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張巡終于緩緩停下攻勢，靠在她頸部低喘，好似在壓抑著什么。

    李桃的意識回流，嘴唇已經被親得失去了知覺。

    胸口起伏劇烈，心跳速率還在不斷加快。

    她勉力平復呼吸，從張巡懷里掙脫出來，不敢置信地望著他，聲線又啞又抖：“你……你……”

    “你”了半天，什么都說不出來。

    腦子里還是一團亂麻，根本搞不定現在到底是什么狀況。

    明明只是一次簡單的對戲，以前也發生過很多次。這次不過是多了一個擁抱，卻鬧成這樣。

    張巡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悠遠深邃，眼底閃爍著零星的光芒，像是黑洞一般，幾乎要將人完全吞噬，卻又完整倒映出她的臉，似乎將全部的她裝在了里面。

    “……我不會道歉?！?/br>
    他啞聲說。

    李桃：“……”

    她忽然被噎住。原先還在做心里建設，心說只要他的理由合理，就當作沒發生，畢竟他只看過第一版劇本，很可能被她帶著照原劇本演了。

    現在……

    不道歉？？？

    “道歉有用嗎？！”

    李桃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想壓住心頭躁起的怒火。

    沒壓住，張大了眼睛死死瞪住他，表情崩潰又無語：“我的初吻??！張巡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我讓你對著劇本念臺詞，誰讓你加戲的？”

    “都說了這版改了，沒吻戲！你自己不會看??？！”

    說著拿起劇本摔他身上。

    張巡沉默著沒應聲，也沒躲。

    潛意識搶過身體控制權所做的事，他沒法解釋，更不能違心說他不想。

    正是因為將第一版劇本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看完了，那些字符排成親昵的畫面不斷在腦海里輪番浮現，堵得他連文件都看不下去，他才會忍不住這樣做。

    李桃兀自崩潰了一陣，看他這副沉默寡言任人處置的樣子，又氣又惱，心里那頭小鹿都恨不得蹦出來給他兩蹶子。

    她別過臉，抬手指向門外：“請你馬上離開，我不想看見你?！?/br>
    張巡心中無端一凜，往前邁了一步，想重新去握她的手：“李桃……”

    “住口！”

    李桃打斷他：“我現在冷靜不下來，氣得腦子疼，你一個字也不要說?！?/br>
    “……”

    張巡沉默幾秒，彎腰撿起劇本，放茶幾上。

    “……好好拍戲，我在家等你回來?！?/br>
    休息室的門被從外關上，室內又只剩李桃一個人。

    她往后重重一仰，后腦勺砸向靠背，雙手捂著臉：“這都是什么事??！”

    .

    拖那場吻戲的福，李桃一直恍惚到下午。

    等到拍她的戲份時，怎么都進不了狀態，ng了七八遍。短短三分鐘的初雪定情鏡頭，拍了個把小時也不見好，把導演都折騰得沒脾氣了。

    “——卡！”

    郭導舉著喇叭喊：“所有人就地休息10分鐘！”

    “抱歉，今天有點不在狀態?！?/br>
    李桃挨個道歉了一圈，接過小余送來的水，依次遞給合作演員和片場工作人員：“各位老師辛苦了?！?/br>
    然后一個人坐在造雪機后頭放空，試圖將張姓某人從記憶里摒除。

    “沒事，你別給自己施加太大壓力?！?/br>
    對戲的男演員周彥生走過來寬慰她：“我以前還拍過一次ng二十幾遍的，今天是我們第一場對手戲，就要拍定情的鏡頭，難度還是挺大的?！?/br>
    李桃牽起嘴角朝他笑了笑：“抱歉，拖累你了?！?/br>
    “誰都有不在狀態的時候，我們接下來的對手戲還有很多，沒必要這么客氣?！?/br>
    周彥生在她身旁坐下：“你再找找感覺，如果實在不行，我跟導演商量一下，換個場景拍也可以?！?/br>
    “謝謝，不用麻煩大家了，我能調整回來?！?/br>
    李桃看眼時間，旋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嘴角依舊掛著禮貌的笑，下巴微微揚起：“還有7分鐘休息時間，再給我3分鐘就好?！?/br>
    7分鐘后，各部門就位，造雪機噴出漫天飛雪。

    鏡頭里，李桃站在櫻花樹下，紅衣黑發，眉眼帶笑，伸出雙手仰頭去接下落的飄雪。

    手機忽然響起。

    她接通電話，指尖無意識撥弄垂落在胸前長卷發：“我在我們相遇的地方啊?！?/br>
    對面說了句什么，她笑著掛斷電話，慢條斯理地將手機放回包里，拿出小鏡子細細補涂口紅。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收好東西，靜靜望著朝她緩步走來的周彥生：“陸教授，你找到我啦?！?/br>
    周彥生在離她兩步之遙時停下，低聲道：“嗯，找到了?！?/br>
    “我聽說，初雪要和喜歡的人告白……”

    她向前一步，輕輕拍走落在周彥生羊絨圍巾上的雪花，笑容明艷：“陸教授，你在這個時候找我，是想說喜歡我嗎？”

    “不，”

    男人垂眸凝望著她，目光深邃悠遠：“是愛?！?/br>
    他走上前，將李桃攬入懷中，用力抱緊，鼻尖輕蹭她的頭發：“淺淺，我愛你，很愛，很愛?！?/br>
    李桃眼底掠過一瞬驚愕，立刻換上明媚的笑臉，靠在他懷里：“那真巧，我也愛你?！?/br>
    “——卡！過！”

    郭導激動得站起身，扔下喇叭大步走進表演區：“李桃，你這次很棒！情緒表達得非常完美！”

    接著看向周彥生：“彥生你也很好，這個詞改得很好，更加能體現你們之間的張力。雖然沒有親吻，但你們現在的情緒已經足夠了。師生戀就應該要克制，要有禁忌感?！?/br>
    “是李桃帶入得好，”周彥生接過助理送來的毛巾，遞給小余，讓她給李桃擦擦身上的雪：“她帶我進去了，所以我下意識脫口而出?！?/br>
    小余跟著小聲對李桃說：“桃子姐你演得好好，我每次在鏡頭里看你都覺得是另一個人?！?/br>
    李桃裹緊羽絨服，配合小余的動作將頭偏向一側：“是周老師戲好，我才能跟著入戲?！?/br>
    “行了行了，你們演技都好！”

    郭導佯裝受不了的表情：“我看你們就叫商業互吹cp算了，改明兒再拍個花絮，讓你們互喊老師，再分別列對方百八十條優點?！?/br>
    李桃、周彥生：“……”

    “我本來還擔心李桃你這次沒一兩個小時過不了，結果忽然又一遍過了?！?/br>
    導演感嘆道：“我才剛讓統籌把后面幾場戲調走，也懶得再折騰了，你們今天就到這里，明天的戲份比較重，回去好好休息，爭取明天都一條過了?！?/br>
    李桃點點頭，將毛巾還給周彥生：“謝謝周老師?！?/br>
    “……”周彥生沉默了兩秒，說：“其實我們真的沒必要這么客氣?！?/br>
    “戲里需要扮演情侶，戲外卻這么生分，會讓人感覺很跳戲?！?/br>
    他接著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像戲里一樣叫我陸教授，我也會叫你清淺和許同學?！?/br>
    “方便拍戲時進入狀態嗎？”

    李桃想了想，點頭道：“這樣也好?！?/br>
    “我的表演風格傾向于體驗派，所以需要一定的時間入戲，沉浸在人物所處的環境里?！?/br>
    周彥生朝她笑笑：“例如剛剛那場戲，你的表演就像是許清淺就站在我面前，所以我能不由自主地配合你說出那些對白，就像是陸臻cao控住我的身體一樣。我的腦子里沒有臺詞這個概念，只有陸臻內心深處的想法和欲望?！?/br>
    李桃怔愣一瞬，腦海中忽然閃過那道悠遠深邃的目光。

    “不由自主嗎？”

    她輕喃。

    倏爾，抬頭看向周彥生：“周老師，你看過第一版劇本嗎？就是中創還沒投資前的那版定稿?！?/br>
    “老師……”

    周彥生失笑，對上她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也沒再糾正她，只點頭說：“郭導年初就找過我，希望我能出演陸臻?！?/br>
    “如果我們照第一版劇本來演，你會像今天一樣改對白和動作還是照著原劇本來演？”

    “要看我當時是誰?！敝軓┥砸凰妓鳎骸叭绻前缪蓐懻?，我會根據劇本演。但如果我已經徹底變成了陸臻，那就跟今天一樣?！?/br>
    “原先的那個劇本，陸臻其實在愛上許清淺之后，徹底背棄了他教授的身份，徹底成為了一個普通人。所以兩人之間的那些曖昧和親密，他也是主動的一方，甚至是在默認和縱容許清淺的行為?！?/br>
    他繼續解釋：“但真正的陸臻不是這樣。普通人面對自己深愛的人，會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去親吻對方。陸臻不行，他始終恪守為人師表的底線，哪怕內心早就知道對許清淺的情意，依舊會一直壓抑，永遠都在克制和隱忍，直到師生的鴻溝徹底消除?！?/br>
    李桃追問：“那要怎么確定你是誰？”

    “這個就要看你當時的狀態了?！?/br>
    周彥生輕笑了聲：“我是在跟你對戲，如果你是許清淺，我自然就是陸臻。如果你是演員李桃，那我只能是周彥生?！?/br>
    李桃沉默幾秒，抿緊唇，又問：“所以是我影響的？”

    “準確的說，我們會互相影響?！敝軓┥f：“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我們吃透了劇本，不然就算對方演得再好，我們腦子里沒有角色的概念，也只能給出本能的反應?！?/br>
    李桃愣在原地，覺得腦子更加亂了。

    她現在完全分不清張巡做出那樣的行為到底是出于什么動機。

    是她演技太好，將他帶入了陸臻的情境，卻又因為他不了解陸臻，無法完全進入角色，才情不自禁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