑娘,忽然覺得她和姜菱還是有些像的,她不禁心中一軟,輕嘆道:“陛下不必擔憂,在陛下能獨當一面之前,臣不會離開陛下?!?/br> 姜行緩慢眨了下眼,抬起頭看向紀行止,正想鼓起勇氣追問以后呢,門外卻忽然傳來聲音:“陛下,靳侯爺和孫將軍現在正帶兵圍在煊赫門外,說是要鏟除逆賊紀行止,以清君側?!?/br> 姜行一愣,懊惱地咬了咬唇,出口不免帶了些火氣:“朕知道了?!?/br> 紀行止倒是輕笑一聲:“來得挺快?!?/br> 姜行默了下,忽然說:“紀相現在,還有機會離開?!?/br> “為何離開?”紀行止挑了挑眉,說:“已經到了最后一步,臣若離開,陛下該怎么辦呢?” 姜行抿了抿唇,說:“可萬一不成功,紀相……” “陛下?!奔o行止打斷她,眸光平靜:“不要害怕,我們會成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