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小滿嘗試著再用火鐮點燃黃紙,試了幾次都不成功,手指還被劃得生疼,她挫敗到說不出話來,無措地看著水面的倒影。 片刻后,飄在臉上涼絲絲的雨水不見了。 水面的倒影多了一人,正撐著一桿油紙傘,靜靜地垂眸看她。 “見過太子殿下?!毙M起身,要對他行禮。 周攻玉丟了傘扶住她,觸碰到她冰涼的手指,只是短暫一瞬,她退開兩步,握緊了手中的火鐮。 察覺到她的退避,他略顯無奈地笑了笑,伸出手:“給我吧,我幫你起好火就走,絕不煩你?!?/br> 小滿沒動,只是搖了搖頭,輕聲細語地勸他:“殿下不用一直幫我的,以前的事我不怪你,你也不用補償我。你現在是太子了,以后還會遇到很多人,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你費心?!?/br> 周攻玉眼眸也像是積了層朦朧的水霧,隔著裊裊塵煙有些悲涼地看著她。 他眨了眨眼,纖長的眼睫上掛了微小的水珠。 “小滿,對不起?!?/br> 她知道周攻玉是在為了曾經的放棄而道歉。 在益州的那段時日,她心中不是一絲怨恨也沒有的。她甚至不在乎姜府的人如何對她,可她在乎周攻玉,所以得到他的答案時才最是難過。 不在乎就不難過了,這也是她慢慢想明白的事。 “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人之常情,我沒關系?!?/br> 人總是會選擇對自己更重要的那個,放棄次要的那個。 她只是不太幸運,在所有人那里,包括周攻玉眼里,都只能成為次要。 他撿起油紙傘,遞給她。 “聽……別淋濕了?!?/br> 頰邊垂著幾縷濕發,看著竟有幾分狼狽。 也不等小滿將火鐮遞過來,他伸手拿走,自顧自地蹲下,直到看見火苗竄起,這才緩緩起身。 他還有很多話想說,想說自己總是夢到她,想說東宮的紫藤花已經長得很茂盛了,還想說自己明白了對她的情意有多重要。 可觸及到她疏離的目光,一切話語都堵在心口,沉悶的壓迫在一起。 他語氣討好,堪稱低聲下氣,毫無平日里的威嚴冷冽。 “小滿,你別這樣……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br> 小滿覺得奇怪,周攻玉為什么會難以接受,她的語氣應該也不傷人啊。 于是她又寬慰道:“殿下以后就習慣了,我以后也是要離開京城的,還可能會嫁人。而殿下也要娶妻生子,我們本就不會再有什么交集,不要再浪費多余的精力了?!?/br> “嫁人”這兩個字,就像是刺痛了他,周攻玉睜大眼,雙目微微泛紅,含著盈潤的水光。 小滿面色無虞,說出的話也是認真懇切,就好像是真的在為他考慮。 周攻玉再也聽不下去,無措轉身,連同離去的腳步都失了往日的從容。 她重新蹲下,黑眸中倒映出漸漸熄滅的火苗。 黃紙的灰燼被雨水打濕,貼在石岸上。還剩一些隨著熱流升起,飄飄轉轉落在了湖面。 清明一別后,太子連著幾日都不曾到威遠侯府來了。 江所思已經是朝中四品官員,只等賜下的宅邸打掃完畢,他便會收拾著搬過去。 韓拾在國子監搗亂了幾次,被他的姑父警告也不見安分,一直吵嚷著要參軍。 韓拾的父母戰死沙場,他是這一脈留下的唯一一個男丁,他的姑父姑母說什么都只讓他留在京城。 正好小滿的書院打掃干凈了,他賭氣,就帶著衣物和一桿銀槍住了進去。 小滿怕他沒有人陪,自己也想著搬過去,江若若不放心,又命四個侍女去侍奉小滿的衣食起居。 等江若若再想走,威遠侯是說什么都不肯,四人就這么莫名其妙的分開住了。 韓拾的姑父也來勸過幾次,都被韓拾給氣走了,還偷偷找小滿勸他。 而她也是勸不動,最后韓拾退讓了一步,同意照常去國子監,別的是什么都不肯答應了。 書院不大不小,有一個空曠的屋堂,簾子卷起便能看到窗外種的兩棵高大的桂樹。 小滿坐在木制的地板,膝上攤開一本厚厚的游記。 白芫把掉進藥碗的葉子拈起來,催促道:“該喝藥了?!?/br> 說著將一盤糖糕遞過去,小滿瞄了一眼,問道:“是太子教你這么做的嗎?” 白芫:“那又如何?” 小滿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擦去嘴角的藥汁?!拔乙呀洸幌矚g吃甜的了?!?/br> “小姐,陵陽郡主來了?!笔膛畣玖艘宦?。 話音剛落,陵陽手持馬鞭走了過來,昂著下巴對她說:“整日里病懨懨的看書多沒意思,我帶你看些好玩的?!?/br> 小滿放下書?!叭ツ??” “進宮,看馬球,韓拾果然沒告訴你?!绷觋柪浜咭宦??!耙彩?,我才能帶你進宮玩,你現在跟我走吧,連三皇子都在呢。聽說這三皇子和郭守言的妻子關系匪淺,他們二人一起打馬球,你不想看?” 聽了陵陽的話,她確實是有些心動的,不等猶豫,陵陽將她一把拉起來?!吧倮速M時間了,旁人想去還沒這機會呢?!?/br> “那我能把若若一起帶去嗎?”這個時候,她又想起江若若念叨三皇子很久了。 “行吧行吧,快一點,不然你可見不到你韓二哥打馬球的樣子了?!?/br> 第31章 江若若在益州時, 郡守夫婦管教得很嚴,不許她與外男接觸, 去人多的地方還要戴上幕簾。如今來了京城才得以喘息, 聽說陵陽能帶她去宮里看那些公子哥們打馬球, 尤其是三皇子也在內, 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一路上都心情激動, 不停地想著見到三皇子該說些什么。 等馬車走出了許久, 她才想起小滿來。 “小滿,你沒事吧?” 陵陽聞言也扭頭看去,只見小滿臉色蒼白,柳眉蹙起,靠著車壁一言不發,神情很是不好受。 “你怎么了?” 江若若:“小滿坐不慣馬車, 會頭暈想吐, 讓她坐馬車就像受罪一樣?!?/br> 陵陽“嘖”了一聲。 “你這身子還真是嬌氣, 大病小病全讓你攤上了?!?/br> 小滿無奈地笑了笑:“我也不想的?!?/br> “忍著吧,馬上就到了?!?/br> 除非特許, 常人是不能在宮里乘馬車的。 小滿松了口氣,走出馬車長吁一口氣, 果然只有腳步踩在實地上才能安心。 一路上, 江若若都在有意無意地提起周定衡,這些小心思瞞不過陵陽,她也不屑戳破, 直言道:“這三皇子是惠妃所出,圣上十分寵愛他。三皇子從前去相府大鬧一場,據傳是為了落水的孫敏悅,不過這孫敏悅后來還是嫁給了郭守言。今日這宮里打馬球,他們二人可都在呢?!?/br> 江若若臉上紅暈不減,仍是問:“那孫小姐很漂亮嗎?” 陵陽瞥了她一眼,挑眉道:“沒你漂亮?!?/br> 一旁默默聽著的小滿終于出聲,問她:“郭守言對孫小姐好嗎?他以前不是喜歡姜月芙嗎?” 她仍是覺得心緒難平,孫小姐落水的時候她也在,可至今不明白為什么姜月芙要害人。 “雖然郭守言看著不正經,嘴還賤得很,但他也是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又不是吃喝嫖賭的浪蕩子。兩人成婚后還時常結伴出游,看著倒是夫妻和睦。姜月芙有什么好值得喜歡的,郭守言還能瞎一輩子不成?” 小滿聽后,心中并沒有因此感到歡喜,反而更低落了,她忍不住問:“以前喜歡的人怎么辦呢?那些情意也不是假的,都要忘記嗎?” 陵陽和若若似乎都很奇怪她會問出這種話,略顯疑惑地看著她。 江若若:“嫁了人就只有自己的夫婿,喜歡也不成了啊,情意有過,彼此珍重就好了?!?/br> “總不能盼著自己夫婿只有自己一個人,再好的男人往后都要娶妾侍,想開不就好了,情意也不是什么舍不得的東西?!?/br> 小滿想問為什么就不能一心一意,只娶一個妻子??伤氲搅私阒?,雖然他只想娶程汀蘭一個妻子……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像江郡守這般正直的男子,也有自己的妾侍。 人是很容易變心的。 隨著天氣漸漸炎熱,貴女們迫不及待脫下繁重的夾襖,換上輕薄的綾羅紗衫。清風一吹,各色裙裾晃動,好不美艷。連馬上的公子們都時不時朝她們看去。 周攻玉站在一處不被人注意的地方,遠遠地看著小滿抬起手臂遮蔽日光的樣子。 “去給白芫遞傘,別讓她站在日光下?!彼愿懒松磉叺娜?,低頭看向手中的玉簪。 很久之前,他得了一塊上好的玉料,給自己刻了一塊私印,又親手為小滿做了一塊玉佩。后來她不見,這玉佩被埋在雪地里,雪化了便被人撿到,賣到市面上幾經輾轉,最后又回到了他手里。 想必是恨極了他,即便是要走,也要將他給的東西一并扔了。 清明之后,周攻玉連著幾日沒有再出現在小滿面前。 他聽懂了她的話,也明白了那些意思。 小滿是真的放下了,也是真的不在意。 他的屢次出現,是在破壞她如今的生活,只能讓她越發厭煩。 自他登上太子之位,便開始上下收權,將那些世家的權力漸漸架空。 姜恒知的人被他除去大半,勢力早已不足為懼,等到時機恰當的時候,即便他想廢了他的官位也是輕而易舉。 他現在可以護住小滿,再也不用受權臣掣肘。 可她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阿肆,去替我把玉簪送給小滿?!敝芄ビ裱鄄€低垂,遮住眼底陰云晦暗的情緒。 她若不收…… 周攻玉自嘲一笑。 若不收……又能如何,只怪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