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有一天,那女孩的父親居然闖到舅爺的老宅里來,要舅爺搬出去,說如果舅爺不搬出去,他女兒的病就好不了。 舅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他女兒的病跟這老宅有什么關系。 那人說,這老宅里住了不干凈的東西,他要拆了屋毀壞它的藏身住所。 舅爺反駁道,我在這里住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不干凈的東西,你說有就有了? 那人不服氣道,你住了這么多年看沒看見,或者是裝沒看見,我都不管,我剛剛就看見了。它從我女兒的房間里出來,到您這里就消失了。我女兒正要出嫁,就遇到這樣的事,你讓我女兒以后怎么辦?它肯定是貪戀我女兒的美色,要纏著她,不讓她嫁人! 他們兩人吵架的時候,很多鄰居都圍了過來。 眾人聽那人這么一說,頓時議論起來,說起之前起火燒死一家的事情,也說起半夜看見一個陌生人在稻田里哭泣的事情,還有偷東西的人在舅爺家門口消失并留下血跡的事情。絕大多數人傾向于那個做父親的人。 舅爺見風頭不對,大聲道,東西不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我家里一顆大米都沒有丟失過,一件衣服都沒有被咬爛過,一根木頭都沒有被啃出牙印過。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這里是我的家,我說了算! 大家立即鴉雀無聲了。 那人卻摸了摸后腦勺,似乎聽不懂舅爺的話。他眨了眨眼睛,又捏了捏鼻子,問道,您說的是什么意思? 舅爺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我這里絕對不可能有什么老鼠,更不可能有你們想象的那么厲害的老鼠精! 那人更加迷惑了,瞪大了眼睛問道,我說的是你以前溺水的兒子,你跟我說老鼠干什么? 周圍人一聽,也迷糊了。剛才支持他的人立即臉紅了。原來人家想的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自己還熱烘烘地湊上去表示贊同。 原來,舅爺曾有一個長到十八九歲卻不幸溺水而亡的兒子。那個兒子曾經特別喜歡那人的女兒。那人的女兒似乎也比較喜歡他。村里人都不知道,但是兩方的家長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如果后面沒有出現意外,也許他們兩家還會結成親家??上У氖?,舅爺的兒子在水庫里游泳的時候突然抽筋,溺水而亡。 前來找麻煩的人說,你兒子現在還不甘心,來我女兒房間糾纏她。我說她怎么突然病了呢,原來是你兒子的陰魂在作怪!我今天故意躲在門后,本想在他進門的時候逮住他,沒想到一直沒見他進來。我剛要走,他卻從我女兒房間出來了!我當時來不及想他到底從哪里進來的,就跟在他后面喊他名字。他卻不答理我,自顧自地往前急走。我一路跟來,跟到這里就不見了。 旁邊有人問道,你看到他的臉了嗎? 那人說,他用一個草帽擋著,我沒看到。但是從背影來看是一個男的。我想到他曾經跟我女兒好過,這又是我女兒快結婚的時候,所以八九不離十就是他作怪。 舅爺見他懷疑的是曾經溺水的兒子,反倒顯得輕松多了。 舅爺說,他已經去世那么久了,也不曾托夢給我,我哪里管得著他? 那人惱火道,你是他爹,你不管誰管? 舅爺道,我跟他陰陽兩隔,我要管也得等我死了才能給他傳話??!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就沒法進行下去了。 那人狠狠地一甩手,氣咻咻地走了,一邊走一邊威脅道,好吧,反正你不管,那我管!別到時候說我心狠手毒。 那些剛剛還附和說要舅爺搬家的人此時都如墻頭草一般倒向舅爺這邊,七嘴八舌安慰道,您別擔心,他哪里管得著???他還真能抓到你兒子不成! 舅爺不說話,“嘭”的一聲將眾人關在門外。眾人識趣地紛紛散去。 過了幾天,舅爺聽說那戶人家的女兒漸漸好轉,如期結了婚。他心里不是滋味,卻也安了心。 可是不久之后,身在畫眉村的爺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了舅侄,也就是舅爺的兒子向他求救。舅侄在夢里說,他知道姑父懂方術,只有姑父可以救他。他說話的時候戴著腳鏈手銬,像是犯了罪被抓的囚犯。爺爺想問他到底怎么了。話還沒說出來,夢就醒了。 由于對話不完整,爺爺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爺爺去了洪家段,給舅爺說了夢中的事。 舅爺一驚,立即聯想到之前不久發生的吵鬧。舅爺將人家找上門要他搬家的事說給爺爺聽了。 爺爺聽完猛一擊掌,說,完了!舅侄被人困住了! 舅爺深知爺爺的為人,他從來不說假話。舅爺頓時鼻尖冒出冷汗,急忙問自己的兒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在陰間被人陷害了。 爺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起身說道,這樣吧,猜怕猜錯了,你帶我去他的墳上走一趟。 舅爺立即起身,帶爺爺去了他兒子的墳地。 墳地離家不是很遠,十多分鐘就走到了。 爺爺圍著饅頭一樣的墳走了一圈,沒發現異樣。舅爺跟在爺爺后面,爺爺看哪里他就看哪里,爺爺摸哪里他就跟著摸一下,好像爺爺感覺得到的他同樣能感覺到。實際上他只是緊張而已。 爺爺停下腳步,就地坐下,點上一根煙,默默地吸著。那時候爺爺還沒開始咳嗽,沒人制止他抽煙。 舅爺也在一邊坐下,也點上一根煙,一言不發,眉頭緊鎖。好像他知道問題的癥結所在,但是苦于無法得到解決方法。 一根煙抽完,爺爺將煙頭丟在地上碾滅,用征求意見的眼神看著舅爺,指了指墳頂。 舅爺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說道,你是他長輩,如果他還在世,你打他都可以,何況只是踩踩墳頭? 爺爺得到了舅爺的允許,道了聲“侄兒莫怪”,爬到了墳頂上。 剛到墳頂,爺爺就發現了問題。他俯身在墳頂摸了摸,然后對舅爺喊道,你弄根結實點兒的木棍來。 舅爺找來一根樹杈,丟給爺爺。 爺爺用樹杈在墳頂撥弄了一會兒,然后拔出一個一尺來長,兩指來寬,一指來厚的黑色硬物。 舅爺盯著那東西看了一會兒,問道:“犁耙?” 爺爺點頭。 犁耙是農用器具上的零件。犁田的犁有兩種,一種是帶犁刀的,如“之”字形,作用是將泥土翻過來;一種是帶犁耙的,如“卅”字形,作用是將已經翻過來的泥土劃爛?!柏Α弊值囊粰M就如橫木,“川”字就如釘在橫木上的犁耙。爺爺手里的東西,正是本應釘在犁的橫木上的犁耙。 爺爺說,就是它把侄兒的墳給釘住了,讓侄兒動不了身,所以夢里他戴著手鏈腳銬。 雖然那戶人家做得如此過分,但是舅爺沒有帶著犁耙去找人家算賬。他知道,錯在兒子這邊。 爺爺說,侄兒溺死之后,魂魄還在水邊縈繞。拿掉犁耙后保不定侄兒還會做出什么其他的邪事來。不如把事情都做干凈了。 第十八章 溺水的靈魂 舅爺問,如何做? 爺爺將方法如此這般地告訴舅爺。 舅爺按照爺爺說的,請來了曾給細舅爺辦葬禮的道士,讓他們在兒子溺水的地方敲敲打打,誦度亡經。并請人做了一個小紙船,在船上點了燈,放進了水庫里。這是為了讓溺水的亡魂搭紙船上岸。 舅爺指出當年出事的方位,道士按著舅爺指的方向將紙船推了出去。 紙船游到溺水的區域時,本來四平八穩的船身突然往下一沉,搖搖晃晃,差點兒歪到水里去。道士們見狀急忙提高念經的聲音,加快念經的速度。大家的心被提了起來,生怕紙船回不了岸。 爺爺對著水中大喊,別站在船邊上,走到中間位置來! 爺爺聲音落下,船果然漸漸趨于平靜。而后,一陣風起,那紙船竟然調轉方向,慢慢悠悠地朝岸邊游了過來。 紙船接近岸邊的時候,眾人挽起褲腳下水,小心翼翼將紙船抬了起來,送到了舅爺的兒子的墳頭。在一片誦經聲中,爺爺將紙船焚化。 忙完法事,眾人一同回家,有說有笑,完全沒了剛才的肅穆。道士們脫去了道袍,將小號拆開放進包里,全然是一副普通農民模樣。剛才的恐懼與驚險,此時都變成了談資。 爺爺進村的時候,看見一個年輕姑娘站在自家門前,呆呆地看著水庫的方向,淚流滿面。她正是前不久婚前重病的姑娘。她身后的大門上,大大的“囍”字還沒有落色,上下聯是: 一世良緣同地久 百年佳偶同天長 又一陣勁風刮過,吹亂了姑娘的秀發,吹得那個大“囍”字嘩啦啦地響。 “喂,你看,她的腳下有一只好漂亮的狗哦?!?/br> 一個脫去了道袍的人扯了扯爺爺的衣角,說道。 不知何時,那個姑娘的腳下來了一只白茸茸的動物。它也正在朝這個方向張望。 另一人拍了拍道士的肩膀,笑道:“你的眼睛真不靈光,那怎么會是狗呢?狗有這么漂亮的白毛?” 他的話如果是在現在說,肯定會貽笑大方。但是在當時確是有幾分道理的。當時的農村除了土狗就是狼狗,哪有人養吉娃娃之類的寵物狗?那個姑娘腳下的動物體積很小,比貓還要小一點兒。不可能是土狗或者狼狗。 “那……可能是貓吧?”道士揉了揉眼睛。 “也不是貓。貓有這么小的眼睛嗎?有這么尖的嘴巴嗎?咦?我怎么覺得像一只老鼠?” 道士終于抓住了一點兒把柄,說道:“怎么會是老鼠呢?有誰見過這么大的老鼠?要是老鼠能長這么大,肯定成老鼠精了?!?/br> 爺爺也看見了那個毛茸茸的東西。 “哈哈,要不你去問問她?搭訕一下?”又一個人插入進來:“她可是我們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哦,可惜已經結婚了?!?/br> 他們的話題立即轉入了葷段子,并肆無忌憚地發出笑聲。 那個姑娘似乎沒有發覺腳下的動物,仍舊癡癡地站在風中,任憑秀發像柳條一樣抽打著白凈好看的臉。 “它居然敢出來?!睜敔數吐暤?。 回到舅爺的老宅后,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起在水庫里發生的詭異事件。有人說以前就看見水庫旁邊有個人半夜在那里走來走去,原來以為是偷魚的人,現在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剛說完,立即有人反駁道,那個走來走去的肯定不是今天救上岸的水鬼,如果它早就在岸邊走來走去,還要我們今天用紙船救它干什么? 舅爺一聽這話,臉色頓時煞白。 爺爺注意到了舅爺的變化,但是他沒有追根揭底地去詢問舅爺。 這時,有個人說,他兒子好幾次差點兒溺水,幸虧每次都及時發現,現在他兒子就是他心頭的石頭,時時刻刻放不下,生怕一不留神孩子就沒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爺爺走了過去,寬慰道,你的孩子可能有深水關,要置肇一下才好。 “置肇”是方術里的用語,假如有人知道今年命運不濟,或者婚配有禁忌,并不等于就只能坐著等厄運來,他可以通過置肇來避開厄運。如我出生時手出了問題,但是爺爺給我賜了桃木符,使我好轉。這就是“置肇”。 那人大喜,忙問爺爺如何置肇。 爺爺說,方法比較簡單,將孩子的生辰八字寫在一個白布條上,用紅布將白布條裹住,再用針線將紅布縫起來,然后找來一條活鯉魚,小心地將紅布縫到鯉魚的尾巴上,千萬不要傷了鯉魚其他地方的rou,不然說不定鯉魚活不了多久。這些事情做完,就可以用一個桶裝了鯉魚去附近的水域,港也好,河也好,總之要在活水的區域,不能是死水。將鯉魚放入港中或者河里,讓它游走。如果這些步驟都做好了,孩子的深水關就會破解。 那人驚喜不已,幾乎跪下來朝爺爺磕頭。 爺爺忙扶他起來。 爺爺還沒松開他的手,另一個人卻跪了下來。 那個跪著的人說道,岳云,你既然幫了他,也順便幫幫我吧。 那時候爺爺還不是很老,所以人家直接叫他的名字。 爺爺問他怎么了。 那人說,他的孩子水性很好,不擔心溺水,但是經常莫名其妙地被劃傷。拿針線的時候被針刺傷,去山上玩被樹枝扎傷,跟別的孩子玩也經常被扎傷。從小到現在,他的孩子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到處都是疤痕。小的傷不計其數,遍布全身,奇怪的是大的傷往往特別危險,不是手腕處就是咽喉上,不是咽喉上就是太陽xue。因此他的擔驚受怕不小于前面那個人。 爺爺忙又將他扶起來,寬慰道,你孩子有皮傷關。你不用這么擔驚受怕,既然是皮傷關,就傷不了生命,只是皮rou疼得多。 那人稍稍寬心,挽著爺爺的手央求道,雖然是皮rou傷,但是經常這樣的話看著也心疼,是不是也可以置肇一下? 爺爺毫無保留地說,當然可以,你砍三根楊柳,將它做成弓箭,同樣將孩子的生辰八字寫到白布條上,用紅布包住,用線縫好,然后將紅布拴在弓箭上。然后你找一處十字路口,必須是十字路口,三岔口或者多岔口都不行。你在路口挖一個坑,將弓箭埋進去,讓來來往往的人踩踏,這就好了。 眾人圍在爺爺身邊,聽他一五一十地說置肇方法。 爺爺剛說完,又有人問話了。 問話的是洪家段本地人,年紀五十上下,名叫洪長畝,住在進村的路口。 洪長畝問道,岳云,我給你說個事,我不確定是不是有問題,說完你給點兒意見。行不行? 爺爺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