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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從《四簽名》中讀到這句話時,葉黎才剛剛踏入大學。 那一年, 他拿著葉晚寄回來的學費和生活費,在無數個徹夜不眠的夜里拼了命, 總算是沒有辜負期待, 考上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首都大學。 那一年,許琳在鬼門關前又走了一遭,挺過了她這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手術。 也是在那一年, 滿大街的電視上都放映著同一部毫無內涵的肥皂劇,女主演憑著這部劇拿到了“最佳花瓶”的稱號,從各式各樣的非議里初次嶄露頭角。 他們背井離鄉顛沛流離,熬過了最難捱的那一段時間,終于在這一年的夏天, 迎來了希望的曙光。 當葉黎背著簡單的行李,走進首都大學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校門時, 他滿腔抱負與野心,比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都更渴望成功。 然后, 他遇見了曾經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 高中時, 葉黎總在同一個車站見到她。 身形清瘦的她穿著簡單的校服,相比同齡女生身上的那些花花綠綠, 顯得樸素又清爽,像是剛被大雨洗過的朗朗碧空。 冬日的街頭,行人皆是臃腫。在這樣的天氣里,她穿得卻單薄了點。獨自一人筆直地站在車站前,沉靜又疏離的模樣,像是與周遭的人有著一層看不見的隔閡。 寒假的到來點燃了學生們的最后一點精力,車站里等著回家的學生們無一不是成群結隊,他們在車站前有說有笑地討論著假期安排,時不時放聲大笑,笑聲里全是這個年紀的青春氣息。 與四周滿臉麻木的成年人像是身處在兩個世界里。 在這樣的歡聲笑語中,形單影只的人便稍稍顯得落寞。 她低著頭,一頭短發遮住了小半張臉,安靜地等著車來。 那時候,葉黎也是那成群結隊的人之一。 他是個隨和又樂天派的人,盡管上的高中是權貴子弟聚集的私立學校,也憑借著真誠的性格交到了不少朋友。 每到周末回家的時間,他們一群玩得來的人就會結伴出來放放風,躲開家里來接送的司機,只為了自由自在地喘口氣。 103路公車到達時,短發女孩抬起頭,跟在人群后面上了車。 葉黎走在后面,離她不遠不近,上車前還和朋友們揮了揮手,只換來幾個人意味深長的眼神,讓他不由得窘迫起來。 車慢慢駛向前方,葉黎握住扶手,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的女孩。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遇見了,在這些不經意的偶遇中,他總是會在某一個瞬間回過神來,然后收回自己停留過久的目光。 漸漸地,葉黎便在一次次相遇中知道了一些關于她的事情。 他知道她喜歡坐在最后一排。窗邊的位置空著時,她一定會坐在那里,然后一路上都望著窗外出神。 他知道她的手機鈴聲是默認的曲子,每當手機鈴聲響起來時,她都會在角落里小聲接起電話,像是害怕打擾到車里的人。 他知道她身上穿的校服是哪一所學校的,因為葉晚也穿著同樣的校服。 他知道她每次在哪一站下車,還會在下車之前將看到的垃圾撿起來,扔進垃圾桶里。 一點一滴的“他知道”,讓還不知情意的少年就這樣慢慢地,在心里構建出了有棱有角、立體又真實的“她”。 葉黎來不及好奇她的名字。 他生來就沒有過安定的生活,成長的記憶永遠是搬家和轉學,從這里輾轉到那里,又兜兜轉轉回到這里。 時間這次也沒給他生根發芽的機會,當來之不易的安穩生活又開始動蕩的時候,葉黎甚至沒有太大的意外。 許琳教給他的第一件事,是“不要貪心”。 她常常對他說:“阿遠,人每次摔跟頭,八成都是因為太貪心?!?/br> 可他還是將希望寄托在了葉成澤的身上,有他在,許琳不會吃不起藥,他也不會上不起學。 葉黎不喜歡自己原來的名字,哪怕改名時他有過不舍。 “阿遠阿遠,離得好遠?!?/br> “阿遠阿遠,不要走遠?!?/br> “阿遠阿遠,盼啊盼啊……” 她抱著他,拿扇子一下又一下給他扇著風,嘴里絮絮叨叨地唱著。 這一切組成了葉黎模糊又斑駁的童年。 后來他隱隱明白,他和她此生的不幸,多半歸咎于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 他的父親。 葉成澤如果真的是他的父親就好了。 葉黎不止一次這樣想。 他學富五車,成熟穩重,從不把他當小孩子,和他平等地對話。 他尊重母親,比任何人都關心她的健康,無怨無悔地為她和她的孩子傾注財力和心血。 葉黎喜歡葉成澤為他取的名字。 黎明,是天即將亮的時間。 他和母親身處的黑暗,必將迎來黎明。 原本他以為,葉成澤就是帶來黎明的那個人。為此他無條件支持許琳再婚,甚至迫切盼著這件事落成。 卻不曾想,給了他們溫暖和家的人,也離開了他們。 人不能貪心。 所以貪心之前,務必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后來葉黎終于明白,對葉晚這一生的虧欠,才是他要付出的代價。 “When you have elimihe impossibles , whatever remains , however improbable , must be the tru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