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這些刀光劍影爾虞我詐,都是他的事,本不必將她牽扯進來。 拉她入渾水,又未能護她周全。 這一趟死了許多人,白芫帶著林秋霜逃出,與林秋霜同行的三位大夫都命喪祟山。 而到了寧州,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容她悲傷,迅速加入了救治百姓的大夫中。 林秋霜的師父是藥谷的隱世高人,這次瘟疫橫行民不聊生,他才主動出谷來救人。 眼看著小滿的病不見好轉,周攻玉派人去請那位寧谷主,對方毫不留情的將人趕了回來,周攻玉只能百忙中親自去拜訪。在他治病救人的時候幫著煎藥遞碗,足足兩個時辰后才請動了寧谷主。 寧谷主為小滿診治后寫了方子讓人去煎藥,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探究,問周攻玉:“這姑娘是個天生的藥人,可惜這身子給藥敗壞了,以藥養人,不是長久之計?!?/br> 周攻玉向他行禮,恭敬道:“敢問先生,可有補救之法?!?/br> “她可是用過寸寒草?” 聽到這三個字,他眼神微動?!按_實如此?!?/br> 小滿猛地開始咳嗽,手指緊攥被褥,抓出層層褶皺。迷蒙地睜眼后,吐字不清地開始叫人。 寧谷主聽了許久,才聽清她喊的是“娘”,過了片刻又在喊“韓二哥”。 周攻玉的身子僵住,眸中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 寧谷主自然知道身前的人是太子,也知道他并非小滿口中喊著的人,不禁揶揄:“她心悅旁人,你還愿意救她?” 周攻玉看了小滿一眼,將冰涼的手嵌入她五指中。 “是我負她再先?!?/br> 寧谷主了然一笑,遂不再問。 “是藥三分毒,跟個藥罐子似的,當然活不長久。我寫個方子,以后看著她好好喝藥,不可受涼,生食冷食也少碰。余下的待我施針后再看,還是要一步步來?!?/br> “敢問先生,那先前她喝的那些藥,可是無用?” “你先前拿來的那些藥方我都看過了。那大夫是個會的,只是你們宮里的人,個個命貴,太醫連用藥都要講究中庸,求穩是好事,只是依我看,這姑娘的身子拖不了,還是要用猛藥?!?/br> 周攻玉眉頭微皺,懷中的人又咳了兩聲,目光渙散無神,顯然是連他是誰也沒看出來,抓著他的手不停地喊“韓二哥”。 “一切都依先生,只要能救她?!?/br> * 小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到的寧州,只覺得一切都像模模糊糊的夢。 夢里幾番起伏,許多人出現片刻,轉眼又化為泡影。 有時候是藍裙姑娘臉色青白吊死在樹上的場景,有時候又是韓二哥一身是血在馬上與人廝殺,再一轉眼,又看到了陶姒濕淋淋地抱著她說一切都過去了。冰涼的湖水淹過口鼻,窒息感來臨的時候,眼前卻突然一亮,有人一把抓緊了她,猛地將她拉上水面。刺眼的日光讓她什么也沒看清,只聽到了一聲“小滿”。 那股水腥氣和濕冷,幾乎從夢里穿破到了現實,小滿猛然驚醒,身上竟是寒意陣陣。 分明已經六月中,她卻渾身冰冷,手心滿是冷汗。 陵陽郡主正在一邊吃櫻桃,聽到她有了動靜,連忙吐出果核去扶。 “你醒啦?” “咳咳……”小滿嗓子疼得厲害,剛要說話。見到是陵陽,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 陵陽郡主看出她的疑問,說道:“你這幾日一直沒醒,江所思一直不放心,讓我來看看你??伤闶切蚜恕?/br> 話音剛落,傳來一陣珠簾撞擊的聲響。 周攻玉走進內室,目光直直落在小滿身上,他沒出聲,反而是去倒了杯溫水遞過去。 陵陽猶豫地看了看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繼續留在這里。 小滿喝水喝的太急,把自己嗆到了,不等陵陽出聲,周攻玉便從她手中接過小滿,扶著她的脊背輕拍起來。 見周攻玉沒有開口,陵陽也不急著走了,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二人。 若是以往,她可見不到周攻玉這個模樣。 當初被她纏了那么久,也不見他露出這種溫柔的神情,還以為是天生的冷性寡情呢。 小滿將周攻玉推離了一些,自己偏過頭去咳嗽,緩過來后才道謝?!岸嘀x殿下?!?/br> 周攻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第一次感到是如此厭惡“多謝”二字。 每說一次,都讓他覺得二人又生分了許多。 小滿看向陵陽:“兄長一切可好?” “放心吧,他的身子可比你好得多?!?/br> 小滿點點頭,“那便好?!?/br> 說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周攻玉?!澳愕膫昧藛??” 陵陽表情一變:“什么傷?表哥還受傷了?那群亂黨真是罪該萬死,竟敢對當朝太子下手……” 小滿神色復雜,低頭極小聲地對他說:“對不起?!?/br> “陵陽”,周攻玉接過杯子,語氣有些冷硬,“出去吧?!?/br> 陵陽櫻桃也不吃了,掀開簾子連忙往外走。 玉珠撞擊的清脆聲如雨落深潭,屋里彌漫著湯藥的苦味兒。 小滿看向窗子,光線照在窗欞上,外面應當是個好晴天。 她有好久沒看過艷陽高照,波光粼粼的景色了。 “在想什么?” 身邊人猝不及防出聲,打斷小滿的思緒,她坐直身子,回答:“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里有好多人?!?/br> 周攻玉聽她嗓子還啞著,又去倒了杯水遞給她。 “你這些日子高燒不醒,一直在說胡話,今天已經是第五日了,自然會做夢?!?/br> 他想起了這幾日,仍是覺得心有余悸,連端著杯盞的手指都在微抖。 好在是醒過來了,是真的醒來了。 這幾日的昏迷,讓他很難不想到從前服下寸寒草后,她久久不醒,氣息一次比一次微弱。 “你的傷怎么樣了?”剛才周攻玉還沒有回答她。 “小傷而已,并無大礙。倒是你的身子,不能再像從前那般任性。說了忌口,你總是記不住,還時常赤足?!卑总镜降资菑男×曃?,不是用來侍候人,疏漏是難免的,也不能要求她事事俱細,有時候他甚至想把小滿帶回東宮親自照看。 “我是不是活不久了?”她捧著茶盞,冷不丁說了一句。 周攻玉臉色沉下來,冷聲道:“說什么胡話?” 小滿笑道:“我只是問問,無論能活多久,于我而言都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只是若時間不多,有些事便拖不得了?!?/br> 周攻玉只當小滿在說女學的事,臉色緩和了些?!安灰瓜?,你定是要長命百歲的?!?/br> 半月內,亂黨因為自亂陣腳,被周攻玉順藤摸瓜,將朝中一干禍害一并除去,派兵處置了寧州水患期間大肆剝削百姓的流匪,連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也抄家處斬了。 除此以外,京中刑部的都官趙郎中,被太子下了誅九族詔令。 拷問那幫流匪的時候,太子也在。 流匪是沖著商隊去的,因為有人交代過了,小滿也成目標之一。 也是因此,亂黨和流匪甚至在最后關頭廝殺了起來,給了小滿逃亡的機會。 若抓得小滿,送到趙三郞手上就有二百兩銀子,這是趙郎中親口保證。 “他想做些什么,知道嗎?” 周攻玉長身玉立,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站在刑室格格不入,美玉無暇的面容掛著溫和的笑,朦朧的光透過小窗照在他身上,仿若圣人般。 流匪身上是血rou模糊的傷口,連忙搖頭:“不知道不知道,我發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為了錢,沒想做什么?” “哦?”周攻玉負手而立,緩緩一笑?!斑@張嘴若是無用,我可就命人縫起來了?!?/br> 流匪頰邊是血,額上是汗,認命道:“我真沒想干什么,是那個姓趙的慫包,她說要將那娘……那姑娘送到他府里,等他玩夠了再送給我們……” 周攻玉臉上的笑意隱去,晦暗的刑室中,火光在他面容上跳躍,照見了他眼底的戾氣。 “閹了再殺,不必教他死得太痛快?!?/br> 言畢后轉身離去,將求饒和慘叫聲拋在身后,直到日光照在身上,聞不見刑室的腥臭后,他的手仍是在緊攥著。 無論是落在亂黨還是流匪手里,下場都是他不敢去想的。 如此,還是將她放在身邊安心。 * 小滿風寒剛好,便去幫著林秋霜救治百姓。 寧谷主見她身子弱成這樣還出來亂晃悠,就趕她去后方幫著煎藥。 時間一長,她身上又是一股洗都洗不去的藥味。 江所思也有正事要處理,陵陽郡主不好煩他,只能趁著周攻玉不在來找小滿。 陵陽對周攻玉和小滿的過去無比好奇,想著法子打探,卻也只能勉強得知小滿是相府的庶女。 “我還以為姜丞相真的只娶姜夫人呢,我就說,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男人?!闭f罷后,陵陽湊到小滿面前擠了擠眼?!皬那岸紓鞅砀缫⒔萝?,是假的吧,那后來你去哪了,真的去養病了?” 小滿笑笑不說話。 “你看我表哥多好啊,我還沒見他對旁人這般用心,三天兩頭去威遠侯府,又是送人又是送太醫送院子的……” “送院子?”小滿面色疑惑?!澳闶钦f書院?書院是太子的,不是你?” 陵陽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又覺沒什么大不了,反而說:“是啊你看他對你多好,還不讓你知道,你要是錯過了可再難遇到像他這么好的人了?!?/br> 小滿面上笑意全無,垂下眼看著茶盞中漂浮的茶末,神情反而是迷茫無奈的,半點歡喜也不見。 陵陽急著:“不會吧,你不高興嗎?” 茶水入口,她卻只嘗到了苦澀,并無回甘。 半晌后輕嘆一聲:“可我沒什么能給他的……” 從前是,現在依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