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趙思眼中波瀾不興,連眉毛都不曾抬一下。 “mama,那不是我爸?!绷季弥?,趙思才在黑暗中輕輕開口,眸光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因為……我爸兩年前就死了?!?/br> —————————————————————————— 兩年前的一個下午,詹臺打電話給趙思。 電話里的聲音比平常略微有些沉重,他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雖然不知道你在不在意,但我想告訴你,你親生的父親上個月去世了?!?/br> “秦福和他有生意上的來往,之前我曾經拜托過他注意你親生父親?!闭才_輕聲說,“我知道你母親和你,一直都挺在意他的……現在他死了,不知道會不會讓你們心里更好受些?” 趙思握著電話,久久說不出話。 她的心里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隨時都要被憋得斷了氣。 生死交叉的脈絡,如草灰蛇線,細入無間。 那些陰謀和揣測,所有無端的設想,歸根究底不過是因為……遇上了一個瘋子。 本該“復仇”的她,還未來得及在母親的逼迫下實施那一個個“計劃”,就得知了“仇人”已死的消息。 本該是個好消息的。真的是。 可是偏偏最諷刺的是……她早已給母親種下魂網。 她母親少蕓永遠地失去了消化這個消息的能力。 —————————————————————————— “有的時候她清醒,就知道我爸已經死了,就能平心靜氣好好過日子,還胖了許多。我們后來租了應叔叔的房子,她清醒的時候,還知道應叔叔喜歡她,想跟她一起過日子?!壁w思緩緩說。 可是不清醒的時候,那出租屋里又被貼上滿墻的鬼畫符?;蜓然蛩囆g,或恐怖或古怪。 而少蕓手里握一支朱砂筆,沾著不知道哪里來的血,沖著膽戰心驚的女兒淡定地說:“……你說,警察會不會來捉我?詹臺又知不知道是我殺了人?要是他來找我,我是抓他老婆逼走他,還是抓他兒子威脅他?” 如果真的是個瘋子,有一千種辦法可以解決。 可少蕓不是。 她心思縝密,想法執拗,行事膽大妄為,能堅持幾十年時間折出幻化成蟲蟻毒蛇的黃紙符…… 她能殺人。 卻不知道自己殺的,原本是一個無辜的路人。 一個真正的流浪漢。 —————————————————————————— 趙思于是日日生活在恐懼之中。 她回到詹臺和方嵐的家里,彷徨地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 承君重恩,本應該涌泉相報??纱藭r此刻,她卻不知道那個如定時炸彈一樣的母親會對詹臺和方嵐做出什么。 趙思跪在地上,將糯米和綠豆噼里啪啦地灑在每一個角落,桃木雕埋在靠窗的花盆里,紫金鈴掛在窗棱上,隨著風的吹拂而輕輕搖擺。 “桃木辟邪,紫金驅魔,糯米和綠豆能正氣……” 她咬破指尖,滴入銀杏符水,一點點畫在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墻壁,雪白的衣柜門上。 “拆字符可免口謗欺凌,免小人迫害……” 趙思的神情肅穆,臉色泛白:“無論我媽做了什么,請你們……一定要平安?!?/br> 那張破穢符被她悄無聲息藏在了詹臺和方嵐臥室的席夢思中,就在他們日日睡著的床墊之下。應先生的出租房里,灶臺下也被她藏好了兩張破穢符,每天晚上,只有將“保平安”三個字在唇齒間念叨數十遍,她才能緩緩閉上眼睛。 趙思不敢直言她擔心小海會有危險,只能苦勸詹臺在再度帶方嵐避世研究魂網之前,將金剛杵留給她。 “……你知道的,我一個女孩子晚上走夜路很危險,留我一個法器防身,我會安心一點?!壁w思眸光如水,盈盈欲滴。 詹臺揚起了眉毛,眼光探究:“……你上次求我把你安排到老王的公司,不就是圖輕松嗎?怎么?現在連他們單位也要加班了?” 趙思不敢與他直視,聲如蚊蚋:“我就是總覺得方達大廈那個地方,陰氣太重……” 詹臺想了想:“這倒是的,但你一直在七樓的話,倒還好。那地兒我跟老王打過招呼,女廁風水改過,也留了破穢符在那里,不必太過擔心?!?/br> “我還是想要金剛杵?!彼痤^,臉漲得通紅,泫然欲泣道,“你知道我的性格……從小就沒有安全感?!?/br> 詹臺長嘆一聲,站起身,將收在抽屜里的金剛杵遞到了她的手中;又順手將他的手機放了進去。 “你不帶電話嗎?”趙思若有所思。 詹臺頭也未回,微笑著說:“不必。因為我和阿嵐一秒都不會分開?!?/br> 拿到了金剛杵的趙思,轉頭就將金剛杵放在了朱校長家門前。 每年春節,當詹臺帶著小海前往朱校長家的時候,她總會拎著母親準備的禮物上門,親手送到方嵐手里。 每一年,方嵐都會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輕聲問:“……我想,最好還是先問問你……你愿不愿意和你的哥哥見上一面?” 趙思垂下眼睛,腦海中浮現了母親那歇斯底里的面孔,縮了縮身子:“……不愿意?!?/br> 小時候,是不敢見他。 等長大了,卻是知道母親拿他當復仇的誘餌,又哪里來的臉再見他? 血濃于水的親情,趙思從未在母親身上得到。 可是她在詹臺和方嵐身上接受了善意,她在小海身上看到了未來和希望。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為利來。 可這明明是在控訴悲哀又殘酷的現實,而不是世界本應如此。 人類的悲歡原本大約并不相通,可是于愛和忠貞的渴望,卻綿延世世代代,即便是再冷血的人,也偶然能被觸動共鳴。 趙思自始至終都擔心著小海。 要將金剛杵寄到他的手里供他防身,還要發短信告訴他詹臺和方嵐近來并不在家,免他擔憂多想。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被朱校長留下的那一角水晶擺臺,她的秘密永遠也不會被同父異母的兄長知曉。 在某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她自己一個人,希望親手解決掉……母親少蕓這個大麻煩。 —————————————————————————— 遠方夕陽緩緩下沉,琴弦般的陽光拂在佛光普照的舊宮屋檐之上。 小海和茉莉肩并著肩,默默注視著一點點被黑暗侵蝕的天空。 趙思坐在四合院冰冷的臺階上,小小的耳垂紅得發亮。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小海輕輕嘆息,將聲音盡量放得溫柔:“……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辦?” 一年前,趙思請求詹臺將她安排到方達大廈的王總公司里上班。 這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僅僅只為了找到一個糊口的工作。 “一切開始的地方,也會是一切結束的地方?!毙『]p聲說,“你進入方達大廈……是想接近秦福秦老板?《香符》在詹臺手里,你也曾經看過??赡憬咏馗?,是想試試能不能從他手里搞到《晦符》看看,是不是?” 《晦符》里記載了……如何種下魂網。 “mama認識了應叔叔,我不想再讓她這樣瘋癲下去了?!壁w思的聲音沉滯,“她已經害死了一個無辜的流浪漢了。再這樣下去,我怕她有一天把應叔叔當成我爸問應叔叔要撫養費,或者……” 她打了個寒顫。 “……把應叔叔也當成我爸給殺了?!?/br> 茉莉想起那個午后的銀行,近似癲狂的應先生沖進銀行,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拼了命要將錢轉給趙思。 她長長地嘆息。 “所以你想……再下一次魂網給你媽,是不是?”茉莉了然地問。 第一次魂網,徹頭徹尾的失敗,生生將母女兩個人都拖入泥沼。 可如果能從秦福手中找來《晦符》,也許就能研究清楚魂網? 她解不開,就只能再下一次,期冀著這一次能讓母親的一切記憶,徹徹底底歸零。 可是趙思還未來得及接近秦福,那個被“隱藏”的攝像頭,卻讓偷情中的同事梅平倫和小徐嚇破了膽子,策劃了一場“賊喊捉賊”的“廁所怪事”,意圖叫破那個隱藏的攝像頭。 可趙思那時已如驚弓之鳥。 她不知道攝像頭的存在,也不知道破穢符藏在那里,更不知道梅平倫和小徐曾經搬開了馬桶,將水倒灌進移位器中,頂開了瓷磚。 當她聽見洗手間里偶爾碎裂的瓷磚聲時,蛛絲馬跡,樁樁小事,卻讓趙思腦海中浮想聯翩,眼前總能浮現少蕓身邊那具枯瘦的尸體。 詹臺說過,女廁風水曾經改動,為什么現在廁所里卻有怪聲?是不是有人又要把風水變回來? “mama,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她在飯桌上忍不住輕聲問。 少蕓卻夾起一塊黃瓜,放在女兒的碗里,緩緩說:“……上回送你回來那個小伙子,很好。但是你一定記得不要太上心,不然以后我們對你爸下手的時候,我怕你放不開?!?/br> 萬杰?母親見到了萬杰?母親什么時候見過萬杰?難道她要對萬杰做了什么? 趙思牙關緊咬,良久之后抬起頭:“是么?其實我最近想辭職,換個離我爸更近的公司,也方便下手……” 少蕓啪地一下,棕紅色的筷子狠狠敲在趙思瘦弱的手指上:“不必!你爸認識秦福,保不準哪天就來了!” “到時候,咱們母女給他安排一臺好戲。讓他好好出出風頭?!?/br> 云淡風輕的語氣,波瀾不驚的神情,說著讓人肝膽俱裂的話。 趙思垂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碗里一粒粒的白米。 她不允許自己辭職,到底有什么盤算? 她要安排什么樣的好戲?什么時候動手?又會連累哪些人呢? 這樣的日子到底還有沒有盡頭,忍無可忍的時候……又能夠做些什么呢? 趙思沒有辦法再在公司留下去,當這個公司里出現了一位正直善良、真切關心她的好人時。 她把破穢符折成小小的紙包,遞到了萬杰手里,神情惶恐得像是要從妖魔鬼怪身邊逃離。 “如果……如果有人來找我,或者有人說了什么關于我的奇怪的話,你……千萬要記得通知我?!彼槐橛忠槐槎谌f杰,“還有,破穢符千萬不要離身。不管看到什么東西,都不要害怕……” 那天下午,小徐的臉上滿是算計,支支吾吾地走到她的辦公桌前。 趙思將計就計站起身,體貼地笑,掌心里卻捏著一小包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