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太陽沒出來,晨霧還是濃得很。 周攻玉起初步子還有些快,想到了小滿這個時間還沒下榻,步子便放慢些,對阿肆說道:“我們在府里走一會兒,她冬日里不喜歡早起,說不準還要一兩個時辰?!?/br> 阿肆哀嚎:“那殿下還起這么早?” 他笑了一聲:“你去抓人的時候兩天兩夜不合眼,現在連陪我早起都不愿?” “這不一樣啊,再說,殿下要做什么我自當是愿意陪著的,早起一個時辰算什么?!?/br> “那不就是了?!?/br> 阿肆也不是真的介意,他能感受到,周攻玉每次去見姜小滿的時候,心情比平日要愉悅地多,甚至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幾分。 可他怎么細看,周攻玉都是不改嚴謹克制,在面對小滿的時候,不曾有過逾矩。比起男女之情,不如說是對姜小滿生了憐憫,把她當做meimei一般。 反正日后要娶姜月芙,就是名正言順的meimei了。 那姜小滿是怎么想的? 阿肆癟了癟嘴,暗自腹誹:她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怕是根本分不清什么叫做男女之情。 周攻玉踏著清晨的露水和霧氣,從花園一直走到湖邊,隱約聽見了腳步聲。 朦朧之中有身影漸漸清晰,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個婢女,等人影再近些,就露出了那人的面貌。 在寧靜寒冷的清晨,小滿孤身一人出現,看著竟有些孤寂可憐。 小滿忽然望見周攻玉,泛紅的眼睛剛一睜大,就因為斗篷的毛掃到鼻側,猛地打出一個噴嚏來。再抬起頭,眼眸水靈靈的,像只不知所措的兔子。 雪白又柔軟。 他不禁升起一個念頭,想將她按在懷里揉一揉。 “攻玉哥哥?”小滿有些驚訝,加快步子走向他。 周攻玉唇角抿開一抹笑意,輕嘆一聲?!斑@么早?” 見周攻玉突然笑了,她臉頰上暈開桃花般的紅暈,在與他還有幾步時堪堪停下了。 此時想到的,都是些旁人口中對周攻玉的贊譽。 就連雪柳這樣讀書不多的都記了好幾句,時常掛在嘴邊念叨。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他們都說周攻玉是君子,而小滿想起陶姒說過的話。 位高權重的人沒有一個干凈的,表面再光風霽月,內里也是骯臟不堪。 周攻玉是皇子,未來還會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沒有多少人能比他還要位高權重。 可小滿左思右想,也不覺得周攻玉和骯臟這個詞有丁點關系。 “怎么了?”周攻玉見她望著自己出神,沒忍住又笑了一聲,隔著兔毛斗篷將手放在她頭頂揉了兩下。 小滿的臉更紅了,恨不得將腦袋整個縮進去。 “你怎么這個時候就來了呀?” “前日有人獻茶,新得了幾份上好的雪山云澗,帶來給丞相共品?!?。周攻玉確實帶了給姜恒知帶了茶,雖然是借口,但小滿總會相信。 站在他身后的阿肆端著茶,一想到過會兒要獻給姜恒知,就是止不住的rou疼。 雪山云澗這種頂尖的好茶,都是一棵樹齡已有四百年的茶樹采摘,因此產量極少,今年收成不好,周攻玉是皇子,也才堪堪分得了五兩。 想不到有什么借口再來找姜恒知,索性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茶。 僅僅為了這種小事,將雪山云澗拱手送到姜恒知這老匹夫手上,簡直是暴殄天物。 為周攻玉嘆息完,阿肆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小滿注意到他,問道:“阿肆是不是睡得很晚???” 阿肆想說是因為自己起的太早了,一抬眼,發現周攻玉面色柔和,帶著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正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每次被周攻玉這樣看著,他就止不住的頭皮發麻,連忙反駁:“是是是,小的昨日做了噩夢才沒睡好?!?/br> 絕對不是被迫早起。 不知何時,太陽已經出來了。 晨霧漸漸消散,草葉上覆了薄薄一層白霜。 面前的一切都清晰了起來,湖面澄凈通透,眼前人也是如此。 小滿面對晨光,膚色紅潤發亮,整個人的輪廓都是朦朧的。 她被光線刺得瞇了瞇眼,剛要抬手去擋,周攻玉就先她一步,將刺目的光線遮了嚴實。 袖子被扯兩下,小滿仰起頭問他:“攻玉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冬至的燈會?!?/br> 周攻玉低頭,恰好和仰頭的小滿近在咫尺,能清晰望見她眼瞳中映出的自己。 他的心跳好似慢了半拍,呼吸也輕了。 怔住片刻后,又很快回過神,臉上笑意淺淡,卻是發自真心。 “好?!?/br> 第8章 隨著入冬,姜月芙的身子越來越差,幾乎疼到夜難安寢。程汀蘭看女兒如此痛苦,憂慮之下也生了病。 姜恒知滿面愁云,連帶著整個相府都氣氛壓抑。 小滿知道姜月芙病得越重,自己的死期就越近,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只能硬逼著把這些念頭趕出腦海,多想些好事。 比如冬至已經到了。 靖朝的開國皇帝與發妻在冬至的那一日成婚,對這個節氣極為看重,還頒下了不少詔令。后來才慢慢演變成一個舉國歡慶的節日,每年的這一日,京城沒有宵禁,人山人海通宵達旦,一片繁榮歡快的景象。 小滿總覺得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還要冷,出門時特地裹了厚厚一層。 雪柳給她挽了垂桂髻,兩邊各綁了條紅色細繩,墜著兩個兔毛做的絨球,又別了幾多珠花上去。 上著紅色的夾襖,下著繡著瓔珞紋樣的寶藍襦裙,襯得她更加面色如雪,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可愛,讓人見了心生歡喜。 阿肆看見她,眼中難掩驚艷之色,察覺到失態,忙看了眼周攻玉的表情,發現他沒注意后才別過臉不再看。 周攻玉穿了身倉黑的圓領袍,革帶簡單系著,難掩挺拔精壯的身姿。小滿站在身側,勉強能到他肩膀。 “靡顏膩理,遺視綿些?!?/br> 小滿沒聽懂,抬起頭問他:“這句是什么意思?” “是在夸你貌美?!?/br> 她點點頭:“攻玉哥哥也貌美?!?/br> 周攻玉啞然失笑,輕敲了下她的腦袋?!昂昧?,我們走吧?!?/br> 大街上人來人往,天色還早,燈籠就點上了。 走在長街上,一抬頭,入目所見都是掛滿的花燈,各式各樣,涂著不同的顏色。 今日是攤販賺錢的好時機,街上賣的什么奇奇怪怪的都有。 周攻玉并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吵鬧喧囂都是別人的,他總是格格不入。 這次帶著小滿,她對一切都好奇,指著不明白的問東問西,他出奇地耐心,不厭其煩地回答她,也不覺得這人聲鼎沸是什么糟心的事了。 無論是皇親貴胄還是平民百姓,這一天都不會安分地留在家中。 貴人多起來,渾水摸魚的也多了,趁著摩肩接踵的人群偷銀錢的還算好,更有甚者會拐走女子和嬰孩。 小滿不覺疲倦,一扭頭望見一個戴著面具的小販,青面獠牙的修羅面具將她嚇到,連連往后退,周攻玉從后扶住她?!霸趺戳??” “鬼臉?!毙M攥著他的袖子別過臉,手指著小販。 小販連忙解下面具,笑道:“貴人膽子倒是小得很,這都是假的?!?/br> 周攻玉溫聲安撫,拍了拍她的后背:“沒事,只是個面具,別害怕?!?/br> 一個高架上掛得滿是面具,大都是可怖夸張的修羅相,第一次見被嚇到也在所難免。 小販不知情,還說道:“這年年冬至日都有賣面具的,這位貴人怎得還嚇成這樣,莫非是沒見過?” 小滿輕哼了一聲,手抓著周攻玉的袖子:“那么丑,賣得出去嗎?” 周攻玉忍不住輕笑出聲,將她往后拉了拉,對小販說道:“家妹不常出府,言語有得罪,還請店家莫與她計較?!?/br> “這有什么計較的?!毙∝湵揪筒簧鷼?,而周攻玉和小滿的衣著,一看就是非富即貴,態度還如此親和有禮,他也樂呵呵地說:“嗨,這位郎君氣宇非凡,我還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呢。這姑娘也是,好生漂亮?!?/br> 小滿不習慣面對陌生人的打量,縮在周攻玉身邊露出半張臉,睜大眼睛望著小販。 小販取下一個昆侖奴的面具遞給周攻玉?!斑@個不嚇人,拿去給小姑娘玩吧?!?/br> “多謝店家好意了”,他拍拍小滿,“接著吧?!?/br> 小滿接過來?!爸x謝?!?/br> “不謝?!?/br> 小滿拿著面具,步子輕快地往前走,又和小孩擠到了做糖人的小攤前。 周攻玉轉身吩咐阿肆給小販結了賬,加快步子跟上她。 “想要這個?”他站在小滿身邊,輕聲問道。 小滿點點頭,指著糖人說:“我記得你也給我買過糖人,做得像老鼠?!?/br> 那個糖人她一直沒舍得吃,悉心保存也逃不過壞掉的結局,還引來一堆螞蟻被雪柳抱怨了。 “想要哪個?” 小滿盯了糖人一會兒,搖搖頭說:“我不要,我怕留不下來?!?/br> “給你吃的,留下來做什么?” “舍不得吃?!?/br> 她回答得直率,周攻玉卻有些愕然。 “一個糖人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