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虛榮是最大的誘惑。而當那誘惑裹挾著糖衣,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十幾歲的少蕓又哪里有抵抗的力氣? 現在回憶起來……那個人長什么樣子呢? 初遇的那天晚上,她上夜班,抱著客人要求的兩只枕頭,打著哈欠上了電梯。 小姑娘家最是貪睡的時候,稀里糊涂地坐反了方向,本應該上樓的她,順著電梯到了一樓。她也無所謂,靠在冰冷的電梯墻上再按了要去的樓層,卻看見“?!钡匾宦曋箅娞蓍T打開,一群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說著玩笑話,走了進來。 少蕓本能地有些害怕,盡量將身子縮得小小的,頭低得窩進肚子里,努力裝作沒有聽見電梯里肆虐的那些惡心的葷話。 突然,有個還算冷靜的聲音開了口:“行了,人家酒店的工作人員,還是小姑娘呢。逗她干什么?” 有人說:“李總都開口說話了,還不快說謝謝!” 少蕓惶恐地抬起頭,小聲地說:“謝謝?!?/br> 她抬頭,卻只看見一張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子的臉。 暗沉、瘦削、稀疏的眉頭有些向下,下巴上有些隱約的坑坑洼洼。 可那張普通的臉,在那一瞬間,被她美化成了“英雄”。 卻是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所謂英雄,自始至終都是人渣。 —————————————————————————— 少蕓十幾歲的時候做了人家的情婦。 初時的青澀懵懂很快就被金主的若即若離給徹底磨平。 她算不上多漂亮的女孩子,能被看上大約是因為短暫的新鮮感。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少蕓迅速地調整了策略,努力將自己變得“體貼乖巧溫柔”。 金主也算不上一個多大方的金主,吝嗇且算計,自始至終都沒有幾分真心。 少蕓跟了金主多年,終于破釜沉舟了一次,將懷孕的肚子瞞到了四個多月。 可是這一次,金主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一樣甩身就走。 那個金主口中“臃腫、惡俗的黃臉婆”,穿著得體又優雅的衣服,大大方方地坐在她面前,駕輕就熟地問:“五萬塊錢營養費,夠不夠?” 少蕓冷笑:“你就不怕我去你老公單位門口拉橫幅,讓別人都知道他是怎么搞上一個未成年的女孩的?” 他的妻子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我要是你,我會老老實實地拿了錢?!?/br> 她抬高了聲音,漫不經心地說:“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肚子里有個雜種,對我們這樣的家庭算得上什么?前些年也有個小姑娘,比你漂亮,比你年輕的女孩兒不自量力,把兒子都生了下來?,F在又怎樣?見不得光的孩子,就像地洞里的老鼠一樣,誰都能踩上一腳?!?/br> 少蕓還想談錢。 那個女人卻高高揚起眉毛:“……年輕人,不懂事。不知道每一句說出的話,都有代價的?!?/br> 她慢條斯理,語意滿是威脅:“你大可開口要錢??赡阋涀?,你現在說出的每一個數字,都能讓你因為敲詐勒索去局子里蹲上幾年?!?/br> 那個精致的女人,談判的話術也像是曾經經過千百次的演練,對少蕓拋出的那個數字不屑一顧地笑笑,站起身輕蔑地走了。 少蕓卻開始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做起了噩夢,夢中真的有人上門來抓她,說她敲詐勒索,說她造謠誹謗,說她尋釁滋事,要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再把她關進不見天日的籠子里去。 她連夜逃回了老家,卻開始整晚整晚睡不著覺,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眼前仿佛出現了幻覺。 那雪白的天花板上仿佛上映著連續劇,每一集都是在講述如何將哄騙了她的渣男千刀萬剮。 富人,她恨。男人,她恨。負心人,她更恨。 就連生孩子的時候,只要她想起仿佛坐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一樣高高在上的他們,都會從身體的各個角落生出無限的力氣。 趙少蕓的恨意,即便歷經整整二十年,仍然歷久彌新。 她的仇人,在這二十年歲月里春風得意,萬事順遂,涉足政商兩界,在眾人吹捧下像個土皇帝一樣奢靡。 出入總有助理,夜晚住在保安嚴密的小區。 要想不動聲色地殺掉這樣一個人,談何容易? 她將殺心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細致地謀劃著她的復仇。 除了她的女兒趙思,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第191章 word有鬼(十七)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趙思,從出生后開始,一直很受詹臺的照顧。 她聽話,懂事,又像個兔子似的膽小,期期艾艾湊在詹臺的身邊說:“班里有人欺負我,罵我媽不正經……” 七八歲的小學生,正是最天真最殘忍的時期,有口無心說出的話語,句句都帶傷人的利刃。 詹臺憐惜地摸摸她的頭發:“……要么,我去跟朱校長說說?!?/br> 她便驚恐得眼眶泛紅:“……老師越說,他們罵我越狠……” 詹臺輕輕嘆口氣。 孩子們之間的問題,似乎自始至終都該由孩子自己解決。 他從手里摸出一張黃符紙,鼓勵地放進她的手里:“……上次不是教過你嗎?忘記了嗎?” 她的眼睛里亮起了小火苗,rourou的小手捏著黃紙符扭動了兩下,掌心便出現一只小小的黃色的紙鶴。 她眨眨眼睛,看著那紙鶴像突然間有了生命,飛到了半空,片刻之后被淺藍色的火苗吞噬,化作了一撮黑色的煙灰。 “下次他們再欺負你,你就用這種方法嚇唬他們。好不好?”詹臺微笑,“別怕。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br> 他抬頭看看墻上的表,送她出門。 方嵐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默默地看著他們。 詹臺關上門,回過頭對方嵐說:“……小??煲艑W回來了。你說,要不要小海和阿思認識一下?” 方嵐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緩緩搖頭:“小海最近情緒不穩,正是敏感的時候。你帶這么個小姑娘給他認識,他如果多心了怎么辦?” 詹臺輕笑:“你說的對,是考慮不周到?!?/br> “不過……”他的眼波泛起疑惑,“阿嵐,你是不是不太喜歡阿思???” 方嵐沒有說話。 不是不喜歡,也不是不了解。 而是太有……既視感。 仿佛一場輪回往日重現,曾經的茉莉照顧著孤獨的小海,而現在的她和詹臺,卻像當初的茉莉一樣照顧著另外一個小姑娘。 若是輪回到頭,劇情再度重復,在前方等著她和詹臺的,會不會是茉莉的下場? 詹臺輕笑,攬過她的肩頭安慰道:“……你想多了吧?!?/br> 是真的想多了嗎? 那個笑得天真爛漫的八歲女孩,在走出房門的那一瞬間沉下了臉,白皙的臉上籠上一層寒霜。 家,這個原本應該最溫暖的地方。 她一步步往回家走,腳步卻那樣沉重,像是踏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鮮血橫流。 晦暗難明的客廳里,有個人坐在沙發上等她。 趙思輕輕推開門,聲音發顫,喊了聲:“……mama?!?/br> —————————————————————————— “今天學了些什么?” 燈罩的陰影落在少蕓的臉上,遮住了她黯黃的面色。 趙思走到她的面前,展開手露出了一只黃色的紙鶴。 良久的沉默之后,沙發上坐著的少蕓猛地站起了身。 而原本站在她面前的趙思,如同條件反射一樣蹲下身,護住了自己的頭。 “上次不就已經會折這玩意了嗎?為什么過了這么多天還是只會這個?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付出了多少?供你上學,因為你遭受白眼,熬出了一身的病。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怨怪和責罵是預料中的家常便飯,趙思捂住臉,一言不發地垂下頭。 她努力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壓低的目光穿過母親的手臂,落在熟悉的墻壁上。 黯黃的墻壁上掛著法器和符咒,血紅的朱砂筆上寫著那個人的名字,密密麻麻記載著那個人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 “再說一遍,我讓你去詹臺那里是為了干什么?”少蕓的神情有些歇斯底里,如金魚般鼓起的雙眼死死看著她。 “為了復仇?!壁w思乖巧地低頭,牙齒緊緊扣住嘴唇。 因為復仇,是我存在的唯一意義,是你還需要我的唯一原因。 她露出白皙纖弱的后頸,仿佛稍一用力就會脆弱地折斷似的。 少蕓亢奮的聲音突然一下變小,整個人跪坐在趙思的面前,仿佛跟自己八歲的女兒一樣脆弱。 “mama只有你了?!?/br> “mama愛你,mama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br> “聽mama的,難道mama還會害你嗎?” 熟悉的,聽過一千次一萬次的話語。 仿佛只要重復足夠多次,就能讓聽的人相信。 “為什么作踐別人的人還可以高高在上,過人上人的生活,我們明明是受害者,卻要藏在這樣的地方不見天日?”少蕓一遍又一遍地說。 趙思深深埋下頭,在挨過無數次責打之后,學會了將想說的話藏在心里。 “你以為像他那樣的人只害過我們嗎?”少蕓的表情越來越冷,“你和mama現在做的事,是在替天行道,讓作惡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br> 殺了他,殺了他。 趙思跟著少蕓,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只有讓那個人從金碧輝煌的宮殿墜入泥地,她和母親才能夠真正獲得永遠的安寧。 “mama早都替你想好了……”少蕓的指甲深深嵌入女兒的肩膀,聲音陡然拔高,又轉向興奮,“立穢符以血親為引,就地封印,能引邪祟入體,能讓活人生腐rou。只要你學會了……等你學會了……我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手,讓他像陰暗角落里見不得光的耗子一樣死去?!?/br> 趙思的肩膀疼痛,胸膛某處也在跟著肩膀一點點地疼痛。 這樣的日子,我還要過多久?這樣的折磨,還有沒有盡頭?