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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方一凡睡得迷迷糊糊時被人搖醒,他費力睜開眼,黑暗房間站著一個瘦小身影。 “英寶?” 喬英子摁亮壁燈,他才看清楚她手里端著水杯。 “起來喝點蜂蜜水,你一直在咳?!彼龎旱吐曇?。 方一凡被她扶起靠在床頭,他手虛握成拳放在嘴邊用力咳了幾聲,含糊不清:“是不是吵醒你了?” 換季得了流感,已經一個星期也不見好,還越來越嚴重,方一凡怕傳染給她,這幾天吃飯睡覺都是躲著。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卻見不了幾面。 方一凡飯照做,但分開吃,有什么事隔著門和她說。 喬英子讓他去看醫生,他出去了一趟,帶了些藥回來吃便再沒下文。 她一天天聽著他晚上的咳嗽越來越頻繁大聲。 剛剛在隔壁房間聽到他的咳嗽聲起來,發現他在睡夢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咳,咳得之厲害讓她聽了都怕他嗓子咳壞了。 方一凡喝完一大杯蜂蜜水舒緩了些,對她道:“你回去睡吧,我沒事了?!?/br> 她點點頭,接過他的杯子看他重新躺下,給他掖好被子才出去。 去廚房洗干凈杯子然后回房間睡覺,路過他房門口時停下湊近門邊聽,聽到一陣壓抑小聲的咳嗽,像是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故意悶在被子里咳。 她沉默站了會兒,打開門進去。 聽到響動的方一凡從被子里探出頭看她,聲音沙?。骸霸趺戳??” 喬英子不說話,兩叁步上了床,掀開被子從床尾鉆進去,不顧方一凡的驚呼,小腦袋從他的胸膛鉆出來,被子底下的身子緊緊纏住他的。 “今晚我要和你睡,”她手臂從他臂膀下穿過去抱住他,聲音很悶。 方一凡想說會傳染,就被她一句“不然我睡不著”堵住。 她易失眠,前期治療經常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就是鐵打的人精神和身體也抗不這樣的折磨,想到那時她崩潰的狀態他還心有余悸。 便不再拒絕,長臂一伸從床頭柜拿了口罩戴上,給她調整了下姿勢,讓她在他身上趴得更舒服。 因為感冒,鼻音很重:“睡吧,我哄你睡?!?/br> 他輕輕拍她的背,嘴里呢喃有詞,仔細聽,是在說故事。 “從前有一只熊寶寶,它從出生起就沒有左耳朵,他去上幼兒園,小朋友們都嫌棄它和自己長得不一樣,所以不愿意和它玩……” “熊為什么要上幼兒園?” “因為是童話故事?!?/br> 喬英子聳聳肩,“行?!?/br> 方一凡清清嗓子,繼續講,“熊寶寶因為沒有朋友,很傷心,就躲起來哭,哭著哭著他長出了耳朵,小朋友們看他長得和自己一樣,便又愿意和它玩了,于是熊寶寶快樂地和朋友們生活在一起?!?/br> 房間里安靜了叁秒。 喬英子皺眉,“講完了?” 身下的人嗯哼一聲。 “你講故事的水平很差?!彼勚那遒?,很安心。這幾天他因為生病躲她,沒了習慣中的摟抱親吻,她很想念。 這次流感他好像特別嚴重,咳嗽流鼻涕,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精氣神,頹廢沮喪許多。 “你的病怎么老不好?明天再去醫院看看吧?!?/br> 方一凡邊撫她的發絲邊回答好,末了覺得她的聲音情緒不對勁,他低頭想看她,“怎么了?” 她臉埋在他頸窩,不讓他看,方一凡便有些慌,“我的故事沒難聽到這個地步吧?” 頸窩處噗嗤一聲,喬英子抬起頭,對上他只露出一雙晶亮眼睛的臉,“你也知道你故事難聽?!?/br> 口罩下的嘴角微揚,看著她微紅的眼睛,心酸酸澀澀,“我生病腦子昏昏沉沉,講故事哪有什么邏輯,你將就聽聽?!?/br> 默了會兒,她微撐抬身,手肘支在枕頭上與他平視。 他一點點看她眼睛里的情緒變化,從平靜變得熾熱,他欲言又止,掌心下的肌膚發燙。 “英寶……” 她的吻落下來,細細密密落在他的眼皮,眉心,額角,雙手捧著他的臉,吻得仔細認真。 他既怕感冒傳染給她,又舍不得她難得的溫柔纏綿,手游走在她細腰,發出難耐的呻吟:“這樣不好……” 手摸到口罩繩子,想摘下來,剛有舉動就被制止。 他喉嚨嘶?。骸安恍小?/br> 她看著他染上情欲的眸子,心一動,滑到他掌心與他十指交扣,重新底下身子吻他,一點一點往下,在他的脖頸流連,在他起伏的胸膛吮吸,聽他粗重的喘氣,一切都讓她覺得奇異性感。 這是成年男女的快樂,是相愛之人靈魂的碰觸。 感覺她大有越來越下的趨勢,方一凡終于忍不住揪她出被,緊緊抱住她:“夠了,真的夠了?!?/br> 他的眼睛有水一樣的霧,眼尾泛紅很顯可憐,喬英子似乎能理解歷史上記載的山陰公主的快樂了??疵裁乐穗[忍情欲,脆弱嬌吟,骨子里有種東西張牙舞爪要破籠而出。 “你不喜歡?”像是最虔誠的學生討教老師,喬英子問得天真又真摯。 方一凡受不了她探究的目光,摁著她的腦袋乖乖趴好,深呼吸幾口緩解躁動,等氣息穩定才開口解釋:“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心愛的女人為自己做這樣的事?!?/br> “那你還攔我?” “舍不得?!?/br> 她從下往上看他,他睫毛長翹得過分,一眨一眨很是好看。 “呃?” 他低下眼與她對視,“舍不得你委屈。這樣的事只有我快樂,大可不做,我喜歡雙贏,懂了嗎?” “可你不是幫過我嗎?為什么我不能幫你呢?你幫我的時候覺得委屈嗎?如果你不覺得委屈,我為什么要覺得委屈呢?”喬英子越說越起勁,大有辯論的勢頭。 方一凡盯著她,眼色越來越沉,突地捏著她的下巴湊近,小聲又惡劣:“老實說,你是不是想了???嗯?一晚上又作又咋呼的?!?/br> 出于好奇作惡的心態加上知道他不會亂來她才肆無忌憚,現在他突然換了個臉色認真起來,她就有些慫了,她紅著臉愣愣地搖頭,重新趴回去不再多話裝出一副要睡覺的模樣。 方一凡看她認慫,心里期待落空卻又覺得可愛好笑,“如果你真的要試試那事,就等我狀態好點的時候來?,F在,乖乖給我睡覺?!?/br> 喬英子輕輕點頭不敢搭話,然后把被子往上拉點遮住臉,完全把自己龜縮進殼。 他眉眼帶笑,揉揉她的頭,抱著她一夜安睡到天亮。 94 “要我陪你嗎?” 方一凡低聲詢問英子,她搖搖頭,摁響密碼鎖,“你先去叔叔阿姨那里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br> 她素凈的小臉很平靜,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好,我先回家,到飯點來叫你?!?/br> 喬英子不再回答,打開門走進她闊別了幾個月的家,將所有的紛擾都隔絕在身后。 她靜靜地環視屋子的一桌一椅,一門一窗,與mama還在時的布置并無差別。只是上面落了灰,她用手輕輕一抹,彈落。 自從mama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書香雅苑,起初她不肯相信接受這個事實,在這個房子里待的每一秒,都讓她心如刀絞。她會有幻聽幻視,看見mama站在眼前,一張擔憂的臉對她說,按時吃飯,不要挑食,注意休息,不準熬夜。她回應,卻發現一切都是虛無。 好不容易睡著,夢里也是mama的身影。她哭著說想念,要抓住mama的手一起走,醒來臉上全是淚,心房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不能呼吸,黑暗里只剩下她孱弱孤獨地掙扎。 她狼狽地逃到那個空蕩的房子,想,死了吧,在這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死了算了,死了一切都解脫了,可是方一凡找到她。 他哭得那么傷心,抱著她哀求說不要死,他的眼淚是guntang的,他的胸膛是灼熱的。當時她已經脫水到沒有力氣,腦子迷幻混亂,想著自己真的要死了,死前能見到方一凡好像也不錯,起碼,她不用在這個屋子待到發爛發臭才被人發現。 可是她沒死成,醒來身上各種儀器插管,疼痛難忍。 醫生說她身體多處器官受到的損傷是不可逆的,她下半輩子都要與藥為伴。 病床前圍了許多人,都是憂心忡忡臉,陶子、楊楊、方圓叔、文潔姨、方一凡,還有……爸爸。 她閉上眼不愿再看,覺得好笑,她有支配自己身體的權利,她想死憑什么攔著。 方一凡看管得她很嚴,他們都知道她病了,一個可怕又熟悉的病,抑郁癥。 她克制不住情緒,時而沮喪低沉,時而瘋狂尖酸,方一凡沒少遭罪,右掌心一道長疤是為了攔住她自殘奪刀留下的。 血滴在白色瓷磚上刺痛她的眼,她一瞬間清醒過來,拉著他喊醫生,眼淚止不住地流,慌得渾身發抖,他抱著她說別怕,沒事的,我不疼。 他不知道,她想起小區門口那灘屬于mama的血。 為什么不躲? 躲了這刀就要落在你身上,還不如讓我來受。 你犯賤! 嗯,就當我是好了。 她咬牙切齒惡狠狠,像一個窮途末路的瘋子要把他逼退,可他只會展開懷抱靠近用最溫柔的聲音安慰,一口一個不會離開,讓她慢慢從瘋狂變得安靜。 她筋疲力盡,索性破罐子破摔。 方一凡,你對我沒有責任,不需要為我做到這個份上。什么情啊愛啊的,早被我拋到不知道哪個角落去了,我對你沒有感情了,你還在對我期翼什么呢?放手吧,我不想拖著這副殘破累贅的身子活著,讓我有尊嚴地死了吧。 他嘴角牽出一抹苦笑,一雙眸子深情又憂傷。 我怎么能放得了手?嗯?你教教我,教我如何能夠忘掉一個讓我魂牽夢縈,牽腸掛肚的人,教我如何能夠將這二十幾年有關于你的記憶通通忘掉,教我如何有勇氣去面對往后漫長孤單沒有你的幾十年。英寶,你不可以對我這樣殘忍,不可以。 …… …… 方一凡進門的時候,喬英子端正坐在沙發上,斜抬頭透過窗臺看向外面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側顏很是安靜乖巧。 他溫柔出聲,“英寶,下樓去吃飯了?!?/br> 她轉頭,是風姿灼灼的他站在玄關處,眉眼帶笑。 倏地,臉上梨渦淺淺,她站起來走向他,“好?!?/br> 人世間的情,看不破時是困厄于心的業障,看得破時是大音希聲山風花海。 你我終將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