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劫(3)
醉香樓不愧為崇觀城第一酒樓,雕檐映日,畫棟飛云。 桑樂望著這張燈結彩的樓面,嘆為觀止——什么時候能把她的烏龜洞也像這樣裝飾一番就好了。 華稽早已被酒樓飄香的名菜勾走了魂兒,推攘著催促她:“快走,快走,太香了......” 酒樓的服務也是一等一的周到,桑樂和華稽剛踏進門,身著深褐短衫的店小二搭著一張白帕子就迎了上來:“客官,里邊請里邊請,隨意坐......” 桑樂環顧酒樓一周,一樓用餐的大多是些家境中上的客人,東邊角落里有一桌甚是熱鬧,三五個少年嘻嘻哈哈地在議論些什么。 “就坐這兒了?!鄙纷哌^去,緊挨著那桌坐下。 “好嘞,二位客官點些什么?”店小二笑得熱情,恭候在一旁。 華稽早已等不及,搶著開豪口:“把你們這兒最貴的招牌給爺端七八盤上來!” 七八盤...... 店小二微愣了片刻,瞥了華稽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后又忍回去:“好嘞,客官請稍等?!?/br> . 桑樂微微后仰身子,側耳聽后桌少年們的動靜,他們果然不負所望。 一人正說:“你們等著吧,過兩天顧府就得掛白綢,他顧涅辰就得披麻戴孝!” 一人又問:“你如何知道?” “我爹是城門將士,他那天親眼見到邊關派人給縣太爺送信,說是顧大將軍戰死邊關了!” 一人不屑:“就你那守衛老爹,可不可信?別讓我們白高興一場!” “信不信由你!等著好消息吧!” 桑樂嘖嘖搖頭,看來這顧將軍家的長子顧涅辰在老百姓眼里信譽不太好。不過這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娃娃,哪里能讓一群大人生恨呢? “誰準你們在這里嚼舌根!小心我讓人撕爛你們的嘴!” 桑樂本想湊過去拼一桌,混個眼熟套些消息,沒想到被突然闖來的小女娃打亂計劃。 小女娃看上去十歲不到,金絲襦裙,繡花外衫,打扮得體面奢華,顯然和那群少年不是一路人,此刻正漲紅著一張小臉和一桌人對峙。 那群少年隨即噤了聲,低著頭不再言語,竟怕極了這個小女娃。 小女娃見無人應答,憤憤地跺腳離開,身后的三四個丫鬟趕緊也跟了上去。 那群少年被擾了興致,也陸陸續續結賬離開了酒樓。 “哎——”桑樂欲言又止,看著這群“情報”消失不見。 華稽倒完全沒放在心上,伸著脖子心心念念著他的招牌菜,桑樂憤憤地踹了他一腳:“方才那女娃娃是誰家的?難不成也是顧將軍的女兒?” 華稽隨口答:“不是,那是縣太爺家的長女代婉兒,顧涅辰的青梅?!?/br> “哦~難怪她身邊那丫鬟都穿得那么體面,原來是縣太爺家的千金?!鄙伏c了點頭,回想起剛剛低頭站在代婉兒身邊的少女。 她比代婉兒要高小半個頭,一直低眉站著,桑樂看不清她的容貌,不過一身粉白錦服也甚是體面。 “那可不是什么丫鬟,她是縣太爺的小女兒代煙兒,不過是姨娘生的,而且生她的時候姨娘難產死了,縣太爺又怕夫人,所以她在家里不好過,性子也被磨得懦弱膽怯?!比A稽又說。 桑樂點了點頭,她對別人的家室不感興趣,不過這代婉兒,若真是顧涅辰的青梅,倒頗有些利用價值。 她現在沒有靈丹,只會些變花變草的皮毛小法術,連易容都不會,方才又跟顧夫人打過不愉快的照面,想要以這樣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潛伏在顧涅辰身邊不容易。 如果從這個看起來沒啥心眼兒的代婉兒下手就容易多了。 “我的招牌菜怎么還不上!”華稽皺著眉頭地往掌柜那里探頭。 “來嘍!客官久等了?!?/br> 華稽話音剛落,三四個店小二就人手兩大盤菜端著出來,擺了滿滿一大桌,每一盤都神秘地蓋著蓋子,飄香四溢。 “客官慢用?!钡晷《黼x開。 華稽摩拳擦掌,就要伸手掀開蓋子。 “等等——”桑樂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沉著目子看向他,“縣太爺家的情況,你為何知道得這么清楚?!?/br> 華稽錯開她的視線,沒放在心上,嘻嘻哈哈道:“你知道我的,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我嘛?!?/br> 桑樂的神色又沉了一分:“我沒和你開玩笑,自己交代清楚?!?/br> “哎呀!”華稽眉頭一塌,一臉赴死相,“太明真人是我師父?!?/br> 話音剛落他又急忙解釋:“不過你放心,我也是才被他收作弟子的,絕對沒有騙你多久,我發誓!” “好啊——”桑樂氣憤地甩開他的手,“你竟然合著那個老頭來騙我!” “不是,師父是讓我暗中協助你——”華稽忙著解釋,面前的招牌菜也沒那么香了。 “不想聽,滾回你的螃蟹洞去,靈丹我自己拿?!鄙啡酉乱痪?,就起身離開了酒樓。 華稽也趕緊從凳子上拔起來,準備追出去。 “哎哎哎......”店小二看準時機沖出來攔住他,“客官您的八盤招牌菜還沒付錢呢!” 被店小二這么一攪和,桑樂早已不見了蹤跡,華稽直嘆氣。 不過不消片刻又被眼前的一大桌美食吸引了目光,錢不能白給——他要吃回來。 反正師父教了他許多靈招妙計,自然能把桑樂找回來。 這么想著,華稽滿心歡喜地坐下來,虔誠地掀開蓋子...... “店小二!”華稽一張臉漲得通紅,大吼,“你給我退錢!怎么全是螃蟹!一桌子螃蟹!螃蟹這么可愛,你們怎么可以殺螃蟹!” . 桑樂被華稽氣得不輕,出了酒樓之后,一時沒想到要去哪里,就獨自沿著內城河向上游走。 內城河兩岸都是些茶肆店鋪,崇觀城的百姓日子過得清閑,許多文人賢士都三兩結群,有的坐在茶肆里閑談,有的乘船泛舟,好不自在。 桑樂走來走去,氣消了些,覺得無趣,準備先去縣太爺府上談談情況。 “嬸嬸,你是在找你的螃蟹嗎?” 是今早那個軟糯的童音,桑樂一怔,轉過身去,果真見顧涅辰手里捏著一只紅螃蟹,還是那身紫衣小錦服,睜著汪汪大眼看她。 桑樂又喜又怕,怯怯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小孩兒,是你啊。你娘親呢?” “我娘親不在,是螃蟹帶我來找你的?!鳖櫮綋P了揚手里那只螃蟹,一臉天真無邪。 桑樂本以為自今天之后,小孩兒該對她唯恐避之不及,看來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瞥了一眼顧涅辰手里的螃蟹,果真是華稽沒錯。 “小孩兒,你搞錯了,這不是我的螃蟹?!鄙芬а?,這華稽又搞什么名堂? 躺在顧涅辰手里的華稽兩眼一翻:小桑樂,你不是人,你扔下我,你沒有心。 她本來就不是人,是只九百年的老烏龜,桑樂誹腹,不想理會他。 “嬸嬸,螃蟹說你不是人,沒有心?!毙∧街貜土艘槐槿A稽未出聲的話。 桑樂猛地一驚,這才注意到顧涅辰能聽見妖精的心里話,為了證實這一點,她一臉認真地望著他,但并不開口:喂小孩兒,你聽得見嗎? 顧涅辰見桑樂大睜著眼睛,也把自己的小眼睛睜得圓滾,不過這疑惑的神情卻證實他并未聽見。 華稽嘆息:好蠢。 “螃蟹說你好蠢?!毙∧揭荒槦o辜,似乎覺得桑樂聽不見螃蟹說話很遺憾,趕緊重復了一遍。 “我知道!”桑樂被這一大一小,一唱一和氣昏了頭,瞎吼一聲。 小涅辰似乎是第一次見有人這么理直氣壯地承認自己蠢,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算了,正事兒重要?!鄙凡幌胗嬢^,趕緊扒著顧涅辰轉了個圈,卻并沒有看見靈丹的蹤跡。 她不解,一早還異動著勾引她來著,怎么這會兒安分成這樣? 顧涅辰任由她扒著轉圈,比今早更鎮定了些,甚至閉上了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你做什么?”桑樂找不到靈丹xiele氣,松開小涅辰的肩膀,卻見他緊閉著眼,緊張得都快忘了呼吸。 “嬸嬸,你親吧。我這次保證不哭?!毙∧秸f。 桑樂:“......” “小少爺,小少爺——”內城河的下游傳來顧家家丁的呼喚聲。 桑樂幾乎是瞬間警鈴大作,緊張地往涅辰身后望。 果真,那些家丁也瞧見了她:“是那個女流氓,抓住她——” 小涅辰這回先反應過來,把螃蟹往桑樂身上一塞,扔下一句:“嬸嬸你的螃蟹很好玩兒,我下次再來找你?!?/br> 然后往回跑了。 不過那些家丁倒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拿著棍子又追上來。 拔腿就往上游跑的桑樂無語凝噎:同樣的家丁,不同樣的河,同樣的桑樂躲不過。 . 桑樂一路沿著內城河往上跑,懷里的華稽出奇地沒有嫌棄路途顛簸,一聲也沒吭。 內城河似乎快要到了盡頭,桑樂停下腳步再看時,河道兩邊的茶肆店鋪已經不見了,內城河像是一條黑蛟龍,蜿蜿蜒蜒地伸進前面一片森林里。 “這是什么地方?”桑樂問懷里的華稽。 華稽悶悶答:“不知道?!?/br> “真沒用?!鄙钒T嘴,不自在地罵了一句,“不是說是太明真人派來協助我的嗎?怎么什么也不知道?!?/br> 華稽這才一喜,聲音都透露著歡快:“你同意我留在身邊了?” “少廢話,跟我進去看看?!鄙反鸱撬鶈?,臉頰上浮出尷尬的紅暈。 華稽得到許可,翻到地面變回人形,嘿嘿地沖桑樂笑:“這是迷時林,林中一日,人間十年?!?/br> “這地界,不是一般凡人能進的吧?”桑樂將將踏進去地半只腳,猛地又收回來。 “自然,只為有緣人開路?!比A稽故作高深。 桑樂思忖了片刻,杏眼滴溜一轉,一腳踏進林中:“那我就進去待上一日,讓我在凡界等那小孩兒十年?做夢去吧!” 華稽癟癟嘴,也跟著追進去:“你別后悔就行?!?/br> 桑樂不屑:“這有什么好后悔的,龍蛋的天劫那么多,我不得趕緊完成任務?” 華稽不再搭話,點頭稱是。 . 桑樂在迷時林里隨意待了一日,天將將灰蒙蒙亮就趕緊動身下山,這迷時林里的時辰像是開玩笑似的,片刻都耽誤不得。 出了迷時林是一片凡界的普通林子,緊連著崇觀城的北城門。 凡界的這個時候,已經是元紀84年,天色昏暗,還在半夜里。 桑樂腳步加快,想著趕緊進城去看看這十年城里的變化。 “對不住了,你可別怪我們,我們也是拿錢辦事?!?/br> “別廢話了......就扔這兒,別管了,快走吧!” 一陣壓低的男音自不遠處的斜坡下傳來,鬼鬼祟祟,像是在干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桑樂頓住腳步,側耳聽聲音漸漸走遠,才改道去那斜坡下查看。 雖說沒了靈丹,但好在她還能視黑夜如白晝,能將斜坡下的光景看個明白。 斜坡下躺著一個女子,偏著頭,身著淺青紗裙,綰著少女髻,緊緊捏著手帕的手已經僵硬,死了。 脖子上有淤青,像是被勒住窒息而亡。 “!” 桑樂把她的頭偏過來查看,這少女竟長著一張和她的人形一模一樣的臉,驚得她瞳孔大睜。 “什么情況,這人是誰?不會又是太明真人安排來協助我的吧?” 桑樂皺著眉頭詢問又被她用竹籃掛在身上的華稽,‘協助’二字咬得極重,就差說成阻礙了。 “這是縣太爺家的小女兒代煙兒,昨天在酒樓見過?!比A稽答。 桑樂在她身上翻看了一陣,果真見手帕上規整的繡著‘煙兒’二字。 “所以呢?她長成這樣是要做什么?” 桑樂一想到她頂著這張臉懦弱地活了十幾年,還被人勒死拋尸荒野就窩火。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給你一個機會接近顧涅辰??!”華稽說話間翻出竹籃變成人形,自桑樂身后猛地一推。 桑樂一個踉蹌撲向代煙兒,隨后像是靈魂附體一樣瞬間被拉扯進她的身體里。 躺在地上的代煙兒,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