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她知道白熙熙說得有理,都已經過去整整兩個月了,就算傷心難過,也該回復平靜了,況且那定王府里還有永遠也不想再看見她的王景華,她回去,只會更加惹人厭惡。 再說許嘉致,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他雖對自己有情,可那情誼卻并不深,許是再過一年半載,葉雅萱就會重新給他議親。 他一表人才,很招姑娘們喜歡,愿意嫁給他的,數不勝數。 許若蘭身邊還有陸臨修和陸臨川照顧,就算她不在,她也能很快從悲傷中走出來。 而陸珩呢,他許是會憤怒和愧疚吧,因為他到底沒能將她救下來,但這樣的情緒也不會延續太久,畢竟他心中有他自己的救贖。 她死了,有人松了一口氣,而她自己擺脫了與許嘉致的婚姻,也能松口氣。 似乎,沒什么不好的。 “我是不是回不去了?”陸相時啞聲問。 “您回去做什么呢?那里沒有您的血親,您是陛下唯一的骨血,您若回到汴京,您的真實身份被人挖出來,還會給定王府帶去數不盡的麻煩和災難,定王府養大了別國唯一的繼承人,您說,汴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會如何想定王府?” 是的,陸相時知道,她回不去了。 可她還是想要回去,回去看一看陸十三,即便只是看一眼,也好。 陸相時放白熙熙離開,她覺得很累了,重新躺回床上,可是卻許久許久都無法入眠,她就那么躺著,望著頭頂的床帳發呆。 睡去時已經是深夜,再醒來便覺得很餓,容姑姑命人準備了精致的膳食,陸相時乖巧得很,用膳后洗浴換衣,然后由容姑姑領著,去御書房。 御書房外站著一名腰配長刀的女將,她身穿鎧甲,紋絲不動地立在屋檐下,就像一根不倒的□□,便是鳳天池身邊最信任的宮典使白徽了。 見陸相時過來,白徽躬身行禮:“殿下?!?/br> 御書房里傳來鳳天池的聲音:“青梧,進來吧?!?/br> 這名字太生疏了,讓陸相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在屋檐下站了會兒才慢吞吞地邁開腳步走進去,御書房的門緊接著在她身后關上,龍椅后的鳳天池朝她微笑:“快坐?!?/br> 陸相時也不行禮,她在鳳天池的對面坐下來。 “容姑姑以前是我身邊貼身伺候的,往后就撥給你用,紫微宮的所有宮女都是我精挑細選挑出來的,都是值得信任之人,你可隨意使喚,你既與白熙熙熟識,我便讓她住進宮里來陪你,”鳳天池溫和地說,“你先讓她帶你熟悉金陵,半月后,你便來御書房幫我理事?!?/br> “您怎么就確定,我決定留下來了?” “你是聰明的姑娘,知道分析利弊,你會做如何的選擇,我當然清楚,”她溫和的樣子就像尋常人家的長輩,讓陸相時微微有點恍神。 她從未想過,她的生身母親,會是手攬大權的南梁女皇。 “我才十五歲,您就想讓我參政了?” 鳳天池輕輕地笑:“青梧,你只是年齡十五歲,你是我鳳天池的女兒,自然生而聰慧,我相信,這家國大事,你也能很快上手?!?/br> “我不想當皇帝?!?/br> “想坐這個位置的人數不勝數,你不坐,就會有其他人來坐,等其他人坐上了這個位置,這天下,就沒有你的位置了,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坐這個位置,要么死?!?/br> 陸相時眉梢一跳。 皇帝…… 一個國家最尊貴的、權利最大的人,這人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接受所有人的跪拜,把持一國朝政,一念之間,就能決定無數人的生死。 這個位置太金貴了,也太重了,陸相時從未想過自己能坐上那樣的位置,因為光是想想,她就覺得心虛和害怕,她覺得自己根本不能勝任。 她不過是個深閨女子,只因為自小想跟上陸珩的步伐,才努力讀書,努力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滿腹詩書氣的才女,可她這點才華,在天下是非面前,卻是根本不夠看的。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也明白你在害怕什么,你別擔心,也別害怕,我會慢慢教導你,你跟在我身邊慢慢地學,我相信你能做到?!兵P天池溫聲說。 陸相時抬眸望她,她們有極為相似的眉眼,她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包容和慈愛,這是她的生身母親,她是這么地信任自己。 莫名地,她便也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而后鄭重地點了點頭:“好?!?/br> 她當然要選擇活下去,因為她還想見到陸珩。 時光如電,歲月如梭,轉眼便是三年。 第46章 永和三十四年七月, 漓江爆發了二十年來最慘烈的洪災, 從北到南, 多處堤壩決堤, 無數村莊被洪水吞噬, 與北燕相鄰的南梁匯城也是眾多受災的地方之一,河面上到處都漂浮著家禽和人的尸體, 負責打撈的官兵每日都累得要死要活。 匯城,緣客茶館外, 一手持長鞭的少女翻身下馬, 快步走進茶館, 而后在一張小桌旁坐下來,提起茶壺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繼而咕嚕嚕灌進肚子里。 少女一抹嘴角,道:“渴死我了!” 那少女的對面還坐著一名女子, 戴著斗笠, 白沙覆面,看不見真容,只余一雙漆黑的眼睛,像兩顆黑葡萄, 晶瑩剔透, 煞是漂亮。 旁邊坐著一位手執折扇的男子,天氣悶熱,男子一身白衣已被汗水濡濕大半,他揚著折扇不停地給自己扇風, 有點嫌棄這茶館的簡陋。 “真搞不明白您為什么非要來這里,這次洪災,南梁和北燕一起倒霉,死的人太多,尸體沒有得到及時處理,蘄州已經有人得了瘟疫,匯城與蘄州相連,指不定瘟疫什么時候就要傳過來,您在這里,是非常危險的?!?/br> 說話的持鞭少女正是白熙熙,手執折扇的男子乃是她的兄長白令令,她對面坐著的白紗覆面的女子便是當下南梁的皇女鳳青梧。 外面天氣悶熱,鳳青梧輕輕搖著蒲扇給自己扇風。 “蘄州的瘟疫,可嚴重?”陸相時問。 “我沒去蘄州,但聽說好像挺嚴重的,已經死了十幾個人了?!?/br> 鳳青梧秀眉輕擰,道:“那你還要再跑一趟了?!闭f罷,鳳青梧取出袖中令牌,遞到白熙熙的手上:“讓羅將軍關北城門,阻止蘄州百姓與匯城百姓的往來,防范瘟疫蔓延到匯城,還有,讓羅將軍吩咐下去,讓各家藥鋪多囤些治瘟疫的藥材,以備不時之需,再從往金陵方向的幾大城池多收購些藥材過來?!?/br> 鳳青梧怕有□□發生,而負責處理匯城百姓之事的知縣手里的人手根本不夠,所以她來到匯城后直接聯系了鎮守邊關的羅文聰,讓羅文聰出動他手底下的人來幫她做事。 白熙熙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拿了令牌立刻出發去辦事。 鳳青梧有點頭疼。 這次洪災,南梁受害的不止匯城,還有與匯城相連的另外幾座城池,到現在,百姓的死亡人數已經達到四位數,將士的死亡人數超過一百。 死亡人數還在增加,蘄州又有瘟疫,百姓人心惶惶。 有許多失了家園的人,吃不飽穿不暖,有些人被逼到絕境,起了歹念,打家劫舍不在少數,匯城每日都有燒殺搶掠的事情發生。 鳳天池撥了三百萬兩銀子賑災,鳳青梧知道負責賑災官員的尿性,多多少少是要貪的,她不放心,親自從鳳天池的手里接了賑災的活兒,帶著三百萬兩銀子來到了匯城。 匯城的情況,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慘烈。 這些天她忙著cao持救濟百姓的事宜,搭帳篷、建粥棚、施粥、施衣……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睡好,今兒又聽聞蘄州有人染了瘟疫。 鳳青梧到底不放心,轉頭吩咐白令令派人去蘄州仔細打探情況。 白令令熱得不想說話,聞言不耐煩地派人去做事,一邊抱怨道:“賑災會有專程的人過來,不是非得您親自來,您金尊玉貴,哪里該受這等苦楚,您看您都曬黑了!” “你閉嘴吧,自己不想做事,還想攔著我做事,這南梁男人家的慵懶風也該改改了,看看人家北燕的兒郎,哪個不比南梁的這些深閨男人們精神?”鳳青梧嗤之以鼻。 白令令搖著折扇:“凡事有你們女人足以,我們男人嘛,自然就不用管那么多了?!?/br> 鳳青梧:“要你們男人有什么用?” “啾——”白令令覺得有一支傷心小箭射中了自己的心口,然而,這沒臉沒皮的轉念一想,笑瞇瞇道:“怎么沒用呢?沒我們男人,你們女人能生出孩子來?” 鳳青梧想一巴掌揮在他的臉上,這狗東西,慣常不說人話。 兩人回到知縣為他們安排的榕溪別院里,白熙熙剛好從外面回來,她朝鳳青梧稟道:“羅文聰已經下令關了北城門,于收購藥材之事,也已經有所行動?!?/br> 鳳青梧點點頭:“希望都用不上吧?!?/br> 白熙熙望著鳳青梧,想說什么,但到底還是咽了回去。 因蘄州有亂,永和皇派下來的上一位官員沒有起到該起的作用,不久前永和皇又派了新的人下來,這人今日剛到蘄州,是鳳青梧的老熟人,如今蘄州瘟疫蔓延,又有□□發生,危險得很,鳳青梧很多時候還是很感性的,還是不要告訴她吧。 蘄州受災本就嚴重,而蘄州的瘟疫爆發得也遠比鳳青梧想象的要嚴重。 那是鳳青梧來到匯城的第八日,夜已經深了,鳳青梧已經入眠,卻忽然被白熙熙叫醒,在這等非常時期,她睡眠很淺,大腦時時刻刻都警醒著,白熙熙剛出聲喚她,她立刻就從被窩里爬了起來,她拉開門,問道:“出什么事了?” “剛剛有人病倒了,大夫說是瘟疫,你讓我第一時間通知你,我不敢耽擱?!?/br> 鳳青梧頭皮一麻。 她穿上衣服,蒙上面紗,叫人去把羅文聰請過來,不多時便有一個身穿玄衣、腰間配著長劍的中年男人昂首闊步地趕了過來。 那男人大約四十年紀,方正臉,留著胡須,已在匯城當了十年的將軍,在匯城很有威信,他走到鳳青梧面前,單膝下跪朝鳳青梧行禮。 “參見殿下?!绷_文聰道。 鳳青梧輕輕抬手:“羅將軍請起吧,這么晚急召羅將軍過來,是有急事要與羅將軍商議,雖然我們已經關了北城門,但是瘟疫還是傳了過來,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一是控制災情、二是控制瘟疫,防止瘟疫蔓延,希望羅將軍心中有個數才好?!?/br> “但憑殿下吩咐?!?/br> “選一塊空地,全部搭上單獨的帳篷,收容染了瘟疫的病人,將每個病人單獨隔離,這是其一;其二,免費發放屯好的藥材和糧食,讓所有染了瘟疫的病人都能得到救治;其三,封城;其四,派官兵敲鑼打鼓走街串巷地宣傳,為了防止被傳染瘟疫,每家每戶的人都盡量減少外出,最好不要外出,若定要外出,最好用厚布遮住口鼻,”鳳青梧道,“現在城內染病的人還很少,希望能最大限度地控制住瘟疫的蔓延,只要控制住了源頭,就不會出大亂子?!?/br> 羅文聰聽罷,覺得鳳青梧的辦法十分可行。 他拱了拱手:“庫房里還有剩余的帳篷,屬下這就去辦?!?/br> 鳳青梧道:“羅將軍辛苦了,快去吧?!?/br> 就在羅文聰去辦事的時候,自蘄州與匯城的交界處,有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越過了大梁與大燕的邊境線,從蘄州入了匯城。 蘄州藥材不足,導致瘟疫泛濫,相比蘄州的慘烈,匯城則安寧得多,雖然大街上仍舊有災民、有乞丐,但是人數極少,不足為懼。 這兩人都穿著黑衣,一個走在前頭,一個稍微落后,落后的那人道:“十三爺,這匯城著實控制得好,看來那位皇女干了不少實事?!?/br> 這兩名男子正是陸珩和他的跟班黃杞。 陸珩聞言,扯了扯嘴角:“是個聰慧的?!?/br> “聽說那位皇女自回到金陵后,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這幾年跟在女皇的身邊學了不少東西,但一直未干實事,這次突然來匯城賑災,應該是想做些成績給朝臣們看?!秉S杞見陸珩似乎對那位皇女頗有興趣,不由地多說了幾句。 陸珩接話道:“想殺她的人數之不盡,她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是為了自保,她這次在這邊做了這么多事,等回到金陵后,能對朝臣有所交代,自然就會揭開真面目了?!?/br> “為何?”黃杞不懂。 “這些年她跟在女皇身邊學習,都只是學習,她這次親自來賑災,真正的目的,是要借賑災的成績正式踏入朝堂,她有了實踐的成績,等再回到金陵的時候,朝中就會有人主動站到她的身后,擁護她成為南梁下一任女皇的繼承人,到那時,她才有與想殺她之人分庭抗禮的底氣和力量,而既然要正式踏入朝堂,自然就不能再掩面示人了?!?/br> 黃杞恍然點了點頭。 “能在第一時間下令關閉城門,這位皇女的先見之明可不是一點兩點?!标戠竦?,他兀自說著,也不知道到底是說給黃杞聽,還是在自言自語。 其實他也采取了不少措施,但是上任賑災的官員耗盡了物資,他現在是要錢沒錢、要藥沒藥、要糧沒糧,他來了幾日,除了強迫蘄州本地的大小官員捐獻了一些物資救急之外,他幾乎是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有。 巧婦尚且難為無米之炊,更何況他是要救百姓于水火。 而朝廷新撥的物資還在路上,還有好幾日才能到,但百姓已經等不了那么久了,所以陸珩才會趁夜趕到匯城來,他是來借東西的。 七月的天,夜風有些大,吹得他的衣角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等到了將軍府外,發現將軍府里燈火通明,士兵們來來往往,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 陸珩站在不遠處看著,黃杞見有士兵出來,趕忙上前去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