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 《小良藥》 作者:白糖三兩 作品簡評: 姜小滿生來就是藥引,她活著,便是要在將來的某一日替姜月芙犧牲。連周攻玉也是這樣想。等小滿真的不在了,他才恍惚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僥幸活下來后,小滿有了珍視自己的人,志在游歷河山,著書立說。而周攻玉,卻又低聲下氣地乞求她留在自己身邊。作者以流暢的文筆,寫出一個有笑有淚,伴隨成長與挽回的故事。主人公在經歷磨難與隔閡后,陪伴包容著彼此,最后尋找到真正的自我。 =============== 第1章 “小姐,您可往里站站吧,要是落了雨染上風寒,這我們可不好和相爺交代?!?/br> 眼看雨線越來越密,姜小滿還傻站在臺階邊,上衫已經微濕,她卻渾然不覺。照顧她的婢女這才開口,語氣帶著些埋怨。 她像是突然回神,瑟縮了一下往后退。 抬臂將額前的一縷發絲撥到耳后時,層層疊疊的羅褥滑下,露出一小截玉臂,上面卻滿是斑駁的傷疤,或新或舊,在玉白的手臂上顯得猙獰可怖。 婢女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嘆息一聲,忙又低下頭。 相府有兩位小姐,一位是真正的掌上明珠,是丞相和夫人的心頭rou。 而這位足不出戶的二小姐,生來就是為了大小姐做藥引的。堂堂一朝之相,這種事傳出去自然有損聲名,也就只有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人知曉。 丞相姜恒知,和發妻程汀蘭伉儷情深,在娶妻之時就發誓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后來卻因為姜月芙一歲時被歹人下了劇毒,解毒之法極為古怪。要用至親的血做藥引,那至親還需是一位天生的藥人。 姜小滿的母親便是藥人,生下來的女兒也是藥人。 陶姒是真心喜歡姜恒知,像一位女子喜歡情郎一樣隨他來到京城。歡歡喜喜要嫁給他,才知曉他有妻子,娶她也不是因為喜歡。陶姒一怒之下離開,卻被丞相夫人的胞弟給綁了回去,也不知程郢是怎么威脅她,最后當真就老老實實留在了相府。 姜恒知是發過誓一生只要程汀蘭一位妻子,最后卻添了一個陶姒,盡管是無奈之舉,他也依舊對程汀蘭感到愧疚。陶姒有了喜脈后再也不曾去過她的院子,吃穿用度從不吝嗇,卻也不肯給她半分憐愛。 小滿和陶姒,不像是相府的主子,更像是關在這里的囚犯。 與言語刻薄的陶姒相比,小滿的性子更使下人喜愛。爹不疼娘不愛,從小就關在府里,喝得藥比吃的飯還多。 可就是這么一個小姑娘,對誰說話都是溫溫軟軟的,即便對方嘴里沒好話,她也還是迎個笑臉。起初還有幾個見她不受寵便言語奚落,吃穿上慢待她的奴仆,見她脾氣好得不像話,也都不好再做什么了。 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雨下得漸漸大了,姜小滿盯著院子里蒼翠的芭蕉葉看了快半個時辰,最后才下定決心般轉身,對自己的婢女雪柳說:“我想去找我娘?!?/br> 陶姒根本不待見她,見她就像見了仇人似的,傳聞還好幾次差點將她害死。雪柳想到這些,就有幾分不大情愿了?!疤找棠飳π〗悴缓?,小姐又何必非要見她?” 小滿垂下眼眸,語氣有幾分委屈:“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她這次不會不想見我的?!?/br> 又不是第一次過生辰,上次也是這么說的 雪柳雖然暗自腹誹,卻還是不忍心,帶小滿去找了陶姒。 陶姒見到小滿來了,只是輕輕抬了下眼皮,冷淡道:“你來做什么?” 小滿覺得她肯定是忘了,就提醒道:“今日是我的十五歲生辰?!?/br> 陶姒懷里抱了只貓,正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聽到她的話,撫貓的手頓了片刻,突然就抬起臉瞪著她,目光兇狠痛苦,又含著更多復雜到讓人說不清的情緒。 貓從她懷里調開,陶姒美艷的臉上滿是戾氣,指著小滿大喊:“十五歲有什么了不起,被折磨了十五年,像豬狗一樣活了十五年,還有什么好慶祝的不成?我怎么會有你這種女兒?我為什么會生出你,都是你害了我!我這輩子都讓你毀了!你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 杯盞被掃下去,嘩啦打碎一地。 突然發狂的陶姒嚇得雪柳一跳,怕她傷到姜小滿,忙要去拉人,卻被陶姒用力甩了一個耳光,打得到她腦子里都是一片翁鳴。 “下賤的東西,這兒輪得到你插手,給我滾出去!”陶姒對所有人都帶著一股惡意,像口中滿是毒汁的蛇,見到就誰咬誰。 “你先出去吧?!苯M已經習慣了陶姒對她冷言惡語,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姜小滿將唯一一個完好的杯子拿起來,倒了杯茶水遞給陶姒,想要她冷靜下來。 而陶姒見到她手上的傷疤后,就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猛地縮回了手,捂著臉一言不發。 良久后,她的肩膀開始顫抖,發出難以抑制的嗚咽聲,每一聲的壓抑悲慟到極致。 “我能怎么辦啊” 姜小滿手足無措地看著陶姒哭了許久,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陶姒紅著眼眶,語氣有些顫抖,說的話讓小滿聽不明白?!按绾菥鸵业搅?,沒多少時間了” “什么?” 陶姒就是這樣陰晴不定,時而歇斯底里,時而又如春風和沐,甚至還會無端慟哭。明明對姜小滿惡語相向,卻又每□□著她喝些難以入口的藥。有幾次深夜醒來,瞧見床頭坐著人影,嚇得她差點叫出聲,卻發現那是陶姒。 這種事發生過許多次,陶姒偶爾會用手指輕撫過她手腕的傷痕,動作輕柔憐惜,卻又將五指放在她的脖頸處,那個時候陶姒可能真的是想殺了她,卻又沒真正下手。 “你留在這里吧,等我回來?!碧真ο露Q心,忽然站起來。 姜小滿聽她不再趕自己走,臉上都是喜悅,乖乖應道:“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里等著?!?/br> 陶姒去了很久,足足快一個時辰。 走的時候像是一朵高傲嬌艷的花,回來時這朵花就枯萎了,如同被人連根拔起丟在烈日下曝曬。 看到小滿飽含期待的眼神時,她的心就像被淬了毒的匕首一刀刀劃過。 姜恒知的話還在她耳邊回響,每回響一次,就多一份心碎。 “我今日給你過一次生辰吧?!?/br> 陶姒說出這話的時候,姜小滿笑得眉眼彎起,如同得到獎賞的孩子。 * 陶姒說是給小滿過生辰,卻也只是喝酒而已,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喝到臉上都有了紅暈,喝到眼眶泛起淚花。 下人都知道陶姒是個不能用常理去猜測的主,偏偏又不敢怠慢她,于是只要不做的太過,下人都隨她怎么鬧,畢竟這樣一個女人也實在令人唏噓。因此她酒喝多了,拉著小滿出去賞雨,幾個下人也都是不慌不忙的,慢悠悠的去拿了傘跟上。 直到雪柳來接小滿,聽到有個婢女提了一句:“大晚上的去湖心亭賞雨,真是有病?!?/br> 雪柳心道不妙,喊道:“趕緊去找人,陶姨娘喝醉掉湖里就糟了!” 之前還不急不忙的人,登時就反應過來,拔腿往湖心亭跑。 還沒趕到湖邊,在嘩啦雨聲中,傳來突兀的一聲悶響。 撲通一聲,黑黢黢的湖面泛起巨大的水花。 本來夜色中湖水就幽暗地難以看清,加上淅瀝的雨,只能憑借水花來救人。 眼看著水花小了,會鳧水的婆子這才趕來。 冰涼的湖水灌進口鼻,胸腔都疼得厲害,一張口就是水。 小滿被窒息感壓得快撐不住,身子不斷朝下落,掙扎也漸漸弱了。 而腦海里里還在想陶姒抱著她跳下去之前,一邊哭著一邊說:“是娘親對不起你,很快就解脫了,就要解脫了。小滿別怕,娘親在呢?!?/br> 說完后,她就被推進了冰冷的湖水。 姜小滿回想,陶姒從未用過這種語氣和說話。 像是用盡了所有的愛意與珍重,如同一個母親一般。 她的眼神在夜里發亮,似乎有過愧疚和掙扎,最后那一刻,卻滿是無望與決絕。 沉在水里,仆人的驚呼聲隔得很遠,姜小滿耳朵里進了水,什么也聽不見。 往下沉的時候,她的手還被陶姒緊緊拉住,即便掙扎也沒能使這力道松上一分。 陶姒想要她死。 姜小滿隱約聽見了落水聲,可她撐不住了,也就放棄了掙扎。 最后一刻,不知道是為了什么,陶姒反而松開她的手,奮力將她推回水面。 那么一個纖瘦的女人,此時的力氣竟大得嚇人。 姜小滿募得露出水面,猛喘一口氣,很快被趕來的仆婦抓住。 等她反應過來時手心空空如也,沒有一只緊拉著她不放的手。 湖面除了大雨澆灌的嘩啦聲,再無更多動靜。 * 陶姒是自盡身亡,死得時候還要拉著自己女兒一起,說出去難聽,對外便稱作是醉酒落了水。反正也沒人會在意她的死活,死因更是不會有人深究。 除了一個姜小滿,的確是沒人在意她的死活。 而小滿被救起來后大病一場,燒了整整三日,轉醒的時候陶姒的尸體都下葬了。姜恒知在這三日里表現得無比關懷,時不時就要問她可有好轉,就連程汀蘭都熱切了起來。 即便小滿知道,他們不是怕她會死,是怕姜月芙的藥沒了。 陶姒死得蹊蹺,也沒人敢亂嚼舌根。 似乎有無數的事瞞著小滿,她實在想不明白,往日牙尖嘴利懟得人不敢吭聲的陶姒,為何在她生辰那一日就跳湖了。就算是因為痛恨姜恒知,也忍了十六年,本來還好好的,出去一趟再回來就變了個模樣,甚至瘋癲到拉著她跳湖。 小滿病了幾日,模模糊糊地感覺有人在不遠處,正小聲交談著什么。 是姜恒知和一個陌生蒼老的聲音。 隱約聽到,那人長嘆了一口氣,說:“挺不過去日子也快到了?!?/br> 小滿的父親從不關心她這個便宜女兒,如今破天荒來看她一眼,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想再聽清二人說些什么,卻又是模糊不清了。 挺不過去她不過是風寒,怎么會挺不過去? 真是個庸醫,在丞相面前還敢胡說八道。 * 姜恒知是二皇子周攻玉的老師,周攻玉時常來拜訪他。 幾日后,聽人說姜府的小姐病了,他以為是姜月芙,便命人備了上好的藥材準備一起帶去,臨走前想到什么,又加了許多補血益氣的藥材。 等到了相府,他才知道那位病了的小姐,居然是姜小滿。 姜恒知對他有恩,從小教導,這種事也不瞞他,看得出來周攻玉心中有惑,便實話實說了。 送完藥,照例關心了幾句姜月芙,周攻玉便要走了,如往常一般從長滿紫藤的長廊離開。只是現如今入秋,本來郁郁蔥蔥的藤蔓顯得枯黃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