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他睜大眼期待嘉寧會喂給自己,但那羊rou只在他面前晃過了一瞬,就被毫不留情吃掉了。 “qaqjiejie……”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奔螌幷J真教導他,說完又燙了一塊羊rou,正準備蘸料時眼前橘影一晃,有什么東西飛了過去,再一眨眼,筷上的羊rou就沒了。 耳邊傳來嗷嗚嗷嗚的呼嚕聲,小橘子把羊rou扒在了自己的食盆,正在小口小口地咬食。它怕燙得很,偏偏不肯放開,整個身子護得很嚴實。 嘉寧:“……” 她就知道,這只貓不可能不搶自己的東西吃。 瞥見她氣鼓鼓的臉頰,趙王唇邊流露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笑。 懷恩還在眼巴巴地望,他是小短手,燙起來很不方便,得站起來才行。 見懷恩實在可憐,趙王抬手給他燙了片rou,得到小孩兒感激的笑容時方覺熨帖,轉眼這rou就被懷恩遞給了嘉寧。 小屁孩有模有樣地安慰,“jiejie別生氣,小橘子是太餓啦,諾,懷恩燙給你吃!” 奶母不忍直視地捂額,傻公子哎,王爺就在旁邊,您這樣借花獻佛考慮過他的心情嗎? 嘉寧只考慮了一息,瞧瞧懷恩,再眨眼看看趙王,就把這塊羊rou接了過去。很快,她回禮般也燙了塊給懷恩,叫小孩兒幸福地冒起了泡泡,全然忘記白日看到漂亮jiejie揮鞭抽人時的害怕。 二人你來我往間完全忽略了趙王,懷恩似乎忘了,嘉寧則是覺得,以趙王的性格,應該不會接受她的東西。 兩只這樣心安理得地想著,半點沒發覺自己做得有哪兒不對。便是管家和親隨瞧著,都為自家王爺掬了把辛酸淚。 這羊rou吃起來,恐怕是酸的吧? 趙王不是會計較的人,尤其是對著懷恩,另一位又是他剛娶的小王妃……他頓默了一瞬,抬筷,自給自足。 方吃了一片,懷恩掌握了燙rou的技術,便也燙了一塊遞給趙王,雙眼亮晶晶,“二叔吃!” 趙王看著他天真的眼眸,目中寒意盡散,嗯了聲,直接張口吃下。 未蘸任何醬料,入他腹中,卻覺百味交集。 嘉寧略歪腦袋看了看這對叔侄,覺得二人之間氛圍很好,自己不應當硬插|進去,便繼續心無旁騖地舉筷。 入秋的夜晚,用一份羊rou鍋子暖脾暖胃,乃御寒佳品。毫無疑問,嘉寧于吃一道不僅偏愛,也很有學問。 不重口腹之欲的趙王默默用了三大碗,最后更是解下了披風繼續。懷恩小孩兒不能食太多,到最后只能惋惜地摸摸小肚子,旁觀二人。 一桌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提起白日之事,最終結束時,仆婢備的一大桌羊rou和菜蔬竟都被解決了。 管家默默備了三碗消食湯,老臉含笑,“還未到就寢的時辰,幾位主子用過膳,不妨去園子里走走。夜間視物雖不如白日,但也另有風光?!?/br> 懷恩第一個舉手附和,“嗯嗯,好撐呀?!?/br> 他眨巴眼看看趙王又看看嘉寧,祈求之意溢于言表,兩人輕松同被他帶去了院子里慢走。 月色淺淡,星光熠熠,園中比掛了燈籠的廊下倒還要明亮幾分。 因主人無暇欣賞,趙王府花木蕭疏,僅剩的這些也是管家百忙之中著人打理,才有了這少許的翠紅點綠,似乎讓這因趙王而剛毅的府邸也透出了一絲柔軟。 趙王一言不發地慢走,嘉寧也慢悠悠地晃,很輕松愜意的模樣。 懷恩左右蹦跶,片刻采下一朵芍藥奔回,羞澀地踮腳獻給嘉寧,“送給jiejie?!?/br> 鮮花贈美人,他年紀不大,倒很懂這些。 “謝謝?!奔螌幰舆^,懷恩卻收回,似乎是想親手給嘉寧戴上發髻。 嘉寧唔了一聲,慢吞吞道:“可是你太矮了,戴不上啊?!?/br> 她蔫壞地就是不俯身低頭,叫小懷恩著急地蹦跶了好多下才只勉強夠到她肩膀,最后不得不將求助的目光轉向趙王。 趙王注視許久,伸手道:“我來?!?/br> 懷恩大喜,小心翼翼遞去邊叮囑道:“要戴在左邊呀,戴在那兒是最好看的?!?/br> 依言,趙王抬手,寬大的袖袍落在嘉寧肩頭,她一偏首,就能望見他堪稱溫和的目光,很是難得。 以趙王的身高,為嘉寧戴花輕松無比。面前鴉發如羽,少女乖巧站在原地任他戴花,面上還帶著因剛用好膳而浮現的淺淺紅暈,倒像是害羞了。 微風輕拂,將園中幾片花瓣拂至袖間,登時花香盈袖。 大抵是這副畫面太美,恍惚間,趙王竟好似有了家的感覺。 懷恩瞧著,也有點懵懵懂懂地想,這大概就是管家爺爺說的夫妻吧。雖然那些人議論的時候,都說二叔不是他親爹爹,jiejie也和他沒有關系,以后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孩兒就不會管他了,但懷恩覺得,他就是喜歡這兩個人站在一塊兒。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趙王忽然開口。 嘉寧微愣,“……嗯?” 趙王掃她一眼,負手繼續向前走,“今后若再遇見這種人,打便是?!?/br> 原來他說的是茶樓那件事。嘉寧點點腦袋,很聽話的模樣,認真道:“嗯,一定不給王爺丟臉?!?/br> 趙王未再答,只步伐依舊格外緩慢。 ***** 兩日后,趙王府得知消息,馬小三被嘉寧用鞭子抽了一頓后不僅留下條條外傷,更重要的是心中受創,竟難以說出話了。尤其是看到漂亮姑娘,整個人就受驚嚇般往回縮,結結巴巴地哈人,把馬夫人急得不停落淚。 馬小三便是皇后向皇帝舉薦給長寧郡主及福山長公主說親的人選,她素來也偏疼這個年歲小的表弟,得知后忍著被拒絕的羞怒,遣人再一次去趙王府傳嘉寧入宮。 不出所料,人依舊在未見到嘉寧前被趙王打發。如此目中無人,氣得皇后渾身發顫,垂在座椅的手微微收緊,護甲劃過梨花木,發出尖銳的刺啦聲。 “趙王欺人太甚!”馬夫人抱住兒子簌簌落淚,“可憐我三兒,如今連話都說不全了?!?/br> 她道:“只瞧不起我馬家便罷了,但我聽說,趙王連太子殿下也不放在眼里,前段時日還在宮中堂而皇之對太子出手,真是其心可居!” 皇后臉色極黑。 殿中死寂,無人敢言。 “本想徐徐圖之,奈何趙王如此猖狂,叫本宮不得不……”皇后喃喃道,召來隨侍許久的嬤嬤,耳語數句。 嬤嬤憂心道:“這等大事,娘娘都不和陛下商議嗎?萬一事發之后陛下發怒,吃虧的豈不是您?!?/br> “不用,本宮若為陛下解決了趙王,他高興還來不及。此事你去讓人去交待父親便是,父親自會安排好一切?!?/br> 皇后如此說,嬤嬤再遲疑也只得照辦,心中想著,以往娘娘他們都是趁趙王外出辦差事時出手,也許那時趙王本就心有提防才會失敗,這次是在宮中,又是那樣的宴會……也許真能成功呢? 馬夫人微微含笑,摸了摸兒子的頭,輕聲道:“三兒等著,為娘必把那趙王妃弄來給你當洗腳婢,不過是個低微出身,竟也敢對你動手?!?/br> 她如此安慰著,懷中愛子卻不知為何身體一顫,并未露出笑容。 嬤嬤走出重重簾幔,皇后立在階上冷淡望去。她為何不與陛下商議?自然是因為她早知道,陛下不會答應。 她這位皇帝夫君,有一副奇妙的心腸,殘酷又柔軟。數年前因意外害死了前太子及其丈人兩家后,還跑來質問了她一場,失聲痛哭,卻在第二日就迅速反應過來抓住機會入主東宮,進而即位。 再提皇帝待趙王的態度,一面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一面卻還偏偏認為對方是自己的血脈兄弟,在一些微妙的地方心軟。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皇帝自認圣人,血rou俱全,她便來當那個冷心冷肺的魔鬼。 ………… 周朝于中元節當日宴請朝貢各族,皇帝不理這等俗務,宮中大小宴會皆交由皇后打理,是以等他知曉時,日子和布置都已經備好了。 當夜,他面含笑容與皇后步入大殿,回身不禁抱怨。 “為何選在中元節?”皇帝目露不快,“這是什么日子你難道不清楚?偏不安分?!?/br> 中元節,又稱鬼節,民間傳言正是鬼門大開之日,幽魂于街市游蕩,索要身后之物,必須要備好祭祀之品,恭送他們。 皇后笑,“陛下不是常說,那些中土以外之人粗魯野蠻,既無禮儀也無規矩。臣妾選在這日正是讓他們好好領略我大周的風土人情,還可借機了解這些節日,以作學習之用?!?/br> 她道:“尊親師,敬鬼神,本就是應學之禮。愚魯之人不曾受過這般教導,今日正好點化他們?!?/br> 皇帝狐疑掃來,心中卻因那句鬼神不禁打了個寒顫,思緒瞬間飄到那年的冬夜。 大雪飄搖,積壓了整個皇城。紅墻素裹之下,本是極為冷清的顏色,卻硬是被那整整一個東宮的血和火給染成了艷色。 他聽聞侍官報訊,不知是憂是樂地披了件外袍連滾帶跑奔至東宮,濃煙滾滾,耳畔只聽得見漫天哀嚎。 雙眼被熊熊火焰占據,他剛失了神,側面父皇御輦已經趕到,來不及細細思索,身體已經下意識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皇兄——” 余光之中,他瞥見父皇復雜又欣慰的眼神,卻在轉眼間又聽見一聲巨響,渾身是火的火人從東宮沖了出來…… 皇帝猛得回神,下意識望向坐在下首的趙王,一身蟒袍,身姿挺拔修長,猶如一柄含鋒利劍。 劍雖好,可惜隨時都可能刺傷他。 皇帝剛想舉杯說什么,趙王那兒就遞去了一只柔軟潔白的手。 一瓣橘子放在趙王眼前,嘉寧偏頭道:“很甜的,王爺試一試?!?/br> 趙王張口含下,唇邊染了一點橘子汁液,泛出一點水光,使一向看起來冷漠禁欲的他竟也沾染了些曖昧色|氣的氣息。 后方一些命婦姑娘看得臉紅心跳,心想真是看不出來,趙王成親后竟也變得如此豪放,當著眾人的面就如此恩愛…… 這小王妃不得了。 嘉寧不覺什么,她在家中便時常與家人分享美食,趙王與她還是名正言順的夫妻,相處時日雖不多,但她也漸漸了解他脾性了。 小娥湊來耳語,“馮嬤嬤和劉嬤嬤不見了?!?/br> “嗯?!奔螌幰稽c兒也不意外,這兩人是有主的,這時候還能去找誰呢。 她指向另一邊,好奇問,“那邊是誰?看我好像很久了?!?/br> “是長寧郡主呀,姑娘您忘了,那場蹴鞠賽的時候你們還見過呢?!?/br> 沉思了下,嘉寧感覺印象實在淺,記住的竟只有那個叫王舒卉的姑娘了,方才開宴前還碰見說過好幾句話呢,“唔,好像也沒什么關系吧,不管?!?/br> 她很不感興趣地別過腦袋,把長寧郡主氣得手咔吱捏斷了一雙木筷。 長寧郡主不知她們在談什么,總歸知道自己又被無視了,氣哼哼一掃桌案,碰倒杯盞,惹來母親柔嫻大長公主不贊同的目光,“國宴失儀,你可是又想抄佛經了?” “她挑釁我——”長寧郡主委屈地訴說自己同趙王妃的恩怨,提到方才對方“輕蔑又譏笑”地看了眼自己,惹得柔嫻大長公主溫柔笑了笑,“偏你厲害,趙王妃不過一個眼神便看出了這么多,我這會兒看你,你可知我是不是想揍你呢?” 長寧郡主一個哆嗦,慢慢離母親遠了些,挺正身姿,不敢再作妖。 母親打人就像天要下雨,不講道理。 柔嫻大長公主暗暗搖頭,女兒如今也有十六,怎的還如此天真稚氣,毫無心機。當初侄兒趙王救她于馬下,便叫長寧自認喜歡上了對方,有段時日窮追不舍,叫她這個當母親的頭疼不已。 幸而趙王沉穩,從不為這些小女兒玩鬧所動,如今他又已成婚,可算了了她一樁心事。畢竟以她和夫君的身份,著實不想淌進京中這一灘渾水。 皇帝雖無能善妒,到底還能聽進勸諫,能任用賢良之輩。若非不得已,大長公主并不想推翻這個侄兒。 說來說去,就是夫君和他那幾個好兒子寵壞了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